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她的笑聲,那麽輕快、那麽愉悅、那麽滔滔不絕。


    “你放心,我會很安全的,孟虎現在沒辦法對我下手,他賭不贏我的。嗯,我了解,我不會鬆懈,我知道自己的處境,你別太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至於孟虎……我會徹徹底底利用他。”


    提早回家的孟虎,迎接他的,卻是陰謀詭計的坦白。


    是韓三月的聲音,他聽得非常清楚,她正在他的房裏,與他不知道是誰的家夥通電話,她不知道他會提早回來,所以她才敢肆無忌憚說出她的來意。


    徽徹底底利用他。


    孟虎幾乎要咬斷口中的煙管,他拳頭握個死緊,差點要憤恨地捶打在門板上,差點要衝進房裏,將她高高揪起來,直接丟出他的屋子。


    “藍冬青、尹夜、火燎原這三個人,我會盡可能不和他們碰麵,比起單純的孟虎,他們三個可能會壞我的事,不過在孟虎身邊,我很安全。”韓三月太認真在講電話,完全沒察覺到孟虎高大的身影已出現在她背後,她被電話另一端的人逗笑,發出銀鈴似的淺嗬聲。“……是是是,你告誡過我很多很多次,不能感情用事,要理智,要防人,要注意身體健康,要吃飽,要穿暖,過馬路要走斑馬線,遵命!”


    她說到後來幾乎是撒嬌了,孟虎嘴角抽搐,額際青筋跳動,他倏地出手將她貼在耳畔的手機搶走,想聽聽是哪號兔崽子讓她發出那麽甜美的笑聲,幹!


    “喂!”


    對方一聽見陌生的男性吼聲,立刻將電話掛掉。


    孟虎惡狠狠地轉向韓三月,她臉色泛白,大眼裏寫滿驚訝,手機被砸到牆上支離破碎的同時,她也俐落地跳下床,擔心孟虎會用相似的方法料理她,孟虎追過去,她將隨手捉到的抱枕丟向他,他輕易避開,她逃到大書桌後頭,他從左邊來,她就往右邊逃,他從右邊追,她就閃向左邊,書桌成了楚河漢界,兩人因此陷入對峙。


    “你給我過來!”


    “你不要過來!”


    兩人同聲喊出。


    “我聽見你的詭計了!你少裝無辜!媽的臭女人,過來!”孟虎伸長手去撈她。


    “不是你聽見的那樣啦!豬頭!”韓三月吼回去。


    “不然是怎樣?!是怎樣你說呀!”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還敢這麽大聲跟我對吠?!”她不是應該要唯唯諾諾、可憐兮兮地求他原諒,哭著說她是被壞人逼著做壞事,她不是真心想陷害他,她隻是虛應對方——解釋呀!向他坦誠呀!他會選擇相信她!


    “你偷聽我講電話不對在先。”她眸裏閃過一絲的做賊心虛。


    他瞪大眼,“是你在電話裏跟那個臭家夥設計陷害我,你還先說我錯?!”先講先贏哦;:


    “我沒有要陷害你,真的,絕對沒有。”她義正辭嚴。


    “沒有?”孟虎冷笑,“說要徹徹底底利用我的人,是誰?”


    是她。


    “我隻說要徹徹底底利用你,利用不等於陷害,ok?”


    “k你個破鳥蛋!”他唾罵出聲,長腿一頂,躍上桌麵,她隻來得及吃驚,左手臂已經落入他的五指山裏,他收緊長指將她扯高,橫亙在偌大桌麵上,長腿一釘,將她鎖在桌麵與他陰霾冰顏之間。“利用不等於陷害?那麽利用完呢?拍拍屁股走人?還是將我踢到一邊去死?你嫁給我,就是為了要利用我,我有什麽利用價值?你明說呀,讓我也知道在外人眼中,我孟虎值幾斤幾兩?!”


    他像頭暴怒的虎,張牙舞爪要撕裂她。


    “虎哥……”


    “不準叫我虎哥!”他一拳打裂了距離她耳朵不到兩公分的桌麵,她縮了縮肩,緊緊閉上雙眼,他本來還想吐出更多更多更多的粗話,問候她祖宗十八代,不當她是個女人將她打得鼻青臉腫,但是,他沒有——媽的沒有!


    從一開始就不該信任她,冬青這麽說,尹夜這麽說,燎原也這麽說。


    她是有目的的,他也知道,不然她幹嘛要嫁他,他當然是知道的,媽的為什麽一直都知道的他,在親耳聽見她說出算計時,會這麽這麽這麽的不爽?!


