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藥裏摻雜安眠的成分,又或者身體機能的抗議。在吃過藥之後,葉久淮陷入沉睡,直到星期日早上,之間二十幾個小時,除去上廁所,他幾乎就是躺在棉被裏虛度。


    是由於想到傅恒則會來,他才恍然驚醒。


    一看鍾,早上六點二十分。


    不曉得傅恒則什麽時候出現,也許等一下門鈴就會響起……反複想著這種無聊的事,所以沒有注意其他地方。在發現不小心把洗麵乳擠在牙刷上的時候,他無奈地洗掉那白色的膏狀物體,不懂明明是假日的早晨,為什麽自己卻比平常還更加緊繃。


    一定都是那個人的關係。


    那個人總是會給自己帶來很大、很大的壓力……


    思及此,胃部莫名地隱隱作痛。心底深處卻又矛盾地覺得,如果不是生病,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要來找自己吧……


    把毛巾蓋在頭上發呆,聽到外頭有聲響,他才趕緊盥洗完畢。走出去,信箱裏有當日的報紙,剛剛的聲音隻是送報生而已。


    抽出報紙,打開翻了翻又放下。他坐在長椅上,雖然空腹一日夜,卻也沒有找東西來吃的欲望。


    像是在等著誰,卻又不是。因為體力不支而在椅上昏昏睡去,感到寒冷所以蘇醒,睜開眼,窗外已經黑了。


    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反正傅恒則本來就沒有義務,而且根本就不曾約定時間,自己還是被他所懲罰的人,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他有趣似地笑笑,搖晃起身,抓丐桌冇藥包,倒了一杯開水,隨便將藥丸給吞下。


    已經不再是需要休息和睡眠,由於身體無法接受到熱量供給生理機能來動作,隻能用睡覺來保持住體力不要流失。


    室內電話似乎有響起的跡象,他伸手要接,卻不小心將話機翻倒,電話線被扯掉了,他也沒有力氣裝回去。再次睜眼,當發現時間快速推進到星期一中午時,葉久淮也放棄去上班的打算。


    公司的事,請假的事,他什麽也不想管了……


    電鈴聲忽然震天價響,潛意識告知大腦必須下床開門,困難移動沉重的腳步,光是扶著牆壁走到門邊就花去三分鍾。


    直到不穩跌進來者胸懷,他還是處於神智恍惚的狀態。


    “對不起……”葉久淮小聲道歉,微弱地呼出所息。


    頭暈目眩的感覺驅趕不去,眼前猶如壞掉的電視機充滿雜訊,是撐靠著對方的身體才能站直。


    “你為什麽沒來公司?”


    頭頂上的人說話了,熟悉的冷酷口吻就在耳邊。葉久淮這才駭然嚇醒。


    “啊--”


    極為錯愕地退開,因為太過慌張而踉艙,眼見可能跌倒,肩膀就被突兀抓住。他喘息拾起臉,望見傅恒則難看的神情。


    不知道自己又哪裏惹他不愉快,是因為沒請假的關係?雖然想要拉開彼此的距離,傅恒則的掌心卻仿佛吸附似地掌握自己衣服底下的鎖骨。


    “請……放開,手。”宛若被燙傷而劇烈瑟縮了。


    從一開始,傅恒則的碰觸就讓他戰粟。


    傅恒則像是察覺什麽不對,很快地收回力氣,卻轉而伸手拉開他的衣領,睡衣的鈕扣鬆脫,令他露出半片瘠薄的胸膛。


    “你……”葉久淮萬分詫異,無法理解這個行為,但是把衣服扯回來卻好像太過大驚小怪了。“--你要幹什麽?”他隻能困窘難當地問。


    那種瘦弱和蒼白實在太不正常了。傅恒則的臉上浮出一絲不解的奇異,旋即就放了手。


    葉久淮趕緊把扣重新扣好。旁邊的人已經越過自己走入室內。


    “你該不會睡了一整天?”


