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給皇上請安的時候,我看著皇上心情不錯,就和他商量。“媳婦想,昨兒皇貴妃娘娘賞下來的五千兩銀子,正好可以整修朝陽宮。”


    朝陽宮就在太液池邊上,距離東宮不過是一百來步遠,從前皇上做太子的時候,就居住在朝陽宮裏頭。等到後來我姑姑去世,太子爺從鹹陽宮搬出來,皇上就讓他搬到了朝陽宮旁邊的新建成的東宮裏住,因為“那個地方又小又破,老子當年住在裏麵的時候是吃盡了苦頭,兒子就不用再吃老子吃過的苦了”。


    現在我又要把朝陽宮整出來,我公公就詫異了。“難道東宮你們還住得不夠舒服?”


    我趕快解釋給皇上聽。“現在後宮五個美人,都住在東宮穿堂進去的後殿裏,那裏總也就是五間屋子,我和太子爺是住得寬敞了,可美人們住著就不大舒服,朝陽宮要是整修出來,至少可以安頓兩個過那裏的正殿去休息,剩下三個呢,或者是不挪窩,或者是也住到朝陽宮後殿,這樣地方至少要寬敞得多了。”


    “沒想到小暖居然也這麽賢惠!”皇上不禁對我有刮目相看的意思,想了想,又酸溜溜地加了一句。“從前老子住朝陽宮的時候,就是苗氏,都要在大殿裏打地鋪!”


    堂堂皇貴妃,當年的太子嬪,居然淪落到要在大殿打地鋪來睡……


    皇上似乎也覺得這種話說出來,很損自己的臉麵,他訕訕地道,“好吧,朝陽宮空著也是空著,讓宗人府的人來休整一下,下個月,就讓五個美人都搬進去算數。”


    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彈了彈我的鼻子。“現在高興了?”


    我摸著鼻子垂下頭,不敢再多說什麽。“還是姑父寵小暖。”


    我姑父也的確是夠寵我的了。


    整出那麽大的動靜,讓他在蓬萊閣裏沒有下台階,險些要真的掐死自己多年來的寵妃,他看到太子已經打過我手心,居然也沒有再敲打我的意思。


    把朝陽宮修好,我本來是真沒想就此擺脫馬才人和李淑媛,想的是把鄭寶林和柳昭訓安排過朝陽宮住,至少地方寬敞一點,也顯得我對待嬪妃們和氣大度。沒想到皇上自以為看透了我的心思,居然又做了一個人情,開口要把五個人都打發到朝陽宮去。


    這要是換了太子來做這兩件事,恐怕皇上就要沉下臉來揍他,說他心胸狹小,行事無狀了。


    我還是有點忍不住,乘皇上低頭喝茶,趕快炫耀一樣地看了太子一眼,表示我在皇上麵前,可要比他受寵得多了。


    小時候我不懂事,就喜歡在皇上跟前炫耀他寵我,太子爺表麵上不介意,私底下卻似乎很有些嫉妒,但凡我這樣炫耀之後,他總是能找出辦法,讓我闖一個禍,然後被誰抓個正著。


    我越想以前就越覺得,我雖然賤,但太子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皇上又和太子嚴肅探討了一番國事,從吳學士的態度,說到北疆現在的狀況,結論是:一切都在預計中,沒有什麽特別值得討論的地方。吳學士的態度在漸漸地軟化,從這個趨勢來看,六月裏他點了頭,七月把糧食運到前線去,八月裏各地秋收入倉,我哥哥來一場會戰,一切順利的話,十月十一月,女金人就要自己內亂起來。最好今年冬天再冷一點,凍傷他們的元氣,到了開春的時候再打一打,以後十年,女金人就不會再成氣候了。


    等太子說完了,皇上點了點頭,就打發我們去重芳宮請安。“皇貴妃的病似乎已經好全了,你們從今天起,就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早上去重芳宮看一看吧。”


    我和太子爺當然沒有二話,出了瑞慶宮,就往重芳宮徒步當車地走了過去。


    一路上我有些扼腕。“早知道就穿起端午那天的衣服。”也刺激一下皇貴妃,讓她想到那一天不愉快的經曆。


    太子爺深吸一口氣,但到底還是沒有忍住,他白了我一眼,壓低聲音警告。“你小心點。”


    皇貴妃上次因為我的關係,吃了那麽大的一個虧,幾乎是鬧得灰頭土臉。如今居然又容光煥發,好得這麽快,當然不可能沒有依仗,我要是再貿貿然行事,她生氣起來,宮裏就又要不太平了。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嘟起嘴,“好嘛。”


    就和太子一前一後地進了重芳宮。


    重芳宮內還是和以前一樣金碧輝煌,皇貴妃娘娘也還是和以前一樣笑容可掬,親切和藹。她懷裏還抱了福王,見到我們夫妻倆,小孩子開心地笑起來,招呼,“六哥,好想你!”


    太子和我就跪下來給皇貴妃請安。


    皇貴妃卻沒有把福王抱開,而是讓福王安坐在她懷裏,這樣受了我們的禮,又笑著說,“快起來吧。”


    我不禁去看太子。


    太子還是那不動清明的老樣子,低眉斂目的,是一點都看不出煙火氣。


    這個人身世比較複雜,從小就知道動心忍性,又被我這個惡霸欺壓得慣了,皇貴妃的這點伎倆在他,可能隻是搔搔癢,甚至還嫌力度並不夠大。


    但是我就不一樣了。


    從小到大,我還真沒有受過這樣的氣。


    我抬起頭盯了福王一眼,福王臉上的笑容忽然間就不見了,他露出了一點恐懼。


    會懂得害怕,還算是沒有笨到家。


    就連皇貴妃看到我的表情,也嚇了一跳,露出驚容,神色間,竟隱隱也有了懼意。


    太子爺忽然咳嗽了一下,和氣地問福王,“這一向課上得還專心嗎?”