    是窩囊嗎?是不甘心嗎?他為什麽要有這些情緒?


    韓三月以為他下一拳一定會打在她臉上,所以她始終不敢張開眼,但以為的疼痛遲遲沒有落下,她大大喘息,也聽見他急遽且濃重的噴息。


    “你滾。”


    什麽?


    韓三月瞠眸,望見他一臉決絕。


    “滾得越遠越好。”


    他鬆開鉗製,她卻反手捉住他兩條衣袖,“不要趕我走!虎哥——”


    她驚喘,他將她扯下桌麵,嬌小的她在他手中仿佛沒有重量一般,她胡亂揮舞手臂,想捉住任何一樣東西,牢牢攀著不讓自己被趕出去,但是她就算勉強抓住下樓階梯的扶欄,也敵不過孟虎驚人的力道,無法與之抗衡。


    “不要把我趕出去——我不能離開你,我、我會——”


    她的努力隨著孟虎一步步走下樓梯而瓦解。


    “你會達不成你的目的,對誰無法交代,或是灰頭上臉滾回你的組織時會被你的雇主砍成十塊八塊去喂豬,那又幹我屁事?!”


    粗魯地打開大門,孟虎將她當沙包丟出去。


    “虎——”


    砰!大門甩上,發出巨響,他不聽她解釋,半個字也不屑去聽。


    “孟虎!”她捶打著門,“你開門讓我進去!不是你誤會的那樣,我不是為了傷害你才接近你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會害你,我隻是——”


    門又打開了,韓三月咧開欣然淺笑,孟虎高大的身形出現在門外。


    “你願意聽我——唔!”她懷裏被塞進一個行李袋,就是她結婚那天帶過來的那個。


    孟虎看也不看她一眼,再度關上大門,將她隔離在外。


    沒辦法隔離掉的,是屋內傳來孟虎放聲嘶咆的吼叫及東西被狠狠砸碎的匡啷重擊。


    “孟虎!孟虎!”她拍得掌心一片通紅,“你讓我解釋!孟虎!你不聽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趕我出來的!”


    她吼著,心裏卻也清楚孟虎不會信任她。她之於他,八成不過是個賴定他的恐怖怪女人,況且兩人認識的天數一隻手就數得出來,在他聽見她講手機所說的那些話,就她所認識的孟虎而言,暴怒是正常的,冷靜才是有病。


    她停下徒勞無功的拍門動作,唇瓣抿抿,籲歎:


    “大笨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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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知道一定會被藍冬青和火燎原取笑——果然是這樣,我們早猜到了——所以孟虎沒有跟他們提及半個字,關於韓三月的心機以及他趕走韓三月的事。


    反正就是一個女人,一個本來就不該打擾他生活的女人,走了也沒什麽好囉唆的。


    他現在的不爽隻是因為親耳聽見她打的主意、想到她無邪外表下包藏的心思,跟任何其他拉裏拉雜的狗屁事都無關,對,一定是這樣。


    “氣氛很怪。”藍冬青踏進賭場休息室,今天的室內空氣和前幾天一樣非常的悶——賭場當然少不了煙酒味,但這間休息室不單單是煙酒的味道,而是一種有人悶了很久,悶到發黴的陰霾味。


    火燎原朝前方努努下顎,那裏就是陰霾味的出處。


    藍冬青下意外看到猛抽煙的孟虎,他轉頭對著火燎原用唇語講話:“房事不順。”


    火燎原咧嘴笑,直點頭,同感。


    “你們過來,遇到老千了。”尹夜的身影閃進休息室,丟下這句話之後又閃出去。


    藍冬青與火燎原隨即跟上,孟虎的反應則慢了好幾拍,他發呆好久,滿腦子的記憶還停留在下午出門前那隻被他丟在地板上的黃色肥老鼠——是她忘了帶走……不,是他忘了連同她一塊轟出家門的。那夜等到他發現它還在床上,他氣呼呼地揪著肥老鼠的耳朵追出去時,韓三月已經下見人影。呿,還說什麽不能離開他、不要趕她走、她是無辜的,結果咧?連在門外多留半個小時也沒有,走得多幹淨俐落呀!


    媽的!幹嘛又想到那個女人和她抱過的肥老鼠?!


