暑假結束後,筱年升上高三。現在回過頭來想想兩年前那個懊熱的夏天,像一場難以置信的夢。時間如同爐子上燒開的水,“噝噝”叫著蒸發得無影無蹤,他的生命莫名地轉了一個彎,向著意想不到的方向去了。


    消極的林筱年,心裏那淡淡一點的落寞,也隨著日子流逝而若有若無起來。他已經習慣性的不去期望了,可是,如今跟忻楠朝夕相處的不是他嗎?每天陪在忻楠身邊,聽他說話,看他走來走去,被他使照顧小孩子一樣拎來拎去疼護著的,不都是他嗎?


    隻在很少的時候,在有些最開心的時候,筱年會突然覺得心裏淒涼。


    但忻楠連這一點偶發性憂鬱也不給他機會發作。


    其實很難分辨,筱年的表情總嫌平板,表示心情好也不過抿抿嘴角,不仔細觀察他的眼睛你永遠不知他在想什麽,忻楠卻可以本能地感覺那平靜下麵的波動。


    那孩子莫名其妙發起呆來的時候,忻楠通常上去揪住他耳朵笑著叫他:“喂喂,你不要又給我進入生理期哦,在想什麽壞事老實交代!”


    筱年的耳朵真好揪,薄薄圓圓,形狀漂亮,手感柔滑,忻楠總忍不住又捏又揉,每次看筱年連耳朵帶臉頰紅成一片,小臉滑稽地皺成一團,就笑不可抑,等侵略發展到頸子和腋下時,小家夥絕對癢得眼淚都笑出來,全身扭得像條蟲一樣大叫“哥啊饒命啦!”


    忻楠頂喜歡看筱年這時候的樣子。小家夥爛泥一樣癱著喘粗氣,衣服皺成一團,皮膚變得紅粉緋緋,大眼睛淚水盈盈的,虎著小臉一邊抽鼻子一邊斜眼瞪自己,每逢此刻忻楠就覺得心情大好,樂趣無窮。


    ——惡劣啊!


    但忻楠覺得自己心情好的理由很充分:筱年敢於睡懶覺了,尤其周末,總是耍賴不起床。也敢於亂攤東西了,課本丟在他的桌子上,畫板總是架在讓他想不到但是會撞到的地方,一堆鉛筆隨時會意外地在腳底下出現。拖鞋突然踩爆水粉顏料嚇他一跳的時候,那小子會咯咯笑著溜去拿抹布,一點心虛的表示也沒有。也不再謹慎到非要規規矩矩到點吃飯,不再出來進去禮貌地跟他打招呼——總之,不再束手束腳好像是到別人家做客。


    最叫忻楠誌得意滿的,是筱年長個兒了。試秋裝的時候,尺碼比以前要大一號,可能是這半年多的骨頭湯產生了效果,用卷尺一量,林筱年居然竄過了一百七十公分,達到一百七十一點五公分,雖然看起來還是細長細長的,但筱年骨架小,身上還是很養出了一點肉。


    忻楠總覺得照筱年的骨架,還是要胖一點比較好看,看腳就知道。筱年的兩隻腳丫兒白白嫩嫩,腳趾頭圃圃的,肉感又可愛,忻楠決定比照同樣標準喂胖筱年。


    小孩兒被他逗得滾在沙發上直撲騰,“楠哥你得了吧,身上也變那樣還有法兒看嗎?”


    “你沒有審美觀,我不跟你講,乖乖把這湯喝下去。”


    每天晚上一碗補湯,養秋膘良方。


    “我沒審美觀?”筱年咯咯笑,“我畫畫兒的我沒審美觀?我現在都開始幫雅澤哥畫他的外銷貨了。”


    “他剝削你啊?有錢賺沒有?”


    “有,一幅三十乘五十的可以賺八千塊,雅澤哥說要教我畫油畫,油畫賺得多,不過到時考試不考這個。”


    “那狐狸頭!我先警告你,賺錢可以,不許影響正常上課和畫畫。”


    “知道啦。”


    “啊,不要給我轉移話題,快喝湯!”


    “太多啦,少一點行不行?晚上老跑廁所……”


    “買個痰盂放在屋裏就行了。”


    “惡……”筱年臉變紅,吃吃地笑,“會臭臭的……”


    “我又不嫌你!”忻楠挑著眉毛也樂不可支。


    ……


    小哥倆兒的生活真是快快樂樂,忻楠一點兒不在意同事笑話他戀弟成狂。公司同事大家混熟了,經常也會相約著出去玩兒,忻楠個性好,活潑開朗、待人熱誠,已經很得人緣,外貌又出色,更具吸引力,誰搞活動都願意叫上他。去玩無所謂啊,但隻要跟弟弟的活動有衝突,忻楠就一概推拒。


    “對不起哦,我弟弟要下課了,我要去接……”


    “不行啊,那天要陪我弟弟去展覽會……”


    “周末啊?要陪我弟弟去寫生……”


    這種話聽得多了,同事都覺得好笑。


    “你弟弟也十七八了,不用這麽跟前跟後吧?”