    福王一下如釋重負,不敢和我對視,別過臉去,恭恭敬敬地回答太子,“專心的。”


    一臉的兄友弟恭。


    皇貴妃也就笑著問我,“銀子收到了沒有?”一下把話題又岔開了去。


    我告訴皇貴妃,“今早和父皇商量過了,打算整理一下朝陽宮,給朝陽宮裏添置一些家具擺設,把幾個妃嬪們都遷到朝陽宮去,也免得居住在東宮後殿,實在是太擁擠了。”


    又惡意地補上一句,“本來隻想挪出兩位住過去的,不過父皇說了,東宮後殿實在也擁擠了一些,不如索性都安排到朝陽宮去,大家落得寬敞。”


    皇貴妃臉色頓時一暗。


    李淑媛是她娘家的親戚,出身也很高貴,其實說起來,李淑媛與我,很像當年她和我姑姑的關係。不過當年的皇上,對兩人幾乎是雨露均沾,即使明顯偏愛我姑姑,也不曾怠慢了皇貴妃。太子爺就和皇上反其道而行之,他和我關係已經夠不好的了,與李淑媛的關係竟然還能更冷淡。


    眼下李淑媛又住到朝陽宮去,得寵的日子更是遙遙無期。皇貴妃一番心血付諸東流,臉色這一暗暗得也很有理。


    不過,皇上發了話,她也不好多說什麽。


    皇貴妃的興致明顯降低了很多,又和我們說了幾句場麵話,就無精打采地揮揮手,讓我們告退。


    這一揮手,就揮出了一道精光,我定睛一看,發覺皇貴妃手指上多了一個潔淨無暇的金剛石戒指,看起來,恐怕價值不低。


    這種好東西,當然是皇上賞賜的——看來皇上雖然偏心我,但對皇貴妃也不是沒有愧疚之意。


    我公公一生人就是太多情了,所以才有瘋癲的嫌疑。


    我和太子爺就一起出了重芳宮。


    出了重芳宮,我才露出猙獰的麵目,小聲並且急促地對太子爺發誓,“等著瞧,總有一天,我要她後悔她今天的所作所為!”


    太子爺看了我一眼。


    他忽然說,“當年母後老說你像她……其實這句話,是一點都沒有說錯,侄女隨姑,有時候,你簡直太像母後。”


    我就是一怔。


    我姑姑蘇岱十七歲嫁入天家,跟了當時的皇三子,緊接著十多年來風風雨雨,我姑父從一個沒名沒分,遲遲沒有受封就藩,性子還半瘋不癲的皇三子,一步步而成藩王,成太子,在眾多兄弟中殺出一條血路,最後繼承大寶,這背後固然少不了苗家、陳家和我們蘇家的支持,但最少不了的,還是我姑姑的謀算。


    不要說別的,就是十多年前,女金人在邊境虎視眈眈,要不是我姑姑當機立斷,內舉不避親,堅持以我大伯、我爹為主帥千裏遠征,並麵授機宜,令我大伯頂住朝野內外的非議,招降當年女金人中的二號頭領,隻怕今時今日,東三省已經不姓王了。


    皇上就多次親口說過,“我這一生能夠有這樣的享受,多虧娶了蘇岱。”


    這樣一個卓爾不群、神機妙算的女人,哪裏是我蘇世暖這種小無賴可以隨隨便便就像起來的?


    我白了太子爺一眼,警告他,“你可不要抹黑我姑呀。”


    王琅一愕,繼而不禁莞爾。


    “你也知道,說你像母後,是在抹黑母後?”


    他學著皇上,揉了揉我的頭,“知恥近乎勇啊,世暖。”


    太子爺上一次這樣親密地叫我的名字是什麽時候,我簡直都記不起來了。


    我對他齜牙咧嘴,“你再拍一下我的頭,我就咬你。”


    他馬上再拍了我一下。


    我隻好實踐我的諾言,把他拖到假山後頭去咬了他一口。


    從重芳宮回來,太子爺洗了個澡,就去忙他的了。我把東宮的幾個美人聚集起來,告訴她們皇恩浩蕩,她們很快就可以有大房子住了。


    這個消息出來,大家的反應雖然各不相同,但也都很合乎情理。


    柳昭訓當然是最高興的一個了,反正她住在哪裏,結果都差不多,太子夜訪她香閨的可能,要比被雷劈到還低一些。


    鄭寶林也是笑意盈盈的,並且馬上就聲稱自己還是願意住到後殿,以便養病。


    朝陽宮後殿就衝著太液池,而且沒有宮牆阻擋,視野十分的好,要是我,我也願意住到後殿去——鄭寶林真是精明。


    薑良娣呢就差一些,沒有太感激皇恩的意思,不過想了想,似乎也覺得可以住得寬敞一點感覺更好。所以才露出了一點黯然,就又笑開了。


    馬才人和李淑媛的反應都差不多,兩個人都很震怒,不過馬才人身份低微,她把震怒隱藏得很好,李淑媛就不那麽低調了,她吹頭發瞪眼睛地,大有要吃掉我的意思。


    “太子妃真是賢惠!”李淑媛的稱讚也像是用石頭做的,恨不得每一個字,都在我胸前烙出個印子。“皇貴妃娘娘一旦知道……”


    “皇貴妃娘娘已經知道了。”我平靜地告訴她。“她也誇我賢惠呢,你們真不愧親戚,想法都這麽相似。”


    李淑媛看起來好像恨不得咬我一口。我不禁慶幸,她到底不是屈貴人,沒有能爽快到那個份上,想咬就咬。


    說起屈貴人,我感到我有必要去看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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