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瓏一下就愣住了。


    他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半天才咳嗽了一聲,儼然地說, “蘇世暖,你被關瘋了, 我不和你一般見識。”


    我很冷靜地問他,“在這裏你都不敢,在哪裏你敢呢?”


    我怎麽說都是太子妃,總不可能和他來個夜半樓台會,那就實在是說不清楚了。王琅就算對我再有信心,也不可能容忍到這個地步——他畢竟都已經帶了幾頂尚書帽了。總不能我自己還要再做一頂給他戴吧。


    那麽還有什麽地方會比鹹陽宮裏更合適呢?宮門緊鎖,沒有人會隨意進來。而宮人們也全都是姑爹的耳目, 即使她們看見了, 敢於告訴姑爹,姑爹當然也會一手壓下這件事來。除非他是徹底不想要我當這個太子妃,不想要我繼續活下去了:失去閨譽,我當然就隻有以死明誌。


    和聰明人耍無賴最大的好處, 就是你可以理直氣壯地把事情做得很過分, 隻要不觸犯到他的底線,都可以安然而退。


    我覺得我的這一點本事,絕對都是從姑爹那裏學來的。他多次敲打王琅,憑的還不就是這樣嫻熟的無賴工夫,與那一張很厚實的臉皮?


    其實我的臉皮也相當不薄呢!


    王瓏又結巴了一會兒,似乎在尋找另一個不能和我親近的借口,我卻已經失去耐心, 索性主動向他迎了過去。


    他躲了。


    雖然動作不大,但他還是往後仰了過去,拉開了我們之間已經縮短的距離。就好像一個即將被冒犯清白的良家女一樣,他躲開了。


    我忍不住就大笑起來,隻覺得心頭最後一點悶氣,已經一掃而空。全然不顧王瓏那青綠青綠的臉色——說實話,他也有很多年沒有被我欺負成這個樣子了。


    “你看。”我輕輕地說。“我說的話沒有錯吧?小玲瓏,你是個最聰明的人,也最看得透,可惜在情之一事上,你到底還是欠了火候。你根本……就並不太喜歡我,你喜歡的是太子妃,不是我。”


    王瓏麵露震驚之色,他摸著唇,俊秀的麵容上露出深思,卻已經再也沒有懊惱。


    我也沒有說話,而是緊了緊懷中的暖爐。望著西殿的窗戶,想到那一年我們在西殿裏吃火鍋的事。


    北地冬日裏海鮮很難得,尤其禦膳房更不敢隨意以時鮮進上,免得養成了主子們隨吃隨要的性子,比如說在夏天吃冬筍,在冬天吃蓮藕這樣的脾氣。那一次姑爹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些剛出海的大黃魚,從天津一路快馬運進宮來,姑姑做主,我們三個人一人分了幾條。味道之鮮美,是我在宮外都沒有嚐到過的。


    那時候我剛十三歲,正是嘴饞的時候,很快就吃光了自己的那一份。王琅卻並不愛吃海鮮,吃了幾筷子就住了口,看到我饞涎欲滴地望著他麵前的鮮魚,他支頤笑了,夾了一筷子魚肉說,“啊。”


    王瓏就在一邊,還有好些宮人進進出出地服侍,我已經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望著王琅,心裏也有了喜歡的情緒湧動,隻是我還太羞赧,並不願意這一份感情為眾人所知。


    然而就是這樣,當他望著我,笑盈盈地作勢要喂我,把我當成他豢養的貓狗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吃掉了他喂過來的魚肉。即使我害羞,即使這並不得體,即使在大庭廣眾之下,我依然是忍不住的。


    如若是真心地喜愛一個人,就總有忍不住的時候。王琅多少次下定決心不再搭理我,可最終連他,都尚且要忍不住。


    上一回在瑞慶宮裏,我們身邊再沒有人,王瓏卻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或者說,他根本都沒有忍住,他隻是覺得他應該要有所表示,可事到臨頭,又猶豫了起來。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其實並不真的歡喜我。他歡喜的是王琅的妻子,是帝國的太子妃,而非和他一起長大的表妹世暖。


    王瓏眼神閃爍,似乎在尋思著我的言外之意,忽然間,他慢慢地向我靠了過來。靠得是這樣的近,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精致的臉上,睫毛正像兩隻受了驚的蝴蝶,上上下下,扇動不休。


    我動都沒有動,隻是很鎮定地等在那裏。


    如果他真的有勇氣親下來,他真的想要親下來,那一夜在瑞慶宮裏,他早就親了。


    王瓏雖然看著溫文爾雅,骨子裏其實和王琅很像,是他的東西,他會用盡所有手段,甚至是坑蒙拐騙,去搶去偷,也一定要占有,一定要得到。


    會找借口,已經不是真愛。


    就在我們的唇要粘合的那一瞬間,王瓏忽然惱怒地哼了一聲,他猛地拉回了身子,俊逸的臉上是少見的狼狽,甚至還有一絲憤怒。他惡狠狠地擦了擦嘴唇,抱怨說,“是你的胭脂太香了!”


