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照射下,暖暖的夏日午後,正是放學的時刻。二年甲班班導還在講台上叨叨絮絮的評比所有二年級的成績,台下的學生卻是個個懶洋洋的,一邊抄著聯絡簿。


    “於宛淨,幫我抄聯絡簿。”一個男孩隨手將聯絡簿丟到她桌上。


    “順便。”另一個男孩也丟了一本過來。


    叫於宛淨的女孩很認命的接下了他們的聯絡簿,就見她低著頭、推著眼鏡,臉上沒有一絲不快。


    “我也要。”又一個男孩丟來一本。


    “喂喂喂!自己的聯絡簿自己不會抄喲。”身為班長的向怡然實在看不下了,這些人簡直欺人太甚!


    “她字好看嘛。”男孩一臉的理所當然。


    於宛淨拉了拉向怡然的袖子,小小聲的說:“沒關係啦。”


    “宛淨,你幹嘛這麽好說話!”向怡然看不慣這些人很久了,而且不止這些人,另外還有一幫人總是要好好小姐──於宛淨──做白工,一不要她幫忙打掃擦窗戶、掃地,一不要她“順便”送本子到老師辦公室,一下又要她幫忙抄聯絡簿;更過分的是,竟然有人要於宛淨“特地”去幫他買早餐!


    雖然她和綽號魚丸的於宛淨的交情並不深,但她就是看不慣她那逆來順受的模樣。她沒脾氣嗎?難道不懂得什麽叫拒絕?


    於宛淨羞澀一笑。“沒關係啦。”


    “沒關係、沒關係,你就是這樣,所以人家才會欺負你!”怡然翻翻白眼,既無奈又為她抱不平。若是宛淨的態度能有一點推拒,她還能幫她出頭,問題是,宛淨總是一副沒事的模樣,反倒顯得她多管閑事了。


    於宛淨又是一笑,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頭低低的抄著聯絡簿說:“沒關係啦。”


    向怡然無奈,隻好由她。


    向怡然是班長,天生會念書,從一年級到二年級,每學期都拿第一名。人長得漂亮不說,個性又開朗,渾身充滿活力朝氣,因此每個人都喜歡她;上至高中部,下至國中部,所有人都知道國中部二年甲班有一個功課好、個性四海,長得又漂亮的向怡然。


    至於於宛淨,“守本分乖巧”是她國小六年所有導師對她的評語,而她也確實是個守本分的女孩。照說,國中階段應該是貪玩又愛打扮的年紀,而且學校明明沒有發禁,其它女生總是竭盡所能的留長頭發、變換發型,隻有她老是剪一個耳下五公分的學生頭,戴了一副金框眼鏡,製服永遠幹幹淨淨的;尤其是製服裙子,在大家都在互比誰比較短的情況下,隻有她的永遠停留在膝下五公分的長度。


    再說她的學業成績,也總是在中間的排名,不會太差,但也構不上好;在班上雖然不是搶眼人物,不過那一張“好人臉”,再加上來者不拒的偏軟個性,致使她的國中生涯多出了許多雜務。


    交友方麵,以她的個性,自然不會有很多稱得上“好朋友”的朋友;她不多話,不若一般十二、十三歲的女孩那樣嘰嘰喳喳愛講話,被動的個性,讓她永遠都是等著被問話。


    終於捱到放學鍾聲響了,原本死氣沉沉的學生馬上變得活力十足,精神奕奕的衝出教室。


    夕陽慵懶的斜照在籃球場上,一群高中部學生不斷在高聲歡呼,因為,高中部的籃球比賽要開始了。


    於宛淨麵對著籃球場,神情專注,遠遠的,她看到高三乙班像是很開心似的,這讓她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籃球場邊不時傳來女孩的叫聲:“零浚!零浚!零浚!”


    零浚,高中部三年乙班的主將,更是得分王、隊長、數理天才。


    她愣愣的看著遠方,心裏想著:太陽,好耀眼;而他,比太陽更耀眼。


    “宛淨,要回家嗎?一起走吧。”向怡然拍拍於宛淨的肩膀說道。


    於宛淨總是一個人上學、回家,那樣不無聊嗎?