    聽到傅恒則這麽問,葉久淮隻能垂頭瞅住自己身上的睡衣。


    “因為服了藥,所以就……”


    “你有吃東西嗎?”


    “啊,我……”


    “你會在公司裏昏倒,隻是因為工作太忙碌的關係?”


    不曉得他為何要這樣質問自己,但是傳遞而來的聲音卻在自己腦袋裏嗡嗡回蕩。葉久淮隻感覺頭昏眼花,免費抓到椅子坐下,他已是滿身冷汗。


    “蔣統其打電話到這裏,卻怎麽也接不通,因為他擔心你出事,所以叫我來看看。”


    傅恒則冷硬道:“你這麽大一個人了,連顧好自己都不會?”


    葉久淮瞪著地板,宛如一口氣在心頭堵塞住,難以形容的沉悶。


    “你……”深深調息,他閉了閉眼睛。“你回去……經理,請你回去。”希望能夠更具威力地表達,實際在聽者耳裏卻相當微弱。


    “…你說什麽?”傅恒則轉首望住他。


    “經理,這種……你不是真的關心,這種的,我不要。”如果是平常,自己也許不會這樣說出來,但是頭好痛,真的已經不能思考了。“反正你根本就不在意,我隻是代替用的而已!”


    悲痛地指控,卻讓自己如裸體解剖般恥辱苦澀。喊完之後略微著急地起身,隻想立即去到一個遠遠的地方,最好消失不見。


    但是血糖過低,身體完全不聽話,不穩地往前走了一兩步,傅恒則燒灼的氣息在背後貼近。


    “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一而再地被強烈逼問。思緒已經亂成一團,葉久淮衝口而出道:“你隻是為了能夠對他交代,所以才會來找我……這樣……根本沒有意義!”現實就是自己在家裏苦等這麽久,卻不敵別人的一通電話。


    一陣深沉的寂靜籠罩周圍。


    良久,傅恒則沉冷道:“你的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嫉妒。”


    葉久淮愕然驚悚,內心震撼地無法言語!


    有什麽長久以來遭受壓抑的東西似要被赤裸揭穿,隻是一句話的觸動,卻讓他瞬間滿身冷汗。


    “我……我為什麽要嫉妒……沒有理由……我……有什麽理由要那麽做?”


    已經無暇去在意傅恒則,但企圖撫平自己心裏掀起的波濤就那麽艱困。


    總是被批評對任何事都不夠堅定的自己,竟會這樣積極地想要靠近某個人。就算卑鄙下流,就算受傷誤會,無論什麽代價後果,僅是想盡辦法得到那能夠縮短一毫厘的機會,即使怎麽努力都會被推開,卻還是不放棄的走過去。


    簡直,像是將這一生所有的執著都使用在某個人的身上……為何會這樣,有什麽原因,他自己也不懂,不知道。


    “我、你……”


    他激動地幾乎暈眩。最後隻能抖著聲,指著門道:“你……我不舒服,需要休息。請你、現在就回去。”


    傅恒則冷冷地看著他。忽然猛力扣住他的膀臂,逼他抬起頭來。


    葉久淮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怔了。男人灼熱的呼吸拂過自己冷涼的肌膚,引發一陣寒顫。


    這才憶起,每每被男人抱著的時候,怕冷的自己總是感覺相當溫暖……


    男人的表情如刀鋒般嚴苛,好看的嘴唇卻吐出酷寒低語:“你到底在想什麽?你的話,你的行為,究竟有那些是可以相信的真實?”


    如此強硬正麵的逼問,葉久淮無法閃躲。凝視著對方冷怒的雙眼,在裏頭看到自己慘澹的映象,那樣無言以對的荒謬,令他忽而清淺地笑了。


    “我怎麽想……對你來說,重要嗎?”


