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瀚醉得太厲害,怒著雙眼猛推一臉危險靠近的男人。人說酒醉三分醒,思瀚你現在醒有幾分?


    「思瀚,你鬧夠了沒?今天這個日子,難道你想弄得人盡皆知不成?」我單手揪住他很快被他甩開。


    「我怕什麽。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反正有人替我,」思瀚腦袋搖搖晃晃,眼睛都鼓大了,一手指向對麵的男人,「可這個男人為你做過什麽,除了傷害和欺騙?!」


    話音一落,他以手所指的男人臉色瞬變,冰涼眼內衝注進一絲暴虐,人逼近,霎時陰氣森森:「秦思瀚,難道你就沒有欺騙傷害過他?」


    思瀚不知為何住了聲。我看了看杜禦飛那張越寒越綠愈陰愈森的臉,暗中緊張得噎了下口水。


    「可你看看你把他害成了什麽樣子?」簡直是偷襲,突然暴起的思瀚,夾著滔天怒氣與酒氣一拳迅猛砸在本還堪堪維持著鎮定的臉上,我吃了一驚,不知是思瀚拳頭太猛還是他鼻子太弱霎時便見了紅。


    好,這人臉上那塊萬年冰被這拳砸破了個洞,裏麵流出的不是同樣的冰卻是滾滾噴射的岩漿。


    杜禦飛又豈是肯吃虧的主?我反應算快了衝上去拉思瀚手才伸到一半杜禦飛那男人一拳已打在醉鬼臉上。聽得悶哼一聲,思瀚搖晃搖晃著。


    我插身攔在二人中間,一派老大勸架氣勢,希望其中任何一個能買我的帳。


    「杜禦飛,你理智點,他醉了。」


    理智正以光速消失的男人哼了聲:「醉了又如何,不醉又如何,秦思瀚,你今晚想玩就陪你玩個痛快!」


    事實強有力地證明,男人體內的暴虐因子是其理智的頭號大敵。


    我正要遊說另一方,才一轉臉就被身後的人撂到一邊。回過頭來看,拳腳悶響,兩人又打著一團。


    我跑上前去不知死活簡直就是螳臂當車地往二人拳腳中心衝,頓時身前身後不知挨了兩人幾拳幾腳,腸子內髒都痛得叫到一塊兒。


    算了,打架本不是我所長,兩隻手時未必能打贏人一隻手時就更不用多說。


    我坐在草地上,揉著肚子。


    本以為思瀚酒醉會吃虧,但事實證明,醉酒之人往往比常態人種來得更凶悍和暴虐。看著旁邊草地上兩隻獸變者無聲嘶咬,開始領悟,此時我最應該做的就是隔岸觀火看狗打架。這二人就像兩隻長時間河邊兩岸對吠的狗,平常狗不見狗倒沒什麽,現在狗終見著狗一拍即合,熱鬧的打上了。


    我拍拍衣服上的腳印,喘了口氣倒在軟軟的草地上。一旁不遠處兩位大俠表演著低層次的武打戲碼。今晚,前半夜讓我驚心動魄後半夜讓我動魄驚心,我也該好好休息了。


    閉目,養神,聽著自華燈璀璨處隱約傳來的樂曲悠揚,享受著三月夜風浸骨的冰涼,頂著頭上那片無星無光黑壓壓的空,還有不時傳入耳的打斷這協和涼夜的悶哼聲,哦,如此漆空如此夜,我開始變態地把自己想像成落難山林待救的公主,而那一旁是兩隻不知是為我還是為榮譽還是為自己體內戾氣難泄而勇猛搏鬥的野獸。隻要打倒其中一隻,另一隻就會變身為優雅王子接公主回去。


