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荊家莊大廳內此刻燈火通明,就見某個娃娃臉男人不時往外探頭,期待心中掛念的人兒歸回的身影,然而卻又每次失望地垮下肩,回頭又繼續煩躁不安的來來回回踱步,差點沒把地上的青花石板給磨出一條溝來。


    「她還沒回來……她還沒回來……」嘴裏不住喃喃叨念著,穀懷白眉頭愈擰愈緊,心中的憂慮與不安也愈來愈深。


    該死!


    紅袖該不會真的就這樣再也不回來了吧?


    白日時,他雖也跟著追了出去,可就因為受阻攔而延遲了一點時間,讓他慢了一步;待出了荊家莊時,已不知她往哪個方向走,隻能憑直覺朝某方追去,直至追尋至三十裏外依然不見其蹤跡後,便已心知自己運氣差到追錯方向,當下隻得連忙又回頭往別的方向重新再找。


    就因為這樣的延誤,想找到人的機會更是渺茫,但他絲毫不肯放棄,硬是在方圓三十裏內來來回回的搜尋了好幾遍,卻始終不見她的身影。


    直到日落月升、夜色深沉,他才抱著微弱的希望回到荊家莊,盼望她在心情平靜後能自己回來,奈何期望卻還是落空了。


    「娘的!」怒喝一聲,穀懷白持續來來回回的「淩虐」地板,忍不住焦躁的咒罵自己。「什麽鳥嘴?好事不靈,壞事靈!」


    他從來沒有這麽痛恨過自己竟會一語成讖!


    紅袖丫頭,你可別讓小師叔的烏鴉嘴成真,真的一去不回啊!


    聽聞咒罵聲,神色嚴肅的荊天沉沉的開口了。「不用擔心,過個一兩天,等童姑娘心情平靜些後,自然就會回來了。」


    「你懂什麽?」根本不把他當作長輩看,穀懷白怒目惱瞪,頗有遷怒嫌疑地恨聲叫道:「我一手把屎、把尿帶大的孩子,我還不了解嗎?再說,若非你私下逼迫紅袖,迫使她不得不表明心意才讓我不小心聽了去,豈會有如今這種狀況?說來說去,凶手就是你!」大手一指,氣勢萬鈞。


    他這是對長輩說話該有的態度嗎?


    臉色一沉,荊天板著臉,嚴厲怒斥,「你這是在責怪為舅的了?」他隻不過是不想見穀懷白重蹈親姊覆轍,一切都是為了穀懷白好啊!


    就是在怪他!


    穀懷白恨恨暗忖,本來就對他沒有什麽舅甥之情,自然也不會想到要「敬老尊長」,正想回嘴之際,從頭至尾都閑閑涼涼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姬笑春卻突然開口了——


    「天大、地大、母舅大!」慵慵懶懶的嗓音提醒著,豔麗臉龐笑得媚人至極。「小師弟,可別讓人家笑我們師門沒家教哪!」


    見鬼!全師門最沒家教的就是這個四師姊了,她還好意思說他?


    扭頭瞠目瞪人,穀懷白以眼神無聲指控,不過倒也憋下了到口的惡氣,不再多說地掉頭走人。


    眼見他強壓心中怒火出了大廳,姬笑春這才放下茶杯,慢條斯理的自椅子上起身跟著準備離去,卻到臨出廳門前,她驀地頓足,媚眼回凝笑睇廳內那個臉色難看的男人——


    「荊大盟主,雖說你與小師弟是血緣至親,可在他心中,紅袖才是他的親人,比你重要了千萬倍,若你繼續『執迷不悟』下去,堅持要破壞他們師侄倆之間的感情,屆時小師弟翻臉不認人,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掩唇媚笑,閑閑涼涼的警告完,也不管對方反應,逕自笑盈盈的走了。


    大廳內,荊天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神色嚴厲的臉龐更顯沉鬱難看……


    他錯了嗎?他隻是不想穀懷白犯下逆倫悖德的錯事,受世人鄙夷恥笑罷了,難道這樣真的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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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廊下,穀懷白難掩心中焦躁的快步疾走,後頭,一道酥媚笑嗓卻滿含興味的傳了過來——


