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沒有讓秦訶進房間,反而和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吧。


    封說:“等一下淩南會回來,我想你現在一定不想看見他吧?”


    秦訶咬了咬牙,不知該從何說起。十分鍾前自己鬼迷心竅般對封說了“我喜歡你”這樣的話,可是封什麽都沒有回應他。


    封也許早就知道了吧。秦訶想著,因為麵前這個男子確實早就說過“愛上對方的人是你”這樣的話了,不僅如此,秦訶也記得當時封的後一句話。


    “不是我。”那個時候封說過了,愛上對方的人是秦訶,不是他。


    攪動著杯中的咖啡,秦訶在氤氳的霧氣中開了口。他說,封,你喜歡的人是淩南吧?


    封沒有說話,他的眼神仍然若有所思,臉上也依舊麵無表情。


    思忖片刻,秦訶終於決定要把藏在心裏的疑惑問個清楚:“你喜歡的人是淩南……或者,另一個淩南吧?”


    封終於動了。


    他托起已經有些微涼的咖啡喝了一口,這才道:“我今晚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


    “嗯?”麵對這句有些不著邊際的話,秦訶不解道。


    封笑了,“我是不是喜歡你,或者我是不是喜歡淩南,你可以在這兩個問題當中選一個。”他湊近秦訶道,“隻能選一個,那麽,你自己挑吧。”


    秦訶猶豫了,他原本脫口就想問封是不是喜歡自己,可是轉念一想,這又有什麽意義呢?毋庸說,封肯定是不喜歡自己的。不然他不會一次一次像對待玩具一樣玩弄自己,最後還將自己一腳踢開。


    五分鍾後。


    “你是不是喜歡……淩南?”用力地絞著雙手,秦訶這樣問道。


    一刹那,封臉上些微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卻得無影無蹤,他冷冷地看著秦訶,直到看得他幾乎有些怯意,這才道:“不。”


    “不喜歡?”秦訶驟然欣喜地道。


    “如果你的意思是問我愛不愛他的話,”封直視著秦訶的眼睛道,“那我可以告訴你,一、點、也、不!”


    長舒出一口氣,秦訶安下心來,甚而還有些同情起了淩南。他想,自己和淩南不過都是封的玩具罷了,即使哪一個更受主人青睞些,玩的時間長久些,也不過如此。


    但是封的話卻在下一秒就擊潰了他全部的思想。


    封站起來,俯下身挨著秦訶麵前說道:“你既然這麽想知道我是不是愛什麽人,那我不妨告訴你。不錯,這世上是曾有一個人,我愛他遠勝過你說的‘喜歡得快要發瘋’,我愛他愛到想殺光他身邊所有的男人,我愛他愛到可以親手掐死他讓他永遠屬於我,你滿意了麽?”


    “他是誰?”秦訶顫抖著聲音問道。


    “你今天隻可以問一個問題,而你已經問過了,”封冷冷地說道,“但是我不介意再回答你一次,那個男人叫淩瑄,是淩南的弟弟。”


    *


    封愛的人是淩惠的哥哥。


    淩惠有兩個哥哥,其中一個叫淩南。


    還有一個是淩南的弟弟,叫做淩瑄。


    秦訶突然全部想起來了,他對著壓住他身體的男人們喊道:“讓我見那個人!他不是淩瑄,他是淩瑄的哥哥!”


    “喂,這小子在說什麽?”身邊的男人們低聲疑惑起來。


    “別管他,我的身體已經受不了啦!”有人說著,已然跨到了床上。


    然而叫山崎的人卻突然出手攔住了他。


    “喂,你做什麽?自己就幹不成,還想妨礙我不成?”男人粗聲粗氣地說。


    “你胡說什麽!”山崎正色道,“我好像記得,淩瑄從前是提過一次,說自己有個雙胞胎哥哥什麽的……”


    “就算又有怎麽樣?”男人不耐地揮開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拉開自己的拉鏈,“他哥哥又不認識我們,為什麽要跑來跟我們飆車!”


    “因為他喜歡封!”秦訶氣急敗壞地喊道,“你們還不明白麽?外麵那個人已經不是和你們一起創立暴走族的淩瑄了!他喜歡弟弟的愛人,他是哥哥淩南!”