    我隻好很遺憾地告訴王瓏,“不要說幽居鹹陽宮內,就是平時在東宮的時候,我也經常偷懶並不梳妝。”


    都懶得梳妝了,胭脂什麽的,當然純屬子虛烏有。


    王瓏臉紅起來,他又強詞奪理地說,“那就是你的頭油味兒太大……”


    往常總是我負責把別人逗笑,真的不知道被別人逗笑,感覺真的不錯——難怪姑爹那麽喜歡找我說話。


    我勉強壓下笑意,又逗王瓏,“好,那我去洗個頭,你等我半個時辰再親我,要不然,你捏著鼻子——”


    說到這裏,真的是再也忍耐不下去,一邊說一邊就哈哈大笑起來。王瓏臉色更黑,他怒瞪著我,又為自己爭辯,“我不是不敢,我是怕——”


    “怕什麽?”我難得地占據了優勢,自然要盡量步步緊逼。“你是怕這一吻之後,你和王琅之間就有了心結。你怕這一吻之後我認真要和你在一起,這可就不是什麽小事了,鬧的不好,要牽扯到表姑,牽扯到世陽……小玲瓏你仔細想一想,要是你真的歡喜我,當時我賭咒發誓不嫁王琅的時候,你又為什麽不乘虛而入呢?那時候木未成舟,你為什麽不出手?”


    這句話,終於是問得王瓏無話可說,他又眨了眨眼,忽然間浩然長歎,頹然道,“小暖,你的詞鋒什麽時候變得這樣銳利了?”


    也許是因為我終於再也無所顧忌,也許是因為說開了,這事實其實一點也不痛徹心扉,也許是因為我也終於看懂了王瓏的心思。


    我在鹹陽宮裏,在我從小到大成長的地方,輕輕地、欣慰地歎了一口氣,我說,“不是我變得銳利了,小玲瓏,是你有點走不出來了。情意與天下,你總是要選一個,這個不想選,那個不想選,隻會讓你兩邊為難,兩邊都不討好。”


    王瓏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眯起眼來,絲毫都不掩飾自己的震驚,雙眼神光如電,幾乎是一眨眼間就把我掃視了數十遍。他從來都是一臉的溫和,就連使心眼的時候都是溫和的,沒想到還有這樣銳利的一麵。


    我含笑和他對視,等著他的回應。


    又過了半天,王瓏忽然站起身來,他背著手來回踱步,腳步矯健硬朗,又哪有半分瘸?我不禁在心底佩服他:能私底下治好腿疾,又不露一點風聲,足證他的確是有手段的。


    “你是怎麽知道的?”王瓏忽然回轉身來看我,他背靠著紅漆盤龍柱,雙眼神光四溢,又哪裏還是那個柔和低回的七王爺,儼然鋒芒外露,他幾乎是咄咄逼人地問我,“小暖,是我哪裏露了破綻,被你握準了線索?”


    我不禁又要笑起來,但考慮到眼前的氣氛畢竟嚴肅,隻好勉強裝出了一張嚴肅的臉。


    “我猜的。”我告訴他。“我覺得你是這樣,沒想到,你還真是這樣。”


    王瓏此時的表情,給我千金我都不換。


    他沉默了很久,似乎終於是把喉嚨裏塞著的那枚雞蛋吞下去了,又長歎了一聲,這才搓著臉在我身邊重新坐下,頹然道,“我還以為是君太醫從我的步態裏看出了不對……”


    又低聲嘟囔了幾句,聲音極輕,我都沒有聽清楚,仿佛有劉翠的名字一閃而過。


    “君太醫膽子那麽小,就是發現了,他也絕不敢多說什麽的。”我嘲笑王瓏,“做賊心虛了吧?馬失前蹄了吧?栽在我蘇世暖手裏的感覺如何呀,七——王——爺?”


    王瓏轉著眼珠子,又咕嘟著嘴想了想,他忽然笑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栽在六嫂手裏一次,並不算冤。”


    這個人又恢複了他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做派,“遠的不說,就是父皇都敗在六嫂手裏,王瓏栽倒,也並不算冤枉吧?”


    我白了王瓏一眼,又好奇地問他,“這些年來宮裏明裏暗裏的動靜,到底有多少是皇貴妃做的,又有多少是你在拉你六哥的後腿?”


    這樣一想,又很同情皇貴妃,她實在是一柄太好用的槍了,好用到居然有些身不由己起來,是個人都搶著要用她……被迫就成了個十處敲鑼九處都有她的事兒媽。


    王瓏摸著下巴,嗯了半天,才說,“龍陽之好的事兒?”


    我嗯了一聲,忍不住竊竊地笑起來。


    也就是王瓏才會這樣做事了,我當時就納悶,皇貴妃沒事汙蔑王琅是個兔兒爺做什麽,就算是她,也明知道皇上是不可能會信的。


    “還有王琅私底下結交大臣的那一次?”我提示王瓏。


    王瓏倒是很爽快地承認了,“這樣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開過很多次。”


    他的眼神又幽深了起來,望著紋飾富麗的藻井,他緩緩和我說。“六哥其實心底都有數的,他也從不曾動怒。就是當年在假山前頭的那一番話,其實也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我立刻就想到了王琅的那句話。


    “就是父皇恰好選了萬穗,三哥對世暖也是誌在必得……”


    我不滿地說,“小玲瓏,你也太過分了吧,到這個時候,你還來離間我同王琅?”


    王瓏就衝我彎了彎眼睛,他狡獪而溫柔地說,“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嘛?六嫂難道就不好奇六哥這一向,都在忙些什麽嗎?”


    我深吸一口氣,想要大義凜然地說一聲不,但很快又廢然而止,頹然道,“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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