    「小師弟,這麽晚了,你急著上哪兒呢?」含著笑,尾隨其後的姬笑春開口叫人了。


    聞聲,穀懷白頓足回身,臉色鐵青抑鬱。「回房整理行李!」


    「你想離開荊家莊,連夜去尋找紅袖師侄?」想也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姬笑春笑咪咪的問道。


    「不成嗎?」情緒焦躁,惡聲惡氣反問。


    「不是不成,隻是……」嗓音微頓,姬笑春掩嘴又笑。


    「隻是如何?」沒好氣的瞠眼瞪人,穀懷白表情更難看了。


    娘的咧!四師姊能不能別在這兒故弄玄虛?他急著找紅袖丫頭,實在沒心情和她閑扯。


    「隻是天下這麽大,又不知紅袖往哪兒去,你是打算大海撈針嗎?」斜睨笑覦,姬笑春忍不住揶揄調侃。「真要撈針,憑你一人之力,也不知要花多少時間呢!」


    知她說得沒錯,穀懷白垮下了臉,沮喪中滿含焦躁。「不然還能怎麽辦?無論如何,我定要把紅袖給找回來的。」


    想到那丫頭可能一去不回,身邊就此少了她相伴的身影,他就慌得坐立不安,一顆心緊揪難受得要命。


    哎呀呀!她這個師姊就杵在他麵前,怎麽就不懂得好好利用呢?這小師弟也真是傻了!


    好氣又好笑,春蔥纖指帶點寵溺的輕點上他飽滿的天庭,姬笑春笑罵道:「四師姊若沒點本事與人脈,能與家大業大勢力大的荊大盟主鬥智鬥力了十多年?放心吧!你就稍安勿躁,先等個幾天,讓四師姊修書一封,飛鷹傳信請友人幫忙打探紅袖的下落,待有了消息,你再出發去找人也不遲。」


    聞言,穀懷白不由得大喜,連聲追問:「此事當真?你那友人真的可以打探到紅袖的下落?」


    「當然!」白眼斜睨,姬笑春忍俊不禁又笑。「我那友人可是江湖包打聽,號稱天下沒有他打探不到的消息呢!」


    江湖包打聽啊……這麽說來,欲尋紅袖的下落,應該不是什麽難事了!


    想到這兒,穀懷白微展笑容,堵在心口的那股慌亂、焦躁這才漸漸的紆解褪去。


    見他煩亂的心情終於回穩,神色亦不再如先前那般的焦慮不安,姬笑春捉弄的心思又起,紅唇漾開一抹邪惡的微笑,冷不防射出暗箭——


    「我說小師弟,這回紅袖情殤遠離,你是以什麽心情擔心著,又是以什麽身分急著想找她呢?要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若不想承襲師門的『神奇傳統』,以師叔的身分,你是不可能留她在身邊一輩子的。」話落,好整以暇的拍拍他肩,逕自開心暢笑離去,留下某個瞬間僵硬的男人。


    「哇——怎麽辦?我竟然從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啊……」慘叫哀嚎,穀懷白震驚得抱頭團團轉,終於意識到總有一天:心中最重要的小人兒將會離開他,被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野男人給拐走……


    嗚……不要啊!他不要紅袖被野男人給搶走啦!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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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明月高懸,涼透入心的晚風拂過整片楓林,送進了佇立在林內的那棟樸拙木屋,也帶出了屋內男女的對話……


    「我去過你說的絕穀了,那兒空無一人,隻有一棟空木屋罷了!」清冷的嗓音淡淡的訴說著,有著一張冷豔絕俗臉龐的女子定定的凝著眼前魁梧的男人,要他給個理由。


    「空無一人?」微微一怔,魁梧男人靜默了一下,好一會兒後,終於緩聲開口,「也許……他們已經離開絕穀,到別的地方過活了。」


    「你當我還會信你嗎?」冷聲怒斥,女子憤然。


    「若你不信,何須再來問我?」神色不波反問,男子幽深眸底閃著眷戀的光彩,對她的性情,心思了若指掌。


    聞言,女子瞪著眼前的男人。心下有些暗惱。


    十多年了,這男人老說她是他的妻,也總是訴說著他們過往的恩愛,甚至還說……還說他們有個小女兒!


    笑話!


    這怎麽可能?


    十多年前,她雖曾因意外而失去了某段時間的記憶,可再怎麽說,她都不信自己曾經愛過人,甚至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可若那不是事實,為何這男人心甘情願讓一身的武功受她禁製,十多年來隱身於這片楓林內,不逃也不離?