    門突然開了,淩南站在門口,啪啪地拍起手來。


    “說得好!實在太精彩了。我哥哥喜歡封,怎麽,這是他親口告訴你的麽?”


    秦訶“哼”出一聲鼻音,道:“你還裝什麽?你根本就不是淩瑄!”


    “你為什麽說我不是淩瑄?”淩南笑了,“是不是因為封愛的人是‘淩瑄’,所以你才拚命想把我說成‘淩南’啊?”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裝成自己的弟弟,但不是就是不是,跟誰喜歡誰沒關係!”秦訶吼道,卻在心底對淩南所說的話感到心虛。


    因為自己不想看見封所愛的那個“淩瑄”,所以才拚命想證明對方是淩南麽?


    “很遺憾,你錯了,我就是淩瑄。十四歲就跟封兩個人一起跑到湘南來,和家裏斷絕了關係,晚上擠在破旅店的床上,互相靠對方的體溫來取暖的人就是我!在街頭被混混糾纏,和封聯手擺平了二十個人,互相為對方包紮的人就是我!在垃圾山裏揀出一堆零件拚出第一部機車,直到後來組成‘暗夜舞者’、和數百人一起將封推上總長的人就是我!就是我淩瑄!”


    “你胡說,”秦訶奮力反駁道,“那你怎麽知道封叫我……叫我婊子?那時候在場的人是淩南!”


    淩南的笑意更深了,“你是個婊子,是男人的都看出來了。”


    “他哪配叫婊子啊,根本是個性冷感!”一邊的山崎忍不住插嘴道。


    一時間,秦訶隻覺得血氣衝上腦門,眼看壓著自己的男人們都鬆手了,想也沒想就跳起來朝身邊的人揮去一拳。


    可惜卻一拳揮空。


    身體支點的變化使秦訶支持不住地向地上摔去,但是還未接觸到冰冷的地板,就被人一腳踢了起來——


    是淩南。


    淩南隻踢了他一腳,然後便不再動手,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秦訶,一點也不猶豫地命令道,“給我揍他!往死裏打!”


    *


    秦訶不會打架。不到一個月,幾乎那一區所有的混混都知道了這件事。


    那一晚從咖啡店出來以後,秦訶就再沒有辦法把封說“我愛的人叫淩瑄”的聲音從腦際抽離。他在夜色深沉的路上茫然地走著,看濃妝豔抹的女生穿著極不合時宜的短裙走過自己身邊,後來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竟一拳朝一個看著不順眼的混混臉上揮了過去。


    那天秦訶被修理得很慘,並非他打不還手,隻不過他那雙運起球來得心應手的手,於打架上竟然沒有什麽威力。到後來,秦訶隻覺得自己被一群人按著,腹上被連踹了十幾腳,五髒六腑惡心得隻想吐。


    “看你這隻瘋狗還敢不敢亂咬人!”莫名被秦訶揮了一拳的人用力在秦訶背上踩了一腳,這才轉身準備離去。


    但是秦訶卻突然揚起上身,一把拉住他的腿,將他拖倒在地。在旁人尚來不及反應時,秦訶就撲到了那個男人身上,掄起拳頭左右開弓起來。臉上裂開傷口的血滴下去,和男人被打出的血混合在一起留到地上,耳邊一陣驚呼,終於有人抄起一根鐵管砸在秦訶本來就痛得有些神誌不清的頭上,他的身體晃了兩晃,倒在自己留下的血泊中。


    秦訶不知道自己是被誰送到醫院去的,隱約聽說頭上縫了十二針,在護士要送他去做其他檢查的時候,他扯謊要上廁所,踉蹌著跑出了醫院。


    秦訶開始不怎麽珍惜自己的身體了。與其說不珍惜,不如說他開始放縱自己沉淪起來。無論醒來還是夢中,封的影像就像一部黑白的默片般在秦訶的腦海中循環不止,他發現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停下自己脫韁般的思緒——除了疼痛。