    語畢,一種莫名意念竟讓他幾近無意識地昂首,輕吻傅恒則優美的唇瓣。


    隻是一刹那,才接觸到就被推開了。比誰都還震駭自己脫軌的行為的葉久淮,全身發涼地垂頭瞪住地板。


    “請你……離開。”


    是用力咬緊顎部肌肉到疼痛的地步,方能牽強平穩地說出這句話。


    ***


    結束了。


    因為自己的抗拒,所在地以傅恒則也不會再理自己了吧。


    為了接近他而做的所有努力,一切都化為烏有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葉久淮重回公司上班的那一天,原來不怎麽往來的同事,都禮貌性地表達關切。


    “唉,工作要做,身體也要顧啊!”


    “你還不到三十歲,有點虛喔。”


    “對了,最近不是有很多傷肝過過勞的病例嗎?我們園區是危險地區啦。”


    葉久淮揚起嘴角向他們道謝。昏倒被救護車載走實在不是件好事,原本覺得自己會不自在,也因為同事們的安慰稍微寬了心。


    打工小妹還特地跑到座位旁,將葉久淮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葉大哥,那天我剛好請假準備考試,回來聽到你的事,真的嚇死我了。你的氣色看起來還是很不好,要多多保重身體才行啊。”少女凝視著他,眉目淨是真切的憂慮。


    知道她是打從心裏掛念自己,葉久淮輕輕一笑。


    “沒事的,讓你擔心了。抱歉。”


    “真的沒事哦?”因為得要去工作了,離開前不放心地問著。


    “真的。”葉久淮笑著搖搖頭,示意她手上的檔要緊,她才不是很甘願地走了。


    轉眸望住螢幕裏規則的程式文字,隻要打出既定指令,就會得到必然的結果。倘若人的心情也可以這樣操控,那麽任何事情一定都會比較簡單和容易了。


    好像也沒特別的進度,時間就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葉久淮拿下眼鏡,趴在桌麵上,沒有食欲,卻異常疲倦。小妹剛好過來,見狀便問他要吃些什麽,等會兒下樓買飼料順便幫他帶。雖然不願麻煩她,但是她卻堅持要他多多休息,看到她熱心和擔憂的神情,他也隻能順從她的意思。


    小妹走後,偌大的辦公室裏就好像隻剩他一人。因為有隔板保護隱私,也看不見誰還留在座位上,隻是,周遭太安靜了。


    他盯著旁邊桌子上一個色彩鮮豔的仙人掌小盆栽,什麽也不去想,隻是浪費時間似的發呆著。


    有人走近,他反射性地望過去,剛好和對方四目相交。


    男人的眼睛向來銳利冷酷,葉久淮倉促地移開視線,卻見到黑色的皮鞋停留在自己身邊。


    “你跟我來。”


    命令式的用語在頭頂響起,這個人總是這樣跟自己說話。


    葉久淮沒有開朗樂觀到認為傅恒則是想要找自己聊天,事實上昨天失序的舉止自己想都不敢再想,那種奇怪的行為……最好就此埋葬掉不用麵對。猜測也許工作方麵有什麽問題,無法逃避的現實讓他隻能起身跟著對方。


    以為他要帶自己進辦公室,沒想到卻走出公司大樓。雖然困惑究竟要去哪裏,但是葉久淮卻也沒有勇氣開口詢問。


    當被帶到一間和蔣統其以前來過的咖啡廳時,他還是不知道傅恒則的用意。


    “兩份商業午餐。”傅恒則看著送上的menu,俐落地對服務生說道。


    服務生寫好單子後,轉頭看向葉久淮,葉久淮沒有進入狀況,隻能道:“一……一杯咖啡。”


    “不要咖啡。”傅恒則抬眼看著他的不知所措,獨斷對著服務生道:“改成兩份商業午餐,附餐飼料給熱咖啡,那位先生是熱奶茶。”