    我和著廳中隱約的舞曲哼起了調子。


    ……


    「你到底還要躺在這裏多久?」終於,一把優雅冷冽的好嗓音自我頭頂響起。


    優雅王子回來了。我睜開眼,一隻骨骼勻稱形態修長的美手擺在我麵前,再往上瞧,我眼睜大脫口而出:「怎麽變走樣變豬頭了?」


    非典型不完全變態。見我失笑,豬頭王子眼裏的冰與火嗤嗤相斥。


    另一隻野獸蔫蔫地趴下,沒什麽動靜。我走過去把他扶好靠坐在一棵樹旁。仔細一看,麵目也極其淒慘,大部分走樣,沒走樣地都被酒氣熏走了樣。


    思瀚陷入半昏迷狀態,一半酒氣上腦一半疼痛入心才讓他人事不曉。


    「思瀚一向自律自持,今天難得發作,有你這樣的對手陪他,大概他一輩子都會記著今晚。」


    我調笑一旁豬頭樣十足偏又臭跩著張臉的男人。


    我和杜禦飛沒有再回大廳,思瀚被我拖到大廳側門不遠處靠著,不久自會有人尋著他。


    對於思瀚,我心中有愧,但對於感情這種事,越表現出無法償還的愧疚,之間的愧疚就越無法償還。


    斷得快,心痛。斷得不快,心更痛。


    車裏,他點了根煙。明明滅滅地吸著。


    「你最近煙抽得很凶,」我挪動身體,「你以前似乎不怎麽抽煙?」


    他看了我一眼,把煙從嘴裏拿下轉而遞到我嘴邊。我拿了,吸幾口,說:「你另抽一根吧。」


    他沒拿新的出來,直挺挺地躺在靠背,目光疊上我的臉。「沈練,你嚐過被欺騙的感覺嗎?」


    我想想,這問題還挺不好答,深吸幾口煙將雲霧戲弄地朝他臉上吹。


    「初一時,我參加過學校足球隊,有次校際比賽少年組在下午,我貪睡過頭了問媽到時間沒,媽一貫說我踢足球影響學習便騙我還沒,我一覺睡到下午四點,跑到球場被偃旗息鼓的隊友一陣劈頭痛罵被踢出了球隊。」


    聽見他從鼻間蕩出一點輕笑:「你哭了沒?」


    「痛哭流涕,回家和媽生了一周氣。」我也靠在靠背上,懶洋洋地看煙霧從鼻尖嘴裏繚繞上升,幻化成我所能想象的各種形象。這種吞雲吐霧沉迷其中的感覺很容易讓男人迷上,我也不例外。


    「你還沒告訴我被人欺騙是什麽感覺。」暗黑的光亮明滅的煙頭,黑夜的星星化為他的眼。


    「越是被自己所信之人欺騙越是難過,感覺那時所有在自己身邊的人和事都不再值得信賴,就像……天塌了的感覺。」


    我為幼時的脆弱覺得好笑,搖了下頭。


    「有那麽嚴重?」


    「當然沒那麽嚴重,都是小孩子心理,太脆弱,受不得一丁點擊損。」


    他哦了聲,在光線不明的空間裏,靜靜呼吸。


    我打開門,將煙頭準確無誤地扔進旁邊垃圾桶。


    「回去吧。」


    他插上鑰匙,頭卻看著車子前方,感覺有什麽話要說。


    「今晚……」


    ……


    「要去我那兒嗎?」


    我幾乎是吃驚地抬起頭,他目光筆直地投在前方被車燈照亮的斜長光道上。懷念的感覺如此強烈,多久沒聽見他這句話了。


    可是我……「還是不去的好。」我毫不遲疑地拒絕,可能是之前的夜風將我吹得太清醒。


    他垂目,片刻之後發動車子。


    到了家門樓下,我道了聲晚安,朝前走,隔樓梯口幾步,忽又折回,大聲叫他。


    「杜禦飛,」我走得離他更近,到了他車窗邊。「我準備到南邊城市作點小生意,房子什麽都差不多聯係好了,打算再過十幾天就動身。」


    我看著那雙凝望住我的眼眸,有些朦朧,淺淺的迷蒙色澤和此刻的夜色相融得恰到好處。


    「所以,你說的那個『好地方』我可能沒辦法陪你去了,」我緩緩用手比出「v」字型,附帶上百分百的純正微笑。「但我希望你能贏,不是一般的贏,而是大贏特贏!希望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比誰的希望都更迫切。