    當身體的疼痛蓋過神經末梢的悸動時,他才可以暫時忘卻所謂“封”的這個人。


    秦訶的身上開始傷痕不斷,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他本來就不善打架,而且每次也根本不盡全力,通常隻是狠狠地挑釁別人,然後被打得鼻青眼腫。有時候,滿身是血的秦訶還會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沾滿泥土的臉上忽而露出莫名所以的笑來——


    人人都說,秦訶變得有些不正常了。這流言越傳越開,找他滋事的人也越來越多。本來喜歡打架的混混就不少,但身手卻未必好,現在有人自願挨打,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三年級下的那個學期,秦訶的出勤數少得可憐,本來混到這種時候,老師也不太會為難學生,能過的科目就盡量讓學生們過了,然而秦訶不但不在課堂,還光明正大地在上課時間四處鬥毆,春末的時候,公告欄上終於貼出了他被處分的通知。


    這個消息,還是淩惠告訴秦訶的。


    淩惠從秦訶混亂不堪的房間的角落中將滿身是血的他拉到床上,找了條毛巾為他清洗傷口,還為他煮了一鍋粥,這才開口告訴他:“秦訶,你去上上課吧,學校都記你過了。”


    秦訶側過頭去,不以為然。


    咬著牙猶豫了半晌,最後淩惠還是決定說出來,“你這個樣子,封學長也會擔心的。”


    遠見封——


    這是現在的秦訶的禁句。


    下一秒,淩惠已經被剛才還渾身無力的秦訶翻倒在床,“你少不懂裝懂了!”秦訶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吧?”淩惠的眼中沒有一絲懼意,坦然直視著秦訶道,“對於封學長,你知道得難道比我多麽?你不過和一個陌生人一樣,對他一無所知吧?!”


    “你住口!”秦訶憤怒地吼道。


    淩惠歎了一口氣,道:“什麽也不知道,隻是一味的自暴自棄,你這樣做是為了等封學長來同情你嗎?”


    秦訶一伸手,粗魯地撕開了淩惠的衣服,“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你從前不是說喜歡我麽?怎樣,我現在就讓你徹底變成我的女人!”


    “你需要我嗎?”淩惠閉起眼睛問。


    秦訶沒有回答,於是她自己說了下去,“秦訶,你不需要我,就好像你覺得封學長不需要你一樣。”


    求求你住口!秦訶在心裏喊著,嘴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淩惠的話像一枚細小的針,不偏不倚,直刺在他的傷口上,不會變成劇烈的痛,可是想拔又拔不出來。


    淩惠突然拿起秦訶的手,覆蓋在自己胸前。


    “你的身體對我沒有反應吧?”一種悲哀的聲音從她唇際一閃而逝,“不僅是我……除了封學長,你的身體無論對男女都沒有反應吧?”


    秦訶疑惑地看著淩惠,不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麽。


    “我和封學長上過床,”淩惠平靜地說道,隻有眼神越發悲哀起來,“我跟他上床,是因為那時候我的直覺就告訴我封學長在注意你,我想把他從你身邊引開,可是……”


    莫名的,聽到封和別人上床,秦訶就煩躁起來。


    “封學長和你不一樣,他的身體不會抗拒任何人,”淩惠頓了頓,然後說了那天的最後一句話,“但是,他完全不會顧及跟他上床的人的感受,而且……他睡著的時候,竟然叫出了你的名字。”


    *


    淩惠來找過自己以後,秦訶越發的不明白封這個人了。


    他的一喜一怒一言一行,全都讓秦訶覺得無從猜度。有時候,秦訶也會猜測起淩瑄是個什麽樣的人來。毋庸說,他的心底是有些憎恨淩瑄的,和淩瑄在一起的那些照片中,封笑得像個心滿意足的孩子,那樣的他即使隻是透過膠卷,秦訶也看得懂。


    可是現在的封,秦訶卻看不懂。可以讓秦訶看懂的封,和淩瑄一起,消失在了世界的某個角落。


    不過,秦訶想到了一個也許可以了解淩瑄的途徑,就是淩南。


    比起直接去問封,從淩南的口中說出的話,反而不會讓秦訶覺得心驚膽戰,所以有一天他確認過封不在家後,打電話去封的公寓,約淩南出來見麵。


    淩南指定的地方是放學後的校園。


    放學後空無一人的體育館,沉寂了整個冬天還未長出新枝的樹木,秦訶意外地發現,許久未進的校園蕭瑟得讓他備感陌生。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淩南仍然沒有來,就在秦訶百無聊賴之際,牆的另一側隱約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給我揍他!往死裏打!”


