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嚴冬天氣,彤雲密布,朔風漸起,紛紛揚揚下了一天的大雪。雪在地上積壓了厚厚的一層,踩下去就是一個深深的腳印。


    男人大口大口地吞著壺中的烈酒,像是存心要把自己醉死似的那樣猛灌,一個踉蹌,他摔倒在雪地裏,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卻是有心無力。他索性仰躺著,長臂撈過旁邊的一壺酒,不由分說地就往嘴裏倒。


    “看來傳言不假,‘七絕劍’的傳人成了一個連劍都提不起的廢物。”譏諷的冷笑從男人的頭頂上傳來,沒想到他們能在這兒遇見失蹤了三個月的南宮蒼旻,隻要擊敗了他,他們就能名揚江湖。南宮蒼旻不僅是“七絕劍”的傳人,而且精通南宮世家的家學劍法,內外兼修,在江湖上少逢敵手。連少林的空明大師都讚他是少有的武學奇才,日後的成就必在其父之上。


    南宮蒼旻連眼睛都不願睜開,甩開喝空了的酒壺,伸手又去拿另一個。


    見他如此目中無人,圍住他的三人中的一個踢開他想要去拿的那個酒壺,酒撒了一地,


    “想喝酒?就得跟咱們兄弟比劃比劃。”


    醉醺醺地站起身來,南宮蒼旻往前走去,隻因為前麵有一個小酒館。


    背後一人提劍而上,攔住他的去路,“我們是名門正派,不屑於背後偷襲,你出招吧。”


    南宮蒼旻仍舊不理,歪歪斜斜地向劍尖撞去,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個迎風招展的酒旗上。


    三人互相使了一個眼色,極有默契地一同向他進招。平淡無奇的劍招卻很快讓南宮蒼旻掛了彩,鮮紅的血滴落到雪地裏,暈成點點梅花。即使喝醉了,他也不該如此不濟啊。


    不遠處,有人冷冷地觀望著眼前的打鬥,雖然是漫天風雪,他依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衫。他的腰間佩帶的不是玉佩,而是一個小巧精致的銀梭,普天之下,惟有一人身懷此物,他就是烈火教的教主聶抗天。此時,南宮蒼旻已身中數刀,雖然不至於馬上斃命,但如果不及時處理傷口,時間一長,肯定會失血過多而亡。隻見銀光一閃,圍鬥南宮蒼旻的那三人同時慘叫出聲。


    其中一個頗為膽大,叫囂道:


    “哪個兔崽子躲在暗處傷人?有種出來單打獨鬥……啊……”一顆門牙被硬物擊落,痛得那人哀叫連連。聶抗天從隱身的地方走出,酷寒的視線落在神情茫然的南宮蒼旻身上,薄唇緊緊地抿著,顯然極不願意出手相救。


    “你是……何人?留下姓名!”知道遇上了強敵,這些人不敢再放肆了。


    冷冷地一哼,聶抗天亮起手中帶血的銀梭——


    還在逞強的三人頓時嚇得麵無人色,怎麽會遇上這個煞星,聶抗天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銀梭一出必見血。天亡我也!


    “滾!”薄唇輕吐,他眸色中殺氣升騰。


    三人嚇得屁滾尿流,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不一會兒便跑了個不見蹤影,甚至忘了留下“青山依舊,綠水長流,我等改日定當登門拜訪”這些場麵上的話。


    “為什麽救我?”那幾個跳梁小醜一走,南宮蒼旻就不支地倒地了。


    望進那雙不再是醉意朦朧的眼,聶抗天明白自己是多管閑事了,既然有人存心找死,他何必多此一舉把百年不發的善心用到如此不識好歹的人身上,


    “閣下沒忘記明年中秋的那場比試吧,約定之日未到,你還不能死。”南宮蒼旻為了平息武林中一場大的殺戮,約他在明年中秋比武,輸的一方在十年之內都不能踏進中土。


    踉蹌地站起身來,南宮蒼旻抽出一直未出鞘的冰雲劍,朗聲道:


    “不必等到明年中秋了,我倆就在此地一決高下。”他的冰雲劍可不是輕易就出鞘的,剛才那幾個混混和他打鬥時,冰雲劍一直待在劍鞘裏,因為他們還不夠資格讓他動用冰雲劍。


    聶抗天冷冷地一笑,“以你現在的狀況,你有信心能打贏我?”