    “老是要照看弟弟,你都不覺得煩哦?一點自由也沒有。”


    忻楠聳聳肩,跟著笑,“也對,應該培養一下他的獨立意識。”說歸說,忻楠照樣陪在筱年身邊跑,他總是不放心。偶爾有事沒有辦法陪著筱年,那孩子雖然嘴上不說什麽,眼睛裏卻流露出寂寞的樣子,忻楠看到就覺得內疚。


    而且真的工作到很累的時候,想放鬆的時候,最想待的地方還是家裏。躺在沙發裏看看電視,聽聽音樂,順便給筱年當模特,聽見畫筆在紙上發出的“沙沙“聲。掀開眼皮,看見筱年清秀的臉龐在畫架後麵一會兒探出來一下,專注的眼神。


    那時總是靜謐的氣氛把疲勞一點點從身體裏抽出來,把睡意一點點灌注進去,舒適的感覺漸漸打散了意識,忻楠睡夢裏覺得有人在身邊輕輕地來回走動,涼爽的觸覺在額頭和嘴唇上倏來倏去,說不出的甜蜜,微暖的陽光裏,桂花的香氣愈加濃鬱了。


    國慶的時候,忻楠約好帶著筱年,跟雅澤和方燦四個人一起去九仙山野營,結果沒能成行,臨放假前兩天接到通知,讓他去汶南的生產基地代二期監理的班兒,設備安裝正進行了一半,原來的監理人臨時有事要回德國。讓忻楠去,等於是破格任用了,表示公司信任他,不過……忻楠拿著通知又喜又愁。


    柯漢儒隔著玻璃壁板看到,叫他進去問:“這件工作很繁重,怎麽樣?沒問題吧?”


    忻楠趕忙整肅好表情回答:“沒問題,我會努力。”


    柯漢儒點點頭,“監理助手會幫助你盡快進入狀況,我相信你能做好,有任何問題你可以直接給我電話。”


    雖然語氣不動聲色,忻楠已經知道這是對自己的格外關照了,感激什麽的是不用了,隻有做出成績來才不會讓對自己另眼相看的人失望,所以他隻是說:“好的。”


    柯漢儒看著眼前充滿朝氣的青年,不由微笑起來。


    ***


    聽說他去不了,筱年有點兒失望,“不能過了節才去嗎?方燦的車隻借兩天,我們隻去一兩天就回來不行嗎?”


    “我明天就得走,時間分配不過來。”忻楠安慰他,“沒關係,你可以跟雅澤和方燦一起去。”


    筱年點點頭,有點意興闌珊。


    雅澤聽了倒無所謂,“那我們三個自己去,不管你了哦?”


    “不管就不管吧!”忻楠泄氣,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在筱年可憐兮兮的目光中離家了。


    設備安裝調試階段確實比較累,需要非常的責任心和相當的專業能力,在這裏還要加上條理性和統籌性,忻楠並不缺乏這些,所以上手不難,他又年輕,精力充沛——可是他頭一次知道自己睡覺認床。


    十點多才回招待所,這麽壯的小夥子也隱隱覺得肌肉發酸,但居然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烙餅,折騰一會兒,忻楠忍不住摸出手機躺在那裏打電話。


    “喂?筱年?睡了嗎?”


    “楠哥?”筱年又驚又喜的聲音,“還沒睡啊,你在哪兒呢?”


    “廢話,我還能在哪兒?”


    “哦。”


    “幹嘛呢?”


    “翻上次買的畫冊呢。”


    “哦,明天放假了吧?想去哪兒玩啊?”


    “明天我們補半天課呢,下午才放假。”


    “這樣啊,幸好方燦的車借了兩天,否則時間還不行呢。”


    “嗯,”筱年有點悶悶的。


    “你出去玩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我不太想去了。”


    “怎麽了?”忻楠提起心來,“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你又不去……”聲音含含糊糊的。


    忻楠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笑起來,突然心情很好,“我不去你就不想去啊?你還真黏人哎……”


    “……”


    “喂喂,幹嘛不說話?”


    對麵隻有細細的抽鼻子聲,筱年大概抱著電話筒在扯紙巾。


    “怎麽啦?真的感冒啦?”


    “……沒有。”


    “喂,”忻楠沒聽出那兩個字有點幹巴巴,他在轉別的腦筋,“你真的不想跟他們去玩啊?”


    “嗯。”


    “也好啊,省得給他們當電燈泡,”忻楠側過身,兩隻眼睛直放光,“要不,你到我這兒來吧?”