    自己並沒有說要那份午餐,更沒有想喝奶茶,但是一切似乎就是在瞬間被傅恒則決定了。葉久淮怔愣地說不出話,待服務生離桌後,因為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也隻能偏過臉,保持沉默。


    坐立不安直到餐點送來,美味的熱食在自己麵前展現,雖然毫無胃口,但是不吃的話又太浪費,他不想讓傅恒則覺得自己難伺候,隻得拿起刀叉。


    好不容易在沉悶的氣氛中吃完,他吃飯原本就慢,在收走盤子的時候,傅恒則的咖啡已經見底。擔心自己會讓他等得不耐煩,葉久淮在服務生端來奶茶之後,努力地喝著。


    傅恒則一看他放下杯子就站了起來,葉久淮也連忙跟著他。付過自己的餐費後,傅恒則已走出咖啡廳,葉久淮一路隨著他的腳步,兩個人走回公司。


    自始至終都像是被牽引擺布著,以為傅恒則找自己出去有理由,最後一定會開口和自己說些什麽事,但是直到傅恒則走進經理室,彼此也不曾有過其他對話。


    “葉大哥,你去哪裏了?我幫你把東西買回來了。”小妹看到他回來,便上前問道。


    “啊,喔……謝謝你。”葉久淮如夢初醒,充滿歉意地道謝。


    “不用謝啦。倒是東西都涼了,午休也隻剩幾分鍾,你要快點吃啊……”


    少女甜美的嗓音在他耳邊消逝。


    葉久淮隻是望著那方的經理辦公室,細微地喘了一口氣。


    雖然告訴自己傅恒則不會再找自己吃飯了,但是心裏卻又著一絲期待。第二次、第三次,這個星期,葉久淮有三天共和他一同用餐。


    傅恒則出現,然後一起去餐廳,吃完就回到公司。全部都是相同的模式,之間兩人幾乎沒有交談,傅恒則不會主動和他說話,而葉久淮自己也因為不想破壞那種如履薄冰的寧靜而持續無語。


    一定有什麽原因或理由。他沒有那麽自以為是,總是一再被自己惹怒的傅恒則,不可能隻是因為想跟自己用餐所以這麽做。


    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雖然可以幻想自己和他的關係終於有如大學時期那樣的進展,但是心裏卻不停揣測傅恒則也許是因為蔣統其的叮囑才會如此。


    不想接受以那個原由作為出發點的照顧,但若是再拒絕,他也許真的不會再管自己……假裝不曉得的話就好了嗎?


    好像一直在繞圈。


    不論怎麽思考都還是會回到原點,相同的掙紮,重蹈覆轍的情節,一而再,再而三,落入泥沼,他逃脫不出一片名為傅恒則的網。


    深陷其中的感覺教人恐懼,似是有一種,如果再不逃就再也逃不了的戰栗領悟逐漸浮現。但是究竟要逃什麽?他又不是那麽清楚地明白。


    思及好久不見的家人,由於年關將近所以在昨夜打電話來關心回家的時間……是不是幹脆就離開這裏算了……


    想要辭職的念頭不是一天兩天,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下定決心。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甚至願意和自己同坐一桌用餐了,就算是因為別人的交代或者什麽理由都好,自己就是沒有辦法放棄。


    或許,是這種用盡一切的執著讓自己感到害怕,所以才必須逃離。


    ***


    一大早辦公室裏就鬧哄哄的。


    明天辦尾牙,公司原本就非常慷慨豪氣,今年又接了幾年大案子,獲利較之去年更大幅成長,頭獎大手筆贈送價值四千萬的股票,以及百萬高級房車十部,總值千萬的現金獎,在整年度的忙碌之後,大家都希望自己是最幸運的那一位。


    直到中午吃飯時間,還是在談論著明晚的節目。


    葉久淮坐在自己位置上,隻是等著。看看那個人會不會來臨。


    “咦?你還沒吃?”


