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鹽氏城城頭的眾人看見那支仿佛在血河之中沐浴過的羽林騎歡笑著歸來,那口氣終於鬆了下來。


    畢竟重騎兵在這個時代,還是首次成建製地出現,究竟戰力如何誰也不知道。


    而三千羽林騎突襲一萬五千魏軍,雖然騎兵對於步兵有著天然的克製,但對於這個還沒有發明出馬鐙、馬蹄鐵等馬具的時代來說,騎兵的殺傷力也還遠沒有後世那般強大。


    沒有馬鐙作為支撐點和固定身軀的輔助工具,騎卒的使用雙手兵器不僅容易落馬,而且力量也不足。


    所以,騎卒的主要兵器是不需要全力揮砍的三尺長劍以及弓弩。


    但由於力量的不足,騎卒手中的三尺長劍對於甲士的傷害就略顯不足,破甲能力稍弱,遠不如弓弩的殺傷力,故而趙武靈王鼓勵趙人穿胡服後,推崇的是更加難以訓練的騎射。


    因此,也難免一眾人等都對三千羽林騎在沒有步卒的掩護和支援下突襲一萬五千魏軍如此擔心。


    好在這支羽林騎不僅是安然歸來,而且從馬首以及馬腹兩側掛著的一顆顆首級來看,這顯然是一場大勝。


    “恭賀將軍大勝歸來!”


    一陣整齊劃一的恭賀聲將張機從思考中拉回來現實,但張機隻是揮了揮手,臉上並沒有多少喜悅之色,獨自返回了營帳之中。


    而張機的這番表現,也不由讓人有些疑惑。


    明明是大勝而歸,以三千騎重創一萬五千魏軍,為何衛尉卻似乎反而有些悶悶不樂?


    也許就像昔年淡漠的武安君一般,世間大才都有著各自的古怪脾氣吧。


    不過即便張機如此,但絕不能掩蓋這一場大勝的事實,得益於事先在張機要求下準備好的四萬石糧草及各種蔬果肉食,這一頓慶功宴還是相當豐盛的,美中不足的是還在大戰期間不得飲酒。


    張機的大帳中,沒有參與眾人的歡慶,張機依舊是擺著一張臭臉。


    這一戰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踏上戰場的人,隻是在山丘上靜靜地看著戰場的形勢變化。


    還能動彈潰逃的魏軍士卒,似乎也就隻有五千人左右。


    這倒不是說羽林騎陣斬一萬魏軍,而是有許多魏軍受了重傷無法動彈。


    被接近半噸的重甲騎兵在高速疾馳的狀態下撞飛,不死也殘。


    雖說羽林騎在魏軍潰逃後開始收割起了人頭,速度降低撞擊傷害也大大減小,但也不可能立刻起身。


    可盡管如此,羽林騎陣斬的敵人也不會少於六千人。


    這個戰績還並非羽林騎的上限,沒有發揮出羽林軍最大的戰力,張機必須承認是他疏忽的緣故。


    接手羽林衛後,他的大多數時間不是在向李信、羌瘣等人學習兵法,就是在與驚鯢、潮汐和趙姬等人切磋武藝,咳咳,總之他滿腦子都是兵權謀、兵形勢、兵陰陽的,倒是真的將馬鞍、馬鐙和馬蹄鐵的事情拋之腦後了。


    這個時代也並非沒有馬鞍,隻不過這時候的馬鞍與其說是馬鞍,比如說是塊鞍墊,這些鞍墊的形狀像兩片枕頭裏麵用羊毛填塞起來,外麵都用皮革製成,不用時折疊起來,用時展開放在馬背的兩側,用三條帶子將其固定的低橋型鞍墊,起到的效果也僅僅是讓騎卒坐得舒服一些。


    如果今天羽林騎清一色配備來高橋馬鞍、馬鐙和馬蹄鐵,那麽憑借這些至少是斬甲士兩名的上造爵老卒出身的羽林突騎的個人素質,羽林突騎最起碼還有能夠進行兩次衝鋒的體力,而且解放來雙手使用架起長槍衝陣的的羽林突騎的破陣能力要遠勝使用秦劍的羽林突騎。