    南宮蒼旻不聽勸阻,冒然進招,一招“無悲無喜”使得勁道全無,莫說是像聶抗天這樣的高手,就是一個普通的劍士也能把他擊敗。


    銀梭不知從何時、何處飛出,那勢頭直取南宮蒼旻的咽喉,他本能地想要向後退去避開這穿喉的一擊,可他的退勢明顯比不上銀梭向他飛來的速度,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他不能就這樣死了……


    “當”的一聲,銀梭被冰雲劍削落到地,南宮蒼旻不禁鬆了一口氣,拱手相謝,


    “多謝手下留情!”如果聶抗天的銀梭能這麽容易就被避開,那他也不會讓江湖人聞風喪膽這麽多年,在這時候,他突然對聶抗天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隻可惜他們站在敵對的立場上。


    望著被削成兩段的銀梭,聶抗天皺緊了眉,他雖然沒有存心要取南宮蒼旻的性命,但也沒有想到南宮蒼旻在傷重心亂的情況下還能削斷他的銀梭。這銀梭極其珍貴,是他的馭火劍被人熔後,贈給他的兵器,也使得他的武功更加精進,沒想到他使起暗器來,比使練了二十幾年的劍更為順手。隻是贈他銀梭的人卻困在石林裏,終身不得踏出一步,


    “救你的是你自己,並非我手下留情。”


    南宮蒼旻一愣,隨即滲透了他的話中之意,不由得苦澀一笑。在生死一線間,他居然看到的是那張淡雅無情的臉孔,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啊,至少讓他再見她一麵,隻要一麵,哪怕是不和她說話,隻要能見著就好。


    自那日進門聽到那個消息後,已經三個月了,她沒有捎來隻言片語,仿佛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他刻意不去打探她的任何消息,也不願待在那個到處是她身影的家裏,他逃了出來,在江湖上飄飄蕩蕩醉了又醒,醒來就喝,遇見了許多想借他成名的江湖人,也不知道是對方的武功太差,還是他的命太硬,都沒能將他的命送掉。而今,他倒是遇見了這麽一個解脫的大好機會,可惜他又不想死了,他要去找她問個明白,問她為何如此狠心……


    雪地裏他背著北風而行,那雪正下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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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紛紛灑灑,剪玉飛綿,雪一直持續地著下。


    “公主,解大人求見。”雲喜拿來厚厚的皮裘給昭陽披上,這麽大的風雪,公主穿得也太單薄了。身子本就虛,再不好好照料,隻怕會落下病根了。


    昭陽緊蹙蛾眉,忍不住咳了起來,而且越咳越厲害。咳嗽的間隙,她啞著聲道:“我不想見他,你打發他回去吧。”


    “回屋吧,公主,您的身子再也禁不起折騰了。”不知為何,公主總喜歡站在朝陽宮外的長廊上,默默地遠眺,問她看什麽,她總是笑一笑。雲喜知道公主不是在賞雪,她是在等待那個人的寬恕,可三個月過去了,他還沒有來……


    “別歎氣了,我這就回屋去,你也去辦你的事吧。”昭陽淡淡地一笑,即使是笑容也含著讓人心酸的憂鬱。


    雲喜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依言退了下去。


    自那日回宮後,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她沒有他的半分訊息,四哥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卻不能去問;問了,四哥一定會為難他的,是她對不起他啊,又怎能再讓他委屈。


    四日的快馬加鞭,她終於在最後一刻趕了回去,當她在大殿上對上四哥那難以置信的眼時,她倒了下去——


    這一倒,四哥擬好的禦駕親征的聖旨終於沒能宣讀;這一倒,她也失去了腹中的胎兒;這一倒,她愧對南宮家的祖先,也辜負了蒼旻……


    這些日子,四哥如往常一般疼她,但他的眼裏卻有著深深的不讚同,連四哥都認為她錯了。


    解仲堯被四哥連降三級,罰他明知道她懷有身孕,還日夜兼程地讓她趕回來,以至小產。


    皇後娘娘被罰在寢宮內反省,不得踏出宮門一步,內宮大權暫時交予雲妃。


    他撤了莫衝兵部侍郎一職,回家反省。


    凡是跟她回宮這件事有關的人,遭貶的遭貶,受罰的受罰,隻除了她這個罪魁禍首,是她一意孤行啊,連累了所有的人,但也成功地阻止了四哥北上,朝廷派了鎮北將軍陸廷遠開赴北地,與蒙古後裔決一死戰。


    神情恍惚地踏回寢宮,她捂住胸口猛咳起來,喉嚨突然賁張,一股血腥味直往上衝——


    一片鮮紅的血漬呈現在潔白的錦帕上。


    “為什麽、為什麽……”南宮蒼旻神色複雜地望著她,她滿臉的病容,臉色是如此蒼白,而今又咳血,她是怎樣照顧自己的,朱棣呢?竟任由她的身子如此虛弱?