    旁邊的同事吃完便當正要拿去丟,順口問了一句。


    “呃……嗯。”葉久淮支吾應對,低下頭,拿起杯子走至茶水間。


    雖然提醒自己別去等待,但為什麽心中卻又有期盼呢……他輕輕地歎口氣,傅恒則今天沒來找自己,就也不想吃飯了。


    簡直……像是變成需要別人供給養分才能存活的東西。


    按下熱水按鈕,機器卻沒有動靜。小妹剛好進來,手裏拿著膠帶和一張紙。


    “啊,葉大哥。那個壞掉啦。”把剛剛寫好的提醒語貼在開飲機上頭,她笑道:“下午才會有人來修,你要用的話,去樓上或樓下吧。”


    “這樣……謝謝。”回開朗少女一個微笑。在心裏,他仍是把她當成妹妹疼惜。


    想到一陣子沒和蔣統其見麵了,自己住院時,蔣統其有過不少幫助,或許自己應該去和他打聲招呼。拿著空杯走上樓,行銷部門已在日前完成先前和國外大廠研發的專案企畫,預計新一季就要上市,現在應該也比較輕鬆了。


    因為很少來這裏,稍微找了一下才記起蔣統其的座位,但是他不在。


    也許出去用餐了……下班打個電話好了。將杯子裏裝滿溫水,葉久淮就要下樓,剛好看見蔣統其走出電梯。


    “啊……蔣——”正想呼喚,接著出來的卻是傅恒則,一個反射性的停頓,讓葉久淮側身轉回茶水間。


    為什麽要躲呢?自己要找的人來了,等了一個中午的傅恒則也在那裏……但是,隻要他們兩人在一起,就沒有自己存在的位置了吧。


    “……我這邊也終於忙完了。對了,小葉出院後我還沒看過他,晚上找他一起出來吃個飯好了。”


    雖然不想偷聽,但講話聲就是飄過來。


    隻聽蔣統其又道:“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好好照顧人家啊?小葉的個性比較安靜內向,是那種不會要求太多的人,你別趁機欺負他。”


    葉久淮心裏一跳。傅恒則的聲音接著道:“……我為什麽要欺負他?”


    “當然是因為你太難相處了。能夠和你這家夥做這麽久朋友,我都佩服自己。小葉……上次真的病得蠻嚴重的,你也看到了,那種奇怪的消瘦。你這個做上司的,又是人家學長,要好好督促他吃飯啊。如果把他養胖五公斤,我會給你們獎賞,嗯……是要請你們吃一頓好的,還是……你有沒有特別想要什麽?”


    “……我要什麽,還需要你買給我?”語氣冷淡。


    “說得也是,你的薪水還比我多呢。”笑了。


    沉默半晌,葉久淮本以為他們走開了,沒料傅恒則突然道:“……喊我學長。”


    “咦?”蔣統其明顯停頓一下。


    “獎品不必,但你要喊我學長。”


    蔣統其聞言,笑道:“我就說你這人愛欺負學弟吧。我不像小葉是你的直屬學弟,不過以前也喊過很多次了。學長,謝謝你對我們的照顧,這樣行了吧?”


    腳步聲愈來愈近了,葉久淮臉色蒼白,背脊貼著冷硬的牆壁,心跳大如擂鼓,在胸腔裏激烈收縮,血液宛若逆流,喉頭猛地湧上一股灼熱,讓他動彈不得。


    “咦?小葉,你怎麽在這裏?”