    孟虎低聲唾棄,懶懶跟上火燎原的腳步,雖然他沒聽見尹夜跑進來說了什麽又跑出去,但他還是跟進了監控室。


    監控室裏百來部的監視器顯示著賭場每一個角落的情況,其中一部螢幕傳回的動靜鎖住了他們的目光,讓孟虎也回神,湊上前去。


    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在梭哈的賭桌上,贏走了成堆籌碼,以目測粗估,至少五百萬。


    四雙眼睛眨也不眨,盯住男人螢幕裏的行為舉止。


    “幹!敢在我老虎的場子裏出千?!皮癢欠打了!”遲鈍的孟虎這才察覺發生什麽事,他吼得像打雷,動作快得像閃電,粗話還在其他人耳邊回蕩,不到幾秒時間,他的人影出現在螢幕裏,一把將出老千的男人拖離賭桌,左勾拳右勾拳上勾拳下勾拳,然後打出了螢幕能見範圍之外,不過從場麵的混亂及其他人驚慌的臉色看來,孟虎殺雞儆猴的表演仍在上演中。


    “隻不過是個老千,老虎在激動什麽?”尹夜咕噥,按下通話鍵,聲音傳進場內眾弟兄的耳機內,“拉開虎爺,要揍人別當著其他客人麵前揍,把他和那個老千架到場子後的倉庫去!”


    藍冬青也跟著追加交代,“別忘了安撫場內其他客人,一人送一杯威士忌,女士送紅酒。”賭場內大大小小交際應酬皆由藍冬青統籌,孟虎粗率惹下的麻煩事,就由他善後。


    “我去看看老虎的情況。”火燎原美其名叫看看情況,實際上袖子已經卷高高的,也準備活動活動筋骨。


    “阿火,別跟老虎一起瘋過頭。”尹夜小小告誡,雖然他不認為這個告誡有用。


    “放心啦,我又不像某個房事不順的家夥,我會控製力道的。”嘿,扁人去。


    尹夜與藍冬青隻能相視苦笑。


    願主保佑那位老千,他挑錯時機來鬧事了,最近孟虎心情很糟糕,不會有人性。


    監控室裏分機的紅燈閃了閃,最靠近的尹夜按下,將內線接進來。


    “什麽事?”


    “尹爺,有虎爺的電話。”


    “請對方晚點再撥。”因為孟虎應該還會忙上一陣子。


    “是醫院,她說有急事找虎爺。”


    “醫院?”藍冬青眨眨眼,“要跟老虎說他身體健康檢查的結果出來,確定他得愛滋了嗎?”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尹夜再度按下通話鍵,“阿火,把老虎帶回來,有他的電話,醫院來的。”


    三分鍾後,火燎原架著孟虎回來,孟虎臉色還是很猙獰,殺向電話分機前,捉起話筒,火到完全不用換氣:


    “我這幾天隻有黃色肥老鼠可以扁現在好不容易有個白目送上門來給我扁再差兩腳我就可以把人打到爆肝你打斷我最好是有比打人更重要的事——媽的,你結巴什麽?!幹!說什麽聽不懂啦!哭!哭屁呀!孟太太?孟太太是啥東西?!”


    “孟太太好像是指你剛娶進來不久的那位虎嫂。”藍冬青在一旁提醒他。


    孟虎怔了半秒。呀,對,孟太太是指韓三月,孟太太這個名詞他還沒用慣,一時腦筋沒轉過來。


    聽見是韓三月的消息,他明顯地繃起臉,雙唇抿成一直線,很想冷冷回對方一句“她的死活與我無關”後就掛電話,但是心裏深處有個窩囊至極的聲音叫他不準這麽做,要他繼續問下去,孟虎生硬地裝出淡漠的不在乎。


    “你說孟太太怎麽了?”


    電話另一端給了回應,孟虎又是半秒的怔忡。


    怔忡過後,孟虎摔掉話筒,半個字也不多說,臉色比他剛剛打人還沒打過癮就被火燎原架進來更臭十倍,他掉頭狂奔出去,留下在場麵麵相覷的三個人。


    尹夜是頭一個從錯愕中回神的人,他接過話筒,客氣有禮地與對方繼續通話,可憐醫院特別打電話來通知的那名小護士,被孟虎給吼嚇得聲音還在抖,久久無法平複。


    “謝謝你特別打來通知他。”尹夜掛了電話,在火燎原正開口要發問之前,他緩緩說來,“虎嫂發生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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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三月動完手術,麻藥還沒退,在病床上睡得很熟很熟。


    她身上多處骨折,所以裹得像個木乃伊,傷勢重不致死,但也輕不了太多,在床上躺個一、兩星期是難免的,當個把月的石膏廢人也是一定要的。


    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右頰還有在馬路上滾過的摩擦小傷口,但是她有在呼吸,非常平穩的呼吸。


    孟虎坐在病床邊,她胸口有起伏,她吸一次吐一次,他才敢跟著吸一次吐一次。


    他覺得生氣。


    她是白癡還是笨蛋?三歲小孩都比她具備生活常識!