    甚至她幾度殺意頓生,意欲了結他的性命,省得煩心,可卻在每回見到他後,總是下不了手!


    直到最近這一年來,每當入眠後,總是夢見自己滿臉慈愛的哼著曲兒哄著一名小女娃入睡,其景象活生生的彷佛自己曾親身經曆過般,讓她在轉醒後悲傷莫名、悵然若失。


    這一切的一切,使得她不由得心驚,終於按捺不住的質問若是他所說的一切皆為真,那麽孩子呢?


    孩子去了哪兒了?


    而就在他說明將孩子托孤給誰,並且告知絕穀位於何方後,她立即出宮尋人,誰知穀內卻是空無一人,這讓她憤怒異常,再次懷疑他說的一切皆是編造。


    「不論你怎麽說,總之,我不信你的話!」像在對他,也像在告誡自己般,女子冷聲強調。


    眸光柔和地瞅凝著她美麗的姿容,男人微微一笑,笑得既深情又溫柔。「不論信是不信,你永遠是我的妻,也是我孩子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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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來到這兒幾天了呢?


    睜開紅腫的眼眸,盯著雕花精致的床頂,恍恍惚惚的想著,童紅袖無意識的扳起手指頭數了起來……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對了!她來到這兒已經四天了,這代表離開小師叔也已經有四天了……嗚……小師叔……


    想到某張娃娃臉,童紅袖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又溢出眼眶,怎麽也止不住。


    「嗚……不能再哭了……嗚嗚……」邊抹著眼淚邊哽咽地提醒著自己。這些天,她看見花也哭、瞧見鳥也哭,就連望著天上的白雲發呆都會掉淚,愛哭到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思及此,她連忙翻身下床,匆匆將臉上的淚跡梳洗幹淨後,這才緩緩步出屋外,當整園的廳堂閣樓、水石亭台、小橋曲徑映入眼簾時,雖說都已經看了四天,早該習慣了,可至今她每見一次,還是忍不住讚歎這兒的精巧華美。


    是的!四天前,白紗軟轎內的神秘女子將她帶回了水月宮,並派了幾個侍女照顧她,後來她才從那些侍女的口中得知,原來那神秘女子竟是水月宮的宮主,平常性情極為冷淡,沒想到竟會一時興起收留她,這讓其他宮人也很驚訝呢!


    想到這兒,童紅袖也是滿頭霧水,不解自己是打哪來的好運受到水月宮宮主的另眼相待,難道就因為之前的一麵之緣?


    其實說一麵之緣好像也有些怪,畢竟當時水月宮宮主人在白紗軟轎內,她連宮主長得是圓是扁都搞不清楚呢!


    不過來到水月宮的第二天,她就見到宮主了,而且知道宮主長得既不圓也不扁,而是……而是貌若天仙啊!


    就在見到麵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看呆了,隻覺得四師叔已經夠豔色耀目了,然而宮主卻是豔美絕俗中又帶著清冽冷香的氣息,彷佛能懾魂奪魄似的,讓見到她的人都隻能張口結舌的發傻,永生難以忘懷。


    想到自己當時的呆樣,這些天來,童紅袖終於第一次笑了出來,隨即回神又看了看周遭的曲院回廊、花木扶疏的景致,雖然讚歎其精巧美麗的人工園林,但心中最想念的還是絕穀內的自然風光……


    「嗚……小師叔……」想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家,自然又想到穀懷白,童紅袖眼眶再次泛紅,忍不住又哭了起來,隨即哽咽地急忙警告自己,「不行……不行再哭了……要振作起來……」


    胡亂抹淨頰上的淚水,她紅腫著眼漫無目的的閑晃,一路遇到好幾名宮人,大家對這位宮主親自收留的貴客皆投以和善微笑,從未過問她的去向。


    就這樣,她胡亂走著、逛著,不知不覺間,竟漸漸遠離水月宮的主院,來到了後方一片豔紅如火的楓林前。


    「好美……」呆呆瞧著眼前這片像似要燃燒起來的美麗楓紅,童紅袖不禁低語喃聲讚歎,正當恍惚失神之際,一道劈柴聲響驀地自楓林內傳出,讓她不由得一愣。


    怎會有劈柴聲?


    難道……林內有人?