    不過,真正令張機感到煩惱的事情不僅不是羽林騎的戰力因為他的疏忽沒有發揮到極限,反而是羽林騎那恐怖的戰鬥力徹底擊潰了魏軍。


    傷亡率到達七成的魏軍,顯然不可能再有戰意了,但張機的目的從來不是徹底擊潰這支魏軍。


    張機的目的是挑撥身為晉鄙獨子的晉遙與魏無忌之間的關係。


    晉遙的副將之位是魏王圉親自任命的,而這樣的任命,是在呂不韋派出羅網暗探在大梁散布魏無忌有謀逆之心的謠言並賄賂了不少魏廷臣子和魏王近侍向魏王圉進魏無忌讒言後發布的。


    以在軍中有著晉鄙留下的人脈、威望,並且和魏無忌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晉遙來鉗製魏無忌的軍權,的確是高明的手段。晉遙是知兵之人,不會做出危害大軍的事情,但又會時刻緊盯著魏無忌。而魏無忌無論有沒有謀逆之心,都不得不忍耐著晉遙的監視。


    魏王圉的製衡之術的確有道,但卻沒有選對合適的時機。


    若是魏國無戰事,那這樣的製衡之術是合適的,但魏軍一旦遇到了戰事,這便犯了兵家大忌。


    自古恒不勝有五:禦將不勝,不知道不勝,乖將不勝,不用間不勝,不得眾不勝。


    魏無忌這個魏軍主將不得魏王圉信任,這便是“禦將”,軍中分為魏無忌和晉鄙舊部兩派,將帥不和,便是“乖將”。


    這便給了張機可趁之機。


    張機原本隻是打算憑借以墨家的墨匠們親自改建後,以磚石建成的堅城拖住晉遙所率的左路先鋒大軍,再讓晉遙認為那是魏無忌刻意刁難他,不僅將唾手可得的功勞送給心腹,還讓他去攻一座易守難攻的堅城。


    這才有了張耳、陳餘的右先鋒大軍以及魏無忌的中軍之中,都有著晉鄙舊部給晉遙暗中報信的事情。


    但晉鄙終歸已經亡故,不是每個門生故吏都能對昔日提拔過自己的上司有著一顆報恩之心的,須知他們就連自己的母國也未必有著一顆報恩之心。


    有人能投靠錘殺他們故主的朱亥和魏無忌,就有人能投靠秦國。


    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忠信禮義都是奢侈的。


    這幾名暗中給晉遙報信的晉鄙舊部,實際上也早已被羅網策反。


    他們在魏軍之中的地位未必有多高,但憑借著那層晉鄙舊部的關係,他們的書信都能影響到晉遙與魏無忌之間的關係,就算沒有挑撥成功,也會在晉遙的心底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信任就像一麵鏡子,未曾碎裂的時候能映照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可一旦碎裂,無論再美好的事物在鏡中的影像都是醜陋無比,而且再也無法複原。


    而張機命羽林騎突襲魏軍,實際上也隻是抱著挫一挫魏軍銳氣並尋機燒毀魏軍輜重的目的而來,如此才能徹徹底底地確保集中來五千守軍能在上萬魏軍的進攻下守住鹽氏城。


    隻是……張機實在是沒想到羽林騎竟然直接將魏軍擊潰了。


    羽林突騎是當今天下第一支成建製的重甲騎兵,誰也不知道成建製的重甲騎兵能造成何等戰果。


    原本他已經開始嚐試布局讓晉遙與魏無忌徹底決裂了,結果一戰下來,晉遙能逃得兵敗的死罪就不錯了,怎麽可能還去和魏無忌決裂?


    這能不讓張機能不鬱悶麽?


    好在,還是有人能安慰鬱悶的張機的。


    趁著這個所有人都在慶祝大勝的時候,驚鯢看了一眼已經漸漸變得越來越昏暗的天空。


    嗯……不是白日。


    下一瞬,幾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營帳四周。


    瞪了一眼暗暗竊笑的幾名羅網女殺手,聲音清冷:“就說將軍已經睡下了,除非有緊急軍情,否則絕不許讓任何人進來。”


    “是~”


    頂著自己麾下的女殺手們那了然般的戲謔目光,驚鯢粉麵微紅,輕咳一聲進入了張機的營帳,並順手將門簾放了下來。


    (2551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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