    “……”


    “這邊兒不錯啊,風景不錯,有個很大的海水浴場,一點兒沒汙染,還能挖到蛤蜊呢,你要想爬山這邊也有啊,後頭就是山。”


    “嗯……”


    “來吧來吧,”忻楠覺得自己在又哄又騙,“到時我們去吃螃蟹,肥得很呢。”


    “你不是……”筱年嘟嘟囔囔。


    “什麽?”


    “你不是嫌我黏人嗎?”有點委屈。


    “哪有?”忻楠失笑,“我就喜歡你黏我,乖小豬快來吧,沒你我都睡不著哩。”


    乖小豬似乎破涕為笑,“楠哥你睡不著啊?怪不得這麽晚打電話來騷擾我!”


    忻楠嗬嗬笑,“怎麽樣?同情你哥我吧,累得慘死還睡不著。”


    “這毛病我會治,我把你枕頭給你寄去就行了,“筱年輕軟的聲音帶著笑意。


    “等你寄來我已經困死了,呼,不行了。”忻楠裝出呼吸急促的動靜,聽筱年在話筒裏咯咯咯笑成一團。


    “好啦好啦,我自己給你帶來,你再忍忍哦,我明天一下課就來。”


    “不用不用,”忻楠咧嘴,“後天早上我們公司發班車,你去乘就好了,說是我弟弟,司機就讓你上了。”


    “那你不是明天還得睡不著?”


    “隻好忍啦……”


    “嗬嗬,好,那你忍著吧。”


    ……


    放下電話,忻楠心情很好,臉上還是笑咪咪的,還是……睡不著,一翻身,又抓起電話來,打給季雅澤。


    “喂喂,雅澤?跟你說一聲,後天筱年不跟你們去九仙山,我讓他到我這兒來玩。”


    “……呼……嗯……你誰啊?”季雅澤的聲音有點上氣不接。


    “我忻楠!你幹嘛昵?”


    “忻……忻楠啊?”雅澤好容易喘均氣,“你剛說什麽?”


    “我說我讓筱年到我這兒來玩,他不跟你們去了。”


    “哦……”雅澤火氣上來了,“死忻楠,這種事明天說就可以了,半夜三更的你打什麽電話!”


    “嘿嘿,”忻楠忽然有了靈感,“打斷你了是吧?”


    “你說什麽哪?”雅澤叫。


    “差不多行啦,”忻楠今天晚上特別活潑,“做多了傷身哪。”


    “傷……傷……傷你個大頭啦!”雅澤氣得說話都結巴了。


    “哪,通知到了,就不影響你們了,請繼續請繼續。”


    “忻——楠!你會遭報應的!一——定會!”


    忻楠笑著合上手機。


    ***


    因為是預計後天看到筱年,所以第二天下午忻楠在車間接到電話的時候有點意外,“筱年?怎麽了?”


    “楠哥,我已經在車上啦。”


    忻楠一時摸不著頭腦,“什麽車上?”


    “長途車,我已經下課了,東西都收拾好了又沒事兒幹,我就來坐長途車了。”


    “啊?”忻楠驚訝又好笑,這小子性子這麽急?“你認路嗎?從汶南長途車站過來還要坐公交呢。”


    “行的,我下車問就知道了。”忻楠還想細說,已經有人在叫他,隻好急急說:“好好,那你過來吧,到了門口給我電話我出來接你。”


    “知道了,”筱年興高采烈掛了電話。


    等忻楠這邊告一段落,想起來看表的時候,嚇了一跳,已經五點了。急忙給門衛打電話問有沒人找,說沒有,打筱年的手機,對方提示關機,忻楠覺得納悶之餘,有點擔心起來。從d市過來小車一個多小時也就到了,筱年打電話是兩點來鍾,長途車就算路上耽擱,拐拐彎兒什麽的,三個小時也淨夠了。


    今天晚上不用加班,忻楠索性跟司機借了車開到長途車站,停在外麵等,有車進站就過去看,連著三四輛車,連筱年的影子都沒見著。


    眼見著天色有點擦黑了,進站的車也越來越少,忻楠有點捺不住性子,跑到調度去問,說是d市的最後一班車已經到了,都進停車場了。忻楠不得要領,再撥筱年的電話,還是關機,心裏不由急起來,還是他坐的是過路車?過路車經常不進站在路邊隨便停,下車之後迷路了?還是已經到了,跟自己錯過了?再打電話回廠裏問,仍然沒人找。


    忻楠茫茫然站在路邊,覺得心咚咚咚跳得發慌,又是急又是氣。臭小子不聽話!老老實實等明天坐班車不好嗎?搞得現在連人都不見!撥了電話回市裏找雅澤,雅澤也嚇一跳,聽見忻楠讓他給公路管理處打電話問公路上有沒有出事,雅澤直覺地表示懷疑,“沒那麽誇張吧?”