    “不了,我另外有事,而且也不同路。”於宛淨笑著對向怡然說。


    “喔,那好吧。”向怡然也不多想。本來她是想和宛淨多聊聊的,常看她被欺負,讓她實在看不過去。她天生愛交朋友,但看於宛淨的表情好像有些勉強,也就作罷了。


    於宛淨微笑。“那,再見。”


    “拜拜。”向怡然揮揮手,和一群好朋友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於宛淨獨自走了一段路,穿過兩條巷子,再經過一條大馬路,終於來到一家泡沫紅茶店,很快地換下製服,開始工作。


    未滿十六歲的學生是禁止打工的,好在這家泡沫紅茶店離學校有些距離,但也不太遠,還能吸引到一些學生客群。


    每天下課後的這段時間是店裏最忙的時候,常常會有一大群學生來買飲料,而珍珠奶茶是店裏最熱賣的。因為打工的關係,所以她份外珍惜下課後可以溫習功課的時間;往往晚上回到家,剩餘的體力隻夠應付學校的作業,連隔天要小考的內容都來不及看,幸好她平常上課時十分認真聽講。


    這間店的老板是她姑姑,所以她才能來打工,時薪一百,從晚上六點到十點,星期一到星期日,全年無休。不過,全年無休是宛淨自己要求的,因她總想多賺一點錢,否則……房租又要跟鄰居借了。


    “宛淨呀,你不是要考試,怎麽還來?姑姑不會給你扣錢的啦。”這孩子,就是這樣讓人心疼。


    “段考考完了,我的成績沒有退步喔。”她微微一笑,熟稔的幫客人準備飲料。


    她做的是後台工作,招呼客人通常是姑姑自己來,因為她的個性實在過於內向,連微笑招呼客人都覺得別扭,更不用說要和客戶閑聊哈啦了。


    這時,門外似乎來了一大批學生,是他們學校的高中部學生。


    群英中學,可算是公立貴族學校。由於地段特別,附近住了許多政商名流,所以經常可以在群英中學走廊碰到某某政要的小孩,或是財經界某某大老板的兒女。


    群英中學分成國中部和高中部;高中部是三年前才成立的,大抵是沾了國中部金光閃閃的光,所以高中部的錄取分數並不低,甚至可以說,想進群英高中並不那麽容易。


    雖然國中部有不少企業第二代,但畢竟是公立國中,自然也就有許多像宛淨這樣的平民來就讀。


    一群高中男孩笑鬧著走進“水之都”泡沫紅茶店,他們身上穿著群英高中的運動服,加上那滿頭滿身的汗水,想必是剛經曆過一場激烈的運動。


    “零浚,好險最後你挺身投籃得分,不然我們就要失掉高中最後一年的冠軍了。”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孩說。


    “對呀對呀,高三下就要封球了,我媽已經請了一打家教準備每天伺候我了。”


    “我也是。接下來不是去補習班上課就是留在學校讀書了。”


    他們是一群愛打籃球的男孩,以前總是一放學就往籃球場衝,更是高一高二時的校際籃球杯冠軍隊,因此都希望能在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年再次拿到冠軍,今天,總算如願以償。


    大夥開心得也不管晚自習了,一群人打打鬧鬧來到老地方水之都泡沫紅茶店喝飲料聊天。


    “小淨,你先幫我招呼一下這群學生,我突然想起陳太太的會錢還沒有給,你先幫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說完,子姑姑就脫下圍裙,急急忙忙出門了。


    於宛淨還沒來得及回答,姑姑就已經出門了。


    怎麽辦?她對前台工作根本沒有經驗,雖然隻是點點餐而已,但她就是做不來。


    她紅著臉,接受一群男孩點單。


    “你們要什麽?”一個男孩為首,問著其它同學要喝什麽飲料,統計了一下。


    “小姐,我們要七杯珍珠奶茶。”


    宛淨點點頭,便動手開始製作,頭始終低低的。


    她在心中默念著步驟,但手就是不聽使喚的直發抖。


    最後一杯,她私心的多加了一點珍珠。明知這作法很笨,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什麽都想給他多一點,奶茶多一點,珍珠多一點,最好最好是……她的心意能多傳達一點。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她是個膽小鬼。


    她頭低低的,臉紅得發燙,依序遞飲料給他們,仿佛上頭有著記號般,最後一杯,她給了零浚。


    “喂,為什麽你那杯感覺起來比較多?”


    “有嗎?還不是一樣的價錢。”


    “明明我們的都是八分滿,你的卻滿了出來,你瞎了哦?”


    “白癡。”


    “該不會、該不會是那個妹妹喜歡你吧?”


    零浚翻翻白眼,懶得理會他們的胡鬧。


    “那個害羞的店員,好像是我們學校國中部的耶。”一個男孩說。


    “像個小媳婦似的,從頭到尾都沒看到她長什麽樣子。”


    “對呀對呀,我來這麽多次了,還不知道那個店員長什麽樣子耶。”


    “真是奇跡,這年代竟還有這種害羞的女生。”


    “噓,小聲一點啦,人家會聽到的。”零浚及時製止他們的多嘴。隻不過是奶茶多倒了一些罷了,有必要這樣大驚小怪嗎?搞不好是因為人家手抖,不小心多倒了,這樣也能拿來當八卦。