    秦訶什麽都來不及想,就被瞬間衝出來的一群人掀倒在地。他自嘲地笑起來,簡直想在心底細數自己究竟變成了多少人專用靶子,可是,一株梧桐後兩道逼人的視線卻讓他渾身僵硬起來。


    看見他被壓著打的人,居然是封。


    封略微抬了一下手指,示意秦訶站起來,可是秦訶沒有動,那時候閃過他腦中的念頭,竟然是想看一看,如果封親眼目睹自己被打死了,那雙冷然的褐色瞳孔裏會不會有一點難過。


    “可是如果我死了,就看不到了呢。”低聲自語著,秦訶又感到有些惋惜。繼而轉念想到,或許還是看不見的好。如果封隻是視若無睹地麵對自己的死亡,看到了不是隻會讓自己越加悲傷?


    但是封的行動還是讓秦訶無從猜測。


    看到毫不還手地躺在地上任人拳打腳踢的秦訶,封居然從樹木後走了出來,以快得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解決掉了教訓秦訶的家夥。


    “謝……”話未說完,秦訶被封一把拎起來拖到了弓道社,並且用繩子捆在了練習用的柱子上。


    “你做什麽?”完全不明就裏的秦訶問道。


    封退到十米外,自顧拉好弓搭上箭對準了秦訶,這才說道,“你剛才是想被人打死麽?”


    “是又如何。”無法否認的秦訶索性一口應承。


    “這樣被打死太難看了,不如我來動手怎樣?”語畢,不等秦訶回答,便一箭射了出去——


    箭擦著秦訶的發尖,沒入他頭頂的柱中。


    如果不是綁著秦訶的那些粗繩,這一刻他必然已經癱倒在地。筆直射向自己的箭,讓秦訶的五髒六腑都驚恐地糾結在了一起,那時候,他想也沒想就喊了出來,“放開我!”


    封依言解開了縛著秦訶的繩子,看著他的身體滑落下去。


    然後他轉過身,隻丟給秦訶一句話:“沒膽死,就給我好好活下去!”


    *


    給我揍他!往死裏打!


    在湘南某個狹小的房間裏,淩南的這句話,竟意外地與秦訶腦海中三年前的某段記憶重合起來。


    身體麻痹到已經渾然不覺疼痛的秦訶,抬起紅腫不堪的雙眼看向淩南,“三年前,在學校體育館找人打我的人也是你吧?”


    “你說什麽?”淩南絲毫沒有承認的意圖。


    秦訶也不與他爭執,隻是他時隔三年後才終於明白,那時候淩南是真的想打死他,就和剛才一樣——


    也許說想打死他並不十分確切,然而無疑的,如果秦訶真的被打死了,淩南定然會覺得很是愉悅。


    “你嫉妒我嗎?”冷不防的,秦訶說出了自己想也沒想過的話,“你嫉妒我,所以才三番兩次想置我於死地嗎?”


    “你小子傻啦?”一個男人譏笑道,“淩瑄嫉妒你?他和封老大好到八匹馬都拉不開,他需要來嫉妒你?”


    秦訶忍著痛,也以冷笑回敬對方:“那也要看他是不是真的淩瑄了。”


    “你怎麽還糾纏不休起來了!”另一個男人罵道。


    “如果他真的是淩瑄的話,那麽,”秦訶把臉轉向淩南道,“麻煩你告訴我,淩南現在在哪裏?”