    蔣統其首先發現他。


    “我……樓下飲水機壞了,所以我上來用……”視線放在地板和鞋子的高度,自己的語調聽來似乎有些漂浮。


    “我跟恒則正想找你吃飯呢,你晚上有沒有空——”


    “我、我有工作,要先回去。”急急打斷他,葉久淮越過蔣統其,再越過那個人,快步走向樓梯間。


    手裏的杯子灑出水,他不管;蔣統其在叫他,他也不管。直到後麵有人拉住他的手臂,他才猛然回頭。


    傅恒則俊美的臉容進入視野,一瞬間的劇烈引爆,葉久淮再也忍不住了。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在嫉妒!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在嫉妒。能夠和你正常對話的蔣統其,借著他才能和你接觸的我,同樣都是大學學弟的身份,但認識你的時間卻永遠比不上他……你不是也要他喊你學長了嗎?因為這樣才來找我照顧我,你滿足了?如今,代替他喊你學長的我,究竟算是什麽?”


    在陰冷偏僻的樓梯間裏,他眼眶泛紅,悲泣指控。


    傅恒則瞪視著他。


    “你果然——”


    眼淚不受控製地流出,葉久淮不曾擦去,隻是用盡力氣甩開傅恒則的手,迅速跑下樓。


    已經沒有辦法在意自己說了什麽,會不會被誰給看到,這樣的姿態又有多麽教人側目,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


    他沒有回去辦公室,隻是一路奔出公司。


    什麽都沒有了。


    連最後僅剩的自我尊嚴和假像優勢也都徹底毀滅。


    什麽也不是的自己,早就應該下台一鞠躬了。隻是單方麵難看的死纏爛打,當然就隻有這種結果。


    想要得到他的讚許、想要讓他記住自己不能遺忘,想要……在他心裏占有一席之地……就連自己的身體也願意拿來做代替和交換……


    跑回宿舍,他衝進浴室,對著馬桶狂嘔起來。嘔到沒有東西了就吐酸水,滿臉眼淚唾液,狼狽得無法形容,直到崩潰,然後精疲力盡力止。


    死了就好了。


    昏迷前,他隻是這樣想著。


    ***


    連續三天的曠職,葉久淮隻是臥床躺在宿舍裏。


    公司如何,工作如何,大概會被開除的情況,他無法再去思考。想著要離開這,卻在第一天昏倒在浴室裏後就開始發起高燒,之後,他隻能躺在床上,除去坐起來喝水,他什麽也沒辦法做。


    空氣裏彌漫一股詭異的酸臭味,那是吐過之後的味道。


    平常總會維持居處整潔幹淨的他,水杯翻倒在床鋪上已幹涸,浴室的燈連開三天三夜,馬桶裏甚至還有穢物沒衝掉,毛巾、衣服,散亂在房間各處。


    若是這樣腐敗成屍體,那也無所謂了。


    “哥,你確定公司放假時間了沒有?究竟什麽時候回來?”


    “我……我不回去。”


    在接到弟弟的電話之後,他隻回答了那樣的一句話,然後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將電話線拔掉。


    半昏半醒,神智始終仿佛泥漿一般混沌。門鈴聲否刺耳地吵鬧,從早上開始,就一直若有似無地出現在夢裏。


    門鎖有開關的跡象,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樓下管理員那裏有宿舍的備鑰……


    “醒醒!”


    有人在喊他,千辛萬苦地張開雙眸,卻隻看得見扭曲的影像。


    困難地眨眼,高大的男人站立在自己床邊。但是自己卻看不清他的表情,無論再怎麽努力,感覺就是那麽樣的遙遠。


    “……學……學長……”


    奇怪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喊,這個人早就和自己沒關係了啊。


    但是……那卻是自己和他曾經那麽接近的唯一證明……


    深深淺淺的片段在腦海裏一幕幕重複播放。從什麽時候開始做錯,從什麽時候開始重複,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無法回頭……


    忍不住又反胃嘔吐,濃重的鐵鏽味充斥口中。


    “該死!”


    耳邊響起傅恒則放大過後的聲音,葉久淮迷惘地感覺到男人用力將癱軟的自己拉起,然後用著床被捂住自己湧出濕熱液體的嘴邊。


    在終於看到對方手掌沾滿腥紅的同時,葉久淮也因為體力徹底衰竭而墜入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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