    怔了怔,她的好奇心起,下意識的邁步進入林內,踩著滿地的楓紅落葉,朝聲響來源尋去,不一會兒,就見在一片的火紅中,一棟拙樸木屋安然佇立其間,屋外圍了一圈小籬笆,籬笆內有個男人正背對著她劈柴。


    那背影高大、寬厚又堅實,童紅袖心下一顫,一股無來由的懷念與熟悉感悄然襲上心頭,讓她莫名有種想哭的衝動……


    彷佛意識到背後的瞅凝,男人驀地停下劈柴動作,挺起身軀緩緩回過身,曆經歲月洗煉的幽深黑眸就這麽直勾勾的對上了她的凝睇,一瞬也不瞬。


    隻見他身形雖高大壯碩、五官剛毅、臉龐粗獷,可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穩溫和氣息,讓人不自覺的有種可以倚賴的安心感,可是……


    男人?水月宮怎麽會有男人?


    童紅袖雖剛來沒幾天,對這兒的一切也還不是很清楚,可至少知道水月宮內放眼望去全都是女人,誇張一點的說,這兒根本是小型的女兒國,然而如今女兒國內卻突然冒出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怎麽不令人納悶?


    瞪著男人,她驚訝的張大了嘴,滿頭露水地陷入五裏迷霧中。


    「小姑娘,你是新來負責送飯的侍女?」男人露出溫和淺笑,成熟臉龐有著歲月的細紋,嗓音低沉卻極為好聽。


    送、送飯?


    驀然回神,童紅袖倏地漲紅了臉,連忙搖手慌張叫道:「不、不是!我不是來送飯的……」


    啊——她不僅看人看得失神,還被人家給當場抓到,實在好丟臉啊!


    「抱歉,是我誤會了!」注意到她手中確實沒有提著飯籃,男人輕聲致歉,隨即又問:「你新進水月宮不久嗎?」


    「你怎麽知道?」瞠大了杏眼,童紅袖詫異不己。


    這人是誰,怎麽連她剛進來水月宮沒幾天都猜得出來?


    見她心思皆寫在臉上,男人輕輕一笑,好心提醒,「小姑娘,這片楓林是水月宮的禁地,除了送飯的侍女外,不許任何人進入的,你自己小心點,下回可別再亂闖了。」


    「禁地?」愕愣驚呼,她狐疑地搔著頭,滿臉不解。「可是林外沒有人駐守阻攔啊!」


    若是禁地,理應有人在外頭守衛,防止人闖入,不是嗎?


    「在水月宮裏待得久一些的人都明白,就算沒人守在林外,大家也不敢擅自闖入,大概你是新人,不清楚宮內的規矩,又無人提醒你,這才讓你糊裏糊塗的闖了來。」唇畔泛著淡淡的笑,男人溫聲又道:「你快走吧!讓人發現了,你是會受罰的。」


    沉沉瞅凝著眼前粗獷的臉龐,不知為何,童紅袖總有股莫名的親切與懷念,加上打兩人見麵以來,他不止神色溫和,連言談舉止間皆為她著想,當下心中好感更深,隻想與他多說些話,相處更久一些,絲毫不願離去。


    「大叔,你是被宮主給囚禁在這兒的嗎?」歪著腦袋,她忍不住好奇詢問。


    「囚禁?」神色怔仲,想起什麽似的,男人若有所思的輕聲歎息。「是啊!我自願讓她給囚在這兒哪……」


    這一囚,轉眼間十多年已過,真是快啊!


    「自願?」瞠目驚喊,俏臉滿是不敢置信。怎麽有人自願給人囚禁,到底是在想些什麽呢?


    對她臉上顯而易見的驚愕感到有趣,男人不禁又笑,輕聲催促,「快走吧!別讓人發現了。」


    雖明白他是為自己好,可童紅袖卻有些舍不得離開,遲疑了一下,心中已有所決定。「大叔,你一個人在這兒也挺寂寞的吧?我明天再來陪你聊天說話兒,你放心,我會小心,不讓人給發現的。」


    話落,揮著手轉身飛快的跑走,完全不讓人有拒絕的機會。


    真是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哪!


    目送纖細身影翩然奔出火紅楓林,男人腦海裏浮現一抹小小的可愛身影,剛毅的臉龐上不禁漾開一抹柔和微笑……


    女兒啊……現在也和那小姑娘差不多大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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