    “他死了。”


    自稱是“淩瑄”的男子低垂著眼瞼說道,淩南死了。


    *


    被封在弓道社一箭命中頭頂正上方的秦訶,終於不再找人打架了。雖然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會有些小魚小蝦來挑釁他,但漸漸地身邊也就風平浪靜了下來。


    但秦訶卻覺得出奇地寂寞起來。


    他自小到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孤獨過。從前打籃球的時候,走到哪裏都會有女生偷偷地看他,即使退出了籃球社,身邊仍然不乏好友,可是幾個月四處生事下來,連朋友們也都一個一個地不見了。


    而最讓秦訶覺得寂寞的,是現在他既無法和女人在一起,又被封拒之於千裏之外。秦訶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就在他快被自己逼至窮途末路的時候,從來隻是被商業廣告塞滿的秦訶的公寓信箱裏,出現了一封奇怪的匿名信。


    說是匿名信,其實也不完全正確,因為偌大的信封裏隻有一張照片。照片的背麵用工整的宋體寫著一行字:“去看看吧,你會有興趣的。”而正麵則是傍晚拍下的一家pub的門口。


    開始的時候,秦訶對這封沒有署名的信采取了完全置之不理的態度。也許是哪個好事之徒的惡作劇,他一麵想,一麵把照片和信封一起隨手扔在了充斥著雜物的房間角落。但是寄信人似乎早已預見到了秦訶的反應,三天後,第二封匿名信出現了。這一次的照片換了一個角度取景,但仍然可以看出就是上一張中的pub,而背後則是什麽也沒有寫。


    第三封匿名信出現的時候,秦訶開始在意起這件事了。三封信確實給人出自同一個寄件人的感覺,但是郵戳上的地址卻四散在城市的三個邊緣,如果是惡作劇的話,那未免太費周章了,而且又讓人覺得毫無意義。


    因為孤獨而倍感無聊的秦訶,開始尋找起了照片中出現的pub。


    pub的名字是“ruin”,深黑色的字體夾雜在淩亂到無法分辨的圖形中,常常會讓人誤以為它根本沒有名字。秦訶在類似照片拍攝的傍晚時分站在ruin對麵,拿出三張照片仔細比對了一下,然後確信這正是寄匿名信的人想讓他來的地方。爾後他才意外地發現,這個pub原來離封的公寓非常近。


    再然後,他就看見了封。


    毫無預兆的,封從pub的門內走了出來,秦訶的身體不假思索地隱到了一根電線柱的後麵。促使他本能做出這樣的動作的,不僅源於他的潛意識裏還不敢麵對封,而且因為他在封的身後,看見了另外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秦訶完全陌生的男人,但是他的手卻肆無忌憚地扒在封的腰際,封沒有回應他,但是也不拒絕,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稍微有些前後的腳步,從大街上走了過去。


    秦訶想也沒想地跟在封的身後。“跟蹤”這種行為所應該產生的罪惡感一刻也沒有在他腦中閃現過,他咬著下唇,眼看著封和陌生的男子一起走進了邊上的一家旅館。


    那些晚上秦訶沒有回家,他坐在旅館外牆花壇一側的石階上,一臉茫然地看著視線上方的房間中漏出來的昏黃燈光。封和那個男人,就在這些亮著的房間中的某一間。


    那時候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究竟是什麽人寄匿名信給他的?會是封自己麽?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秦訶立刻又自己否定掉了。如果封想讓自己覺得痛苦,絕不需要用這樣迂回婉轉的方式,也許——


    “淩南”兩個字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思緒中。


    會是淩南麽?如果是他,那又是為了什麽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陌生的男人和封又從旅館內走了出來。


    一夜情。秦訶出奇平靜地判斷道。


    寄出三封匿名信把自己引到這裏來看封的一夜情的人,究竟會是誰呢?


    “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期然的,封看見了坐著的秦訶,並且一徑走到他的麵前,道。


    我怎麽會在這裏?秦訶的大腦極緩慢地運作起來,從傍晚看見封開始,他就沒有想清楚任何問題,而現在,他也是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理解到封詢問自己的話的確切含義,並且回答道:“我跟著你過來的。”


    “從哪裏開始?”封的語氣中隱含著怒氣,然而秦訶卻根本沒有發現道。


    他隻是仍然機械般地回答著:“ruin。”


    “你到底在玩什麽花樣?”封的眼神機警地看著他,“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那家pub?不會是偶遇吧?”