    “讓你打就快打,哪兒那麽多廢話!”忻楠情緒有些煩躁。


    雅澤不吱聲了。


    接下來怎麽辦?忻楠漫無頭緒,開著車在長途站附近轉來轉去,然後又把車開到從d市過來必經的路上,眼神不錯地盯著路邊看,這邊已經算郊區了,人煙少得可憐,怎麽看也看不見忻楠期望中那纖細的身影。


    等八點多鍾雅澤打電話來說公路上沒出車禍的時候,忻楠都已經打算報警了。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是個陌生號碼,忻楠急忙接起來,一聽對麵的聲音整個人跟撒了氣的皮球一樣。


    “楠哥,是我,“那孩子聲音有點沙啞,聽起來驚喜裏帶著點哭腔。


    “臭小鬼!”忻楠吼出來,“你跑哪兒去了?你現在在哪兒?”


    “我……我坐錯車了。”筱年聲音有點畏縮。


    “你現在在哪兒?”


    “在……這地方叫……叫皮蘭崖村……挺小的。”筱年好像一邊在問人一邊在講電話。


    “皮什麽?”忻楠連聽都沒聽過這名字。


    “皮——蘭——崖,在嵐山往汶南去的半路上。”


    “嵐山?”忻楠目瞪口呆,“你跑那兒去幹嘛?”


    從d市到嵐山和到汶南根本兩個方向,到汶南是沿海岸線跑,往嵐山再下去可就進了同三線了。


    “呃……”


    “你等等,”忻楠翻出車裏的地圖找到嵐山,又找到嵐山通汶南的公路,“地圖上沒有你說的那個名字,附近有什麽東西?”


    筱年又在那邊嘟嘟囔嚷問人,然後回來講電話:“他們說再往前是三河橋,有個鄉,是地圖上有的。”


    忻楠一眼就看見了,“我知道了,你打的什麽電話?”


    “路邊的公用電話。”


    “行,在那兒待著,我這就過來,大概半個小時就到了。”


    “嗯。”


    忻楠一路黑著臉,下巴頦繃得緊緊的,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林筱年為什麽會混到那條路上去。幸好那路整修不久,算是很好走,可以讓他開快車。過了三河橋,他開始放慢速度,留意路邊。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鄉村的燈光在黑暗的曠野裏很醒目,星星點點出現在前麵。


    還隔著一段距離,忻楠已經看見坐在低矮小鋪門口的少年。


    公路從這個小村中間穿村而過,路邊開著些修理廠、小飯店、雜貨店之類,筱年很乖覺的坐在小板凳上,包包放在腳邊,他懷裏累累贅贅拖著一大抱東西,借著鋪子裏的燈光,忻楠隱約覺得那東西像是枕頭。


    筱年一直在盯著路上看,看到這輛車停下。他立刻站起來,等看到忻楠,臉上已經綻出笑容,跳著衝過來。


    忻楠快步迎上去,板著臉,一把把筱年連人帶枕頭摟在了懷裏。


    要到這個時候他才覺得渾身發軟,四肢緊張到僵硬,但是,心終於踏實了。


    等忻楠把筱年安頓好,打電話給雅澤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嗯,又累又餓,吃了點東西,一沾枕頭就著了……估計也嚇得夠嗆。”


    “到底怎麽回事?”


    “人家跟他說是路過汶南的車,他就上去了,結果開了三個多鍾頭到嵐山就讓他下車了,跟他說已經差不多到了,再轉趟車就行了。”


    “誆他呢,一看就是沒出過門的。”


    “不就是說!傻孩子連到汶南多長時間都不知道,下車一打聽,都說他坐錯了車,就慌了,手機又沒電了,問了問路,找著到汶南的標示牌,心說一邊走一邊等過路車,就開始往這邊走。”


    “喝!三四十公裏呢。”


    “走那個皮蘭崖花了三個小時,將近二十裏地,算快的了,還一路抱著我的枕頭呢。”


    雅澤“撲哧”笑出來。


    “傻吧?”忻楠也笑,低頭看蜷在被子裏睡的一塌糊塗的筱年,夜燈昏黃的光線下,筱年淡白的小嘴微微張著,拳頭攥在臉頰邊,睡得跟個孩子一樣。累壞了,忻楠輕輕撫摸筱年光滑的臉頰,有點心疼。


    “行了,沒事就好。”


    “嗯,沒事就好,”忻楠搖頭,“唉,一天不看著他也不行,簡直離不了人。”


    雅澤在電話那頭樂,“算啦,他離不了你?我看是你離不了他了,一天不操心你就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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