    以為他指的是她小產一事,昭陽的臉色更加蒼白,哽咽道:“對不起……咳……”


    終於忍不住,南宮蒼旻跨上前去,粗魯地揩去她嘴角礙眼的血絲,


    “你怎麽病得這麽嚴重?他們是怎麽照顧你的?”皇宮中的人全都死了嗎?一個女人都照顧不好!


    “我……可能隻是受了些風寒……不打緊的……”你呢?又為什麽而來?


    仿佛找不到新的話題,兩人都靜默下來,隻剩下昭陽的咳嗽聲。


    腳步由遠而近,是雲喜回來了!


    “你……”不回避嗎?如果宮中的人知道他來了,勢必會驚動四哥,到時候就由不得他了。


    南宮蒼旻依舊站在原地,視線從她的身上收回,遙望遠方。


    “公主——駙馬?!”雲喜驚叫道,柔軟的語調中含著濃濃的喜悅,駙馬終於來了!公主她……


    昭陽將她拉了進來,小聲道:“別喊啊!”萬一被四哥知道了,就不好了。


    既然駙馬在此,那她剛才聽到的話就不知道該不該說了,要是說了,再讓公主和駙馬之間起了誤會就壞了;如果不說,如果皇上真的聽信解仲堯的話,豈不是鑄成大錯。


    “是不是仲堯要你給我傳話?”雲喜跟了她這麽久,她熟悉雲喜,就像雲喜了解她一般。


    “是——”雲喜瞄了一眼依然不動如山的南宮蒼旻,仍然猶豫該不該在此時開口;可南宮蒼旻那種漠然的態度,又讓雲喜生氣,看她說出來後,他還能不能這麽無動於衷。


    “說吧。”


    “解公子已經讓他父親到皇上麵前提親了,說是事由他起,以至公主與駙馬決裂,整日裏傷心憔悴……”雲喜形容起公主這些日子的鬱鬱寡歡。


    昭陽打斷她:“別說這些,還有沒有其他的?”


    “他說如果皇上恩準,他一定好好愛護公主,讓您一生快樂……”


    “別說了!”


    雖然再次被公主打斷,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她邊說邊觀察駙馬的反應,他不像表麵上那樣漠不關心嘛,起碼在她說到解仲堯想要娶公主時,駙馬拳頭上的青筋都快跳出來了。


    “他這分明是先斬後奏,我這就找四哥說去。”可轉念一想,她去找四哥,那他怎麽辦?


    “公主,您別急,咱們要想個萬全的法子才行,不然今天是解大人,明天是安大人,後天又不曉得是哪位大人了。您總不能每天跟皇上說一遍,起初皇上還由著您,可久了皇上肯定會將您許人的。”說完,雲喜朝她福了一禮,


    “奴婢先退下了。”


    雲喜走後,氣氛比初時更加壓抑凝重,快要窒息的感覺讓本就身體不適的昭陽有些昏眩,她緊咬下唇,單手扶在椅子上,不安地揣度著他的心思。隻因怕四哥為難他,她才不得不撒下彌天大謊,說是自己不願再回南宮家了,沒想到卻惹來這許多的麻煩。她出南宮家門不過三個多月,就有人上門提親,他會怎麽想她,不貞不潔?寡廉鮮恥?


    “願意跟我走嗎?”


    南宮蒼旻突然轉過身來,嚇得昭陽驚喘起來。可他的話,卻讓她瞪大了眼睛。他說的,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見她不答話,陰冷的光芒在他的眸中一閃而過,但她蒼白得嚇人的臉色又使他硬不起心腸轉身離開。南宮蒼旻啊,你這個懦夫,她都明明白白拒絕你了,你還在此做何糾纏?


    “你還要我?”淚一滴一滴地從她的臉龐上滑落,她緊咬住自己的唇瓣含住嗚咽的哭聲,虛浮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長臂一探,南宮蒼旻將她整個身軀卷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再也不鬆手。


    他不語,隻是用癲狂的親吻回應著她,把他的憤怒、悲傷、憐惜、喜悅都傾盡在這一吻中。粗暴的、溫柔的、纏綿的……別後三個月,他倆經曆了傷痛、絕望、生死,現在,他隻想好好地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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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南宮蒼旻將公主帶走了!”三寶回稟正在批閱奏章的朱棣。


    禦筆停頓了一下,複又疾書,“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終於還是來了!


    南宮蒼旻,這可是你第二次擄劫公主,如果還有下一次,朕絕不饒你。


    “皇上,那其他人……”三寶退下前,提醒朱棣還有那些受昭陽公主牽連的人。


    “該複職的複職,朕今晚去皇後的寢宮。”


    “奴才這就去傳旨。”三寶終於放下心來,皇上能以大局為重,真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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