    秦訶反射性的搖搖頭。


    “那麽,”封逼近他的臉龐,道,“能不能請你稍微解釋一下這件事呢?我本來以為你已經沒臉出現在我眼前了。”


    怎麽會呢?自己是怎麽會出現在ruin前,並且一路跟著封來到這家陌生的旅館外呢?如同被線牽著的木偶般,秦訶無意識地回答起封的問題來,“匿名信……”


    “什麽?”


    “有人寄了三封匿名信給我,裏麵都是這家pub的照片,其中一封的背麵,還讓我過來看看,說……我會有興趣的。”


    不期然的,封的表情突然扭曲起來,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用力地絞著,直到指關節處都發白了。那一刻,秦訶清楚地感覺到,封在顫抖,並非憤怒亦不是恐懼,某種秦訶完全無法理解和想象的感情驅使著封的身體,讓他痛苦地蹲下身來。


    眼前那個用雙手抱著頭的,是秦訶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封——


    是遠見封,但卻更像一個陌生人。


    “封……”秦訶伸出手,想要撫上封激烈顫動著的肩頭,然而卻被他猛力揮開,一時間手足無措,隻好呆然不動。


    悄無聲息的幾十秒,卻長得像一整個世紀。


    終於,封開口說話了,極罕見的不是命令或者胸有成竹的語氣,而是像一個處在弱勢般的人那樣征詢道,“你……說過你愛我吧?”


    莫名所以,但秦訶還是點頭應了一聲。


    “那你現在會不會想殺了我?”封緩慢地抬起頭來,執起秦訶的雙手覆在自己的項間,並且微微施力,“你會想折磨我、蹂躪我、置我於死地麽?”


    “為什麽?”秦訶大吃一驚,慌忙抽回手來。


    “為什麽?”封鸚鵡學舌般重複了一遍秦訶的問話,然後一偏頭,顯得他對這個問題相當困惑,“為什麽?你看見我跟那個男人去開房間了吧?你也可以猜到我絕不止跟他一個人有過一夜情吧?你愛的發瘋的人每天晚上跟不同的男人做愛,難道你不嫉妒?難道你不難過?難道你不是恨得想要親手把我推進地獄?!”


    被封從未見過的怪異神色和激烈的言詞嚇得呆了的秦訶,隻是一個勁地搖著頭。


    見狀的封驀地笑了,那是一種全然冰冷的、無機質般的笑容,封用這樣決絕的表情來狠狠地嘲諷自己,他說:“我果然是不正常的。”


    後麵的話,他也許是說給秦訶聽的,也許隻是在自言自語,聲音低沉得像一種拚命隱忍的嗚咽。


    他說,你知道麽?我殺過人。


    “我收到過三封匿名信,跟著來到了信中不斷出現的一家lovehotel。在那裏,我看到淩瑄……明明白天還跟我在一起改裝機車,可是我卻看見他倒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他對那個男人笑,跟給我看的笑容一模一樣。還有戒指……在原宿買的戒指……很便宜,淩瑄說喜歡它獨特的造型,所以我買了送給他,那個時候他還讓我把戒指戴在他的左手無名指上,笑著說如果我悔婚的話就找兩百台機車來碾我……但是他卻把那枚戒指褪下來,含在嘴裏跟那個男人接吻……


    “你知道嗎?那種lovehotel的牆很薄……真的很薄……我可以聽見淩瑄的每一聲呻吟,他隱約的淫蕩不堪的叫聲……一閉上眼睛,我好像就可以看見他當時的動作……他受一點小傷我就心疼得要死的肌膚,卻被別的男人毫不留情地玩弄……可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不是上了他的男人,而是聽起來興奮到極點的淩瑄他自己!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別的什麽人覬覦淩瑄的話,我一定會把那個人殺了……可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即使殺光他身邊所有的男人也沒用,他存在於那裏才是一切罪惡的根源!因為他存在,受他吸引的人才會靠過來……如果他不在就好了……


    “那時候我真的是那麽想的,如果他不在就好了……既然他已經不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幹脆就讓他這樣消失算了!我真的是這樣想的……是我殺了他,是我親手把他逼到了絕境……是我讓淩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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