    “對了,零浚,你打算上哪所大學?”又有人問。


    依零浚的成績,上台大根本不是問題。況且他高二時曾代表台灣去參加國際奧林匹亞競賽,且勇奪冠軍,當時班導師還上電視接受訪問,讓他們及學校都沾光不少。


    “應該是出國吧。”零浚把玩著吸管。嗯,杯裏的珍珠還滿多的,奶茶都喝完了,珍珠卻還有一堆。


    “有想要去哪個國家嗎?”聽說耶魯和普林斯頓都跨海來搶人了。


    “美國吧。學校正在申請中。”


    說的也是。零浚好像是雙重國籍,去美國念書算正常,而且他天生對數理有一套,去美國發展也是意料中的事。


    零浚總給人一種距離感。他有著一張俊俏、充滿貴氣的臉龐,薄唇挺鼻,目光炯炯,表情卻不多。


    “去去去,別淨說些無聊的話題,高三還不夠無聊啊,說些別的吧。”一個男孩發聲抗議。一聊起升學的事,就感覺肩膀上的壓力更重了。現在是在慶功耶,談這些幹嘛!


    一群人又嘻嘻哈哈聊起別的事了。


    站在後台忙碌的宛淨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心不覺漏跳了一拍。


    他要出國了。也對,他這麽優秀,是該接受更精英的培育才是。


    宛淨低著頭,假裝忙碌,心裏卻忍不住難過了起來。


    暗戀的滋味,注定就是苦澀的。他是太陽,而她,隻是一顆遙遠又渺小的星星。


    有太陽的地方,是看不到星星的。


    所以,她隻能靜靜的喜歡,靜靜的看著他,然後,靜靜的死心。


    為什麽會喜歡他呢?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可能是自己天生就少了亮眼的光芒,從來就是那種比一般人還要不起眼的小人物;對他,她應是一種追逐光芒的心態吧。


    零浚天生就是一個發光體,喜歡上他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且,誰不愛俊帥男兒?


    他是高中部的班聯會主席,又是得獎常客,每每和高中部一起升旗時,她總是癡迷的看著他上台領獎,為他鼓掌。


    算不上認識,更不曾接觸過,她卻喜歡了他兩年。是膚淺嗎?和大家一樣,是看上零浚的外貌的挺拔,還是看上了他出類拔萃的才能?抑或是被他的領導能力所吸引?


    這樣的男生,受矚目是必然的。


    是膚淺也罷,她就是喜歡他,偷偷的喜歡,也許是少女情懷吧,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份喜歡將永遠藏在她心底深處。


    一直到那些高中生走了,她的頭還是沒有抬起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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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淨,下班後不要再一個人走回家了,姑姑載你。女孩子最好不要走夜路,很危險。”每天下班後,宛淨總是堅持要走路回家,這讓當姑姑的很擔心。


    “十點多而已,還有商店沒關門呢。”說完,宛淨便匆匆收拾了東西,一溜煙不見了。


    從水之都走回家,大概隻要三十分鍾。路程不算太遠,事實上,如果她是直接走回家的話,其實隻要十五分鍾,不過她總會多繞兩條巷子,才會多出了十五分鍾。


    第一條巷子,是群英學生下課必經的路,也是參加晚自習的學生一定會走的一條路。


    第二條巷子,是因為那是在“他”家附近。


    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零浚的家在哪裏,隻不過是有一次她下班後,不經意間走過那條巷子,恰巧看到他經過,便猜想他家大概是住在那附近吧,於是便心甘情願的每天多走十五分鍾,為的是每天期待的不期而遇。


    暗戀滋味果然很苦澀,唯一的動力就是“期待”,期待著兩人的相遇和接觸。


    隻是,她的期待終究是落空了。


    於宛淨升上國三那年,零浚高中畢業,然後出國。


    而屬於零浚的三年乙班,也從此不再具有意義。


    一次,宛淨被學藝股長“麻煩”去跑趟教務處,無意中,她在教務處的資源回收桶裏發現已畢業的高中部名條。


    她翻了翻,竟然還有高三乙班的名條!


    她如獲珍寶的拾起。


    350725是他的學號;是他的座號。


    那一天,她心情很好,因為又多了解他一點點。雖然這些數字對他來說已不再有任何意義。


    但她還是有一股小小的滿足。


    果真是善有善報。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曾做過什麽善事,或許,幫同學的忙也可以算是吧?


    她從來就不曾奢求要得到什麽,因此也就從不積極去追求,所以,隻要能獲得一點點,她就很滿足了。


    之後,她看到學校穿堂貼著一張上頭寫著狂賀的紅色紙張──


    本校之光零浚同學 申請上美國麻省理工學院


    她為他感到高興。那天,她心情好到整天笑嗬嗬,惹得於姑姑追問連連。


    她默默的在心裏祝福他,即使他永遠不會知道有個人在默默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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