    他沒說什麽,我說這些期間,他也隻一直靜靜地注視著我。


    在我家門口,我們靜靜地道別。


    上樓進屋,脫下外套洗去一身酒氣,睡覺前拉下窗簾時瞥到樓下那輛仍然靜靜停在原地的黑色勞斯萊斯。怔忡地看了一會兒,拉下簾子,上床。


    想著幾月前遞交辭呈走出他公司的昂然,現在,遲到了幾個月的瀟灑,但終於我還能瀟灑。這不是件壞事。


    今夜祝福別襟,明日轉瞬天涯。


    盡管這種瀟灑,是會以寂寞為食以孤獨為生。它,仍是我想要的瀟灑。


    ***


    我將自己的打算告訴家裏,就說因為自己現在不能勝任淩風工作強硬辭了職。雖然不免讓杜禦飛當了回惡人,但爸媽都是極明事理的人,我這樣子在競爭那樣激烈的一流公司上班確實吃不消,二老雖然不舍我離家遠去,卻都一致讚同。


    我在家準備南下事宜,某一天,許久不見的陳天翔突然登門。這人我對他感覺其實不錯。宜師宜友,在共事過程中他教會我不少東西。想了想韓清的事,終於還是沒告訴他。若想讓他知道,既然能告知我,韓清也會告知他。


    「聽說你要走了?」果然是消息靈通人士。這才幾天他就知道了。


    「是啊,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家裏讓老爹老娘養著吧。」


    「真的不打算再考慮考慮了?」大助理一臉勸誘之色。


    「考慮什麽?」


    「你知道,總裁他……」


    我真是服了,我承認你陳天翔因受惠於杜家因此對杜禦飛大少爺盡心盡責不遺餘力,可我和你們家老板就這麽點子關係也被你挖得通透徹底,還真讓我不是滋味。


    我從身上摸了根煙出來。他一瞧,像是佛祖悟道於禪台,拈花會心一笑。咦,和總裁抽一個牌子。


    做下屬做這份上,我徹底服了他。我抽著煙,順手給他一根,他擺擺手,仍然看著我麵泛憂色。


    「沈練,你這又是何苦……既然……付出那麽多,你難道不想總裁他對你有所回應嗎?」


    想啊,當然想,怎會不想。隻是若執意要他回應,而陷他於不義、陷他於痛苦、陷他於困境,這回應我還能要?


    我想我的右手第一個不會答應。我隻想要他幸福。若我的愛能給他幸福,拚命也要給他。


    可如果我這愛成了他的負擔隻能帶給他不幸,適時地舍棄,才是保全我愛情的最佳方法。


    也惟有舍棄。


    「既然他不能回應,我又何必再去想。」


    聽我這話,陳天翔靈動若飛的巧舌也僵了片刻,看著我又是歎氣又是搖頭,無奈之下還是無奈:「可你非要走得這麽急不可?」


    我說:「這還叫急?都準備了快一個月了。再說,遲走早走都不一樣。」


    當然不同,我聽見他喃喃地說。沒搭理。


    我透個空閑去看思瀚,沒碰上人,說是和未婚妻一起出國去拜訪準嶽母娘去了。微微失望之下倒悄然鬆了口氣,便叫他們家傭人等他回來了傳個話給他告知我走的事。


    日子一天天地過,無聊地坐在家裏,偶爾想想以後的日子。會怎樣呢?開家小小的文體用品兼書店,然後,會礙於爸媽的期望和壓力,娶個賢惠的妻子,生個可愛的孩子,三口之家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幸幸福福地生活,脫離他光環的誘惑,我想我也許能夠做到這樣,或許攜妻帶子回家探親時還能翻翻刊有他采訪的雜誌解解悶。