    才趕她出去沒幾天,她就將自己照顧到出車禍?!她腦子裏裝大便嗎?!手腳發育有遲緩現象嗎?!還是色盲不會看紅綠燈?!


    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這麽的糟糕,一點活力都沒有,一點也不像那個賭梭哈贏他,秀出手上同花順牌麵時,哇哈哈哈大笑的韓三月。


    孟虎看著她,越看越火,應該是要氣她的,他把心術不正的她趕出去了,她和他毫無瓜葛,結果她麻煩到他,讓他放下工作,狂飆到醫院來,填了一堆他看也沒看過的文件,還在手術室外頭等了好幾個鍾頭,忐忑得想直接殺進手術室問醫生是不是中過風,手殘腳殘腦也殘,開那麽久的刀還沒辦法搞定她,該不會是無照密醫冒充正牌的……好不容易忍下這念頭,現在他又必須坐在她的床邊,等她清醒過來,她除了呼吸外,沒有任何動靜,他像坐在針氈上,不得安寧,感覺渾身上下都有東西在紮他。


    然後,他變成了氣自己。


    他從頭到尾都沒妄想過她是因為愛他而嫁他,這樁婚姻建築在什麽上頭,他知道呀,既然知道,又幹嘛小鼻子小眼睛跟她計較?


    她一定是有必須利用他的地方,才會接近他的,他知道呀!


    看看他幹的好事,把她趕出去,也沒問過她有沒有地方去、身上有沒有帶錢、這附近熟或不熟——


    因為你是孟虎。


    你會保護所有屬於你的東西,不走嗎?


    也包括我囉。


    這是他對於她的利用價值,而他,連這一丁點的剩餘價值也做不好,她傷痕累累躺在床上,意識昏迷,氣息奄奄,像個破娃娃,被人縫縫補補才拚湊回來,他沒有好好保護她。


    孟虎,你是廢物,她屬於你,你不但沒保護她,還親手將她推出去。


    這一夜,他陪在她身邊,不曾合眼,帶著懊悔和自責。


    隔天,接近下午三點,韓三月有逐漸清醒的跡象,她眉頭皺皺,在眉中央堆起小山似的蹙折,蒼白的唇含糊低吟著痛,身上勉強還能動的部分、沒被石膏框上的部分,正急於蠕動,首先是眉,接若是顫呀顫的睫毛,再來是因抽息而擴張收縮的鼻翼,她的手指彎了彎,因為太痛,又伸平,還是因為太痛,她沒辦法繼續閉眼再睡。


    她張眼,醫院的天花板印入眼簾,是單調的夾板,不太白,介於米色和泛黃的顏色,醫院裏有股味道,幾十種藥味混雜,讓鼻子很不舒服,還有一股空氣無法流通的燥悶。


    她還在發呆時,一隻大手掌闖進她的視線,左晃右晃。


    好巨大的手,如果它捂住她的口鼻,她連想掙紮都沒機會……現在是怎樣,撞不死她不甘心,打算趁她住院,毫無反抗能力時弄死她嗎?


    不行,她要逃……該怎麽逃?哦,該死的石膏,該死的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好痛……


    大手掌越來越靠近,她幾乎能一條一條細數出掌心上的紋路,她咬牙忍痛,準備用吃奶的力量翻身,翻離被人捂臉悶死的危機。


    “唔……唔!”她試了一次,肩膀和胸口都很痛,但為了性命,再痛也不能屈服,所以她又試……


    “你幹什麽?!扭來扭去,不能安分一點嗎?!”她才翻不到零點五公分的微距,肩膀就被鉗住,按著了傷處,她痛到飆淚,叫得何其淒厲。


    “快、快放手,痛痛痛痛痛痛痛……”


    孟虎嚇得收回手,她趁機又努力從零點五翻到零點七公分。


    “韓三月!”


    韓三月頓住,嘴裏呼呼地直喘氣,剛剛叫她名字的聲音好耳熟,耳熟到這些天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她腦子裏回蕩,不斷叫她滾。


    孟虎?