    有些傷感的未來構想,但我無法不承認,它真實無比。而我,正朝這個傷感的未來努力。


    又過了幾天,離我南下的預定日子剩下不多幾日時,杜禦飛來找我。車停在我家樓下,把我叫了下去。


    我以為他要留我。


    「你能在這邊多停留幾天嗎?」


    印象中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商量口吻和我談事情。不帶半分命令霸道,甚至可以說帶著微微懇求的味道。


    「公司最近有個大案子缺合適的人選。」


    我想我的臉色不怎麽友意。


    「我已經辭職好幾個月了。你忘了?」


    「沈練,我知道這個請求對於你太過牽強難以接受,隻是這次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忙。」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竟真的在求我。


    我隻覺得心口有些微寒的氣息進入。能讓他拉下麵子如此求人而且還是求我,他真的遇上了難題。


    「公司出了事?」


    他搖頭,有些苦惱:「其實是家裏私事。許林要娶我妹妹這事你也知道,許林別有用心,想通過杜家女婿身份來掌控一部分杜氏企業經營權。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件婚事成功,可許家和我們是世交,我爸和許炳朝感情甚好,加上感激表姨當年舍命求我的恩情,堅持要讓妹妹嫁給許林。」


    我長長歎道:「然後呢?」


    「但爸最近鬆了口,說隻要我能取得近日天秦那筆大案子的合約書,妹妹的婚事就由我做主。」


    他看看我,表情有些輕微波動,「秦家和杜家素有嫌隙,爸明顯就是給我出難題篤定我一定做不到才這麽說。本來我也不抱什麽希望,但秦氏那件案子是……」


    「秦思瀚?」


    他默認。


    「我都離職了,你讓我怎麽去談這筆合約?」


    「重新聘用便可。」


    我重重地倒在柔軟的皮製座椅上,緩緩地舒氣。


    「你讓我好好想想。」我閉上眼說。


    ***


    「秦氏從去年就策劃起的係列度假村計劃,資金規劃二十億美金。整個工程共分四期,一期在國內,第二期在香港,三四期在海外。規模之大,撼動海內外商界,目前,秦氏正全方位大範圍地尋求可合作的財團合作夥伴,下麵我們來具體了解一下『玉宇』度假村規劃的詳細內容……」巨大的屏幕下,投資部負責人正全副精力向全體董事及淩風高層介紹他們即將參與角逐的大塊肥肉。我悄悄走出會議室。


    終究無法拒絕他的請求。但我也對他說這麽大的工程即便是思瀚全權負責他也不一定會賣這個情麵,畢竟此大規模的投資,並不是幾分薄麵就能解決問題的。見我答應他泛著明朗的笑,笑著說你放心,憑淩風的實力和財力無論哪方麵的客觀條件都是合作夥伴的上上之選,隻因兩家有些疙瘩這事便看著難成了些,若加上你的情麵,來個臨門一腳,這合約就穩穩拿到手了。


    他倒比我更自信。不過我不否認他分析得確實在正理上。


    「我要呆到什麽時候?」知道他跟了上來頭也不回地問。


    「嗯……至少三個月……」他在我身後沉吟著。「至多半年。等第一期投入使用有了收益後,那時你再要走我不會留你。」


    我皺眉,不滿:「時間太長了,我呆不了那麽久。」


    身後一陣沉默:「那至少要等第一期工程穩步上軌再說……至少也要三個月。」討價還價似的,語氣卻不如以往的堅定從容,大概是擔心我不會同意。他知道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真正束住我。


    我歎了口氣:「好吧,三個月。」隨即語氣一轉,「我做這吃虧不討好的事,你要怎麽付我工錢?」


    「怎麽付都行。」


    「日薪一萬。」我獅子大開口。


    他微笑著,嘴張得比我更大:「十萬也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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