    韓三月不用費力轉過身,因為零點七公分有翻等於沒翻,她看見了孟虎,真的是他沒錯,他眼睛直勾勾盯住她,臉臭的咧,讓她有種重回到那天被他聽見她講手機的時候,他暴跳如雷又吼又吠,拖著她,不聽她解釋半個字,將她趕出他的屋子。


    他雙眼血絲滿布,讓他的眼看起來帶有腥紅,很野蠻,像老虎見著獵物的眼神。


    “虎哥?”呀,忘了,他不準她叫他虎哥,韓三月改口,“孟虎,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臉更臭了,聽見她刻意疏離的稱呼,他連情緒都惡劣起來。


    “醫院打電話通知我,據說從你的皮包裏翻出一張紙,寫著我的名字和賭場的電話。”而且在他名字的旁邊還注明了:親愛的老公。


    “哦。”


    所以他一臉不耐煩,是因為她帶給他麻煩了?應該是。所以他瞪著她是在等她低頭道歉?應該也是。可惜她連脖子都被定住,不能頷首鞠躬,隻能動嘴。


    “對不起,我沒事了,你很忙吧?有事你先走沒關係,呀對了,要是住院有什麽費用是你付的,你先跟我算一算,我還錢給你……”行李袋,行李袋,她的行李袋在哪裏?呀,看到了,在床邊長條椅上,袋子表麵還有血跡,是她的。行李袋放太遠,她構不到,隻好抱歉地對他笑,“我的錢包在行李袋裏,你自己拿就可以了。”


    然後,她繼續用微笑要送他走,但因為身上還很痛,笑起來嘴角有些僵。


    這就是他守了她一夜所得到的代價?一個笑起來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一個刻意疏遠的稱呼方式,一個要他有事先走沒關係的驅逐?!


    見他沒動手去翻她的錢包,韓三月以為他又在龜毛了,她掙紮著想要坐起身撈行李袋,孟虎一個箭步上前,將才動了蠢念的她又壓回床上,一邊吼著:


    “你給我躺好,再亂動我打斷你的狗腿!”


    “不用你幫忙,它已經是斷的了。”她提醒他,知道他沒有惡意,隻是心直口快,那張嘴一開就沒好話。


    “那,那你還動?!”


    “我以為你想趕快走。”他看起來就是待在她身邊多一秒都很難忍耐的嘴臉。


    “我哪裏有?!”這狼心狗肺的女人,明明是她在趕他走,還賴給他?!


    “臉上有。”一看就看到的表情。


    “我沒有!”


    好,沒有就沒有,她不跟他爭這種你有我沒有的爛問題,沉默了一會兒,她轉動眼珠子,瞄向他,他還是繃著那張閻王臉,坐在離她好近好近的地方,一直盯著她瞧,眼神好複雜,好像很氣她,又好像很悶,更好像很擔心,五味雜陳,她讀也讀不明白。


    他還不走嗎?過了好幾分鍾,她這麽想,他拉開椅子,呀,終於要走了,她又這麽想時,他倒杯水,自己大口灌下,又坐回椅上,恢複他從方才就維持住的姿勢,雙臂在胸前交疊,看她。


    被他看得很不自在,韓三月別開視線看向窗外,今天天空陰陰灰灰的,好似快下雨一樣,看不到太陽,沒辦法去猜正確時間。


    “現在幾點了?”


    “下午三點。”


    “你不用工作嗎?”


    “去不去隨我便。”賭場四巨頭,他就是其中一隻,沒人會管他上不上工。


    她問一句,他答一句,口氣當然沒多好,但至少沒假裝是搞自閉的蚌,她靜覷著他,不懂他擺出這麽不爽的模樣,又為什麽不丟下她走人?就算是醫院通知他來,他隻要露個臉亮亮相不就了事,何必浪費時間坐在這裏生悶氣……一個念頭突然閃進她的腦海。


    “你是在陪我嗎?”韓三月微微驚訝地問他。


    好一個沒良心的女人,不然她以為他晾在這裏當菜幹嗎?!她以為他從昨天晚上就沒吃沒睡是守在誰的病床邊小心翼翼注意她的情況?!


    不是陪她難道是陪鬼嗎?!


    她還敢一臉迷惑又突然間恍然大悟地問他?


    窩囊呀,真窩囊,滿肚子鳥氣,偏偏又不是氣她而是氣自己。孟虎,你真的被當成了小貓咪,毫無虎格。


    更氣的是,他聽見自己在喵喵叫:


    “對啦,我在陪你,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別強忍,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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