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四千字大章)


    聽到“武安君”三個字,王齮握著秦劍的手微微顫抖著。


    武安者,以武功治世,以威信安邦。


    雖然世間第一位武安君是被趙肅侯冊封的蘇秦,但世人每每提及武安君,必呼“白起”。


    而隨著白起率領秦軍縱橫天下,武安君這個封號也成為了兵家一眾名將們追求的封號,但王齮絕對是個例外。


    在他眼中,自己跟隨了數十年的主將白起才是這天下唯一有資格被稱為武安君的人,所以他不會去覬覦“武安君”這個封號。


    但可惜,武安君這個封號,隨著白起當年杜郵自盡,世間便再無武安君。


    “武安君……”


    王齮的雙目中閃過一絲迷茫,但這一絲迷茫很快便被怒火所壓製下去。


    在軍旅之中征戰了數十年,他的心性早已非常人可比,堅定無比,加之王齮不信鬼神之說,所以對張機的話自然是有些不屑一顧。


    他去見武安君?


    去杜郵見一見因為自盡而死而怨氣衝天武安君屍首麽!


    寬闊的秦劍劍身在空氣中發出一道道破空聲,長度驚人且沉重的秦劍在王齮這位老將的揮舞下虎虎生風,連續斬擊。


    張機見王齮動怒,拔出腰間湛盧劍。


    清脆的金鐵之聲隨著兩名長劍的碰撞而傳出,王齮大開大合的秦劍毫無懸念地被張機一次次擊退。


    說到底,王齮還是老了。


    作為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將軍,不做休息的連續斬擊讓他的體力損耗有些嚴重,加之隨著年歲增長而愈發虛弱的血氣,他已經知道自己很難有機會殺死張機了。


    但他沒有繼續動手並非這個原因,而是因為張機手中的劍。


    漆黑的劍身和那沉穩的氣質很具有代表性,尤其是湛盧的劍鋒之上沒有散發出半分殺氣,王齮一眼便認出了這柄劍的來曆。


    “湛盧劍……”王齮目光一凜,眼中閃過一抹追憶之色。


    年少時,他和彼時隻是屯長的白起曾有幸與當年的相邦、武信君張儀見上一麵,得到了張儀的器重,而後在彼時還不是穰侯的魏冉麾下效力,才有了後來的脫穎而出。


    後來,張儀被秦武烈王罷相驅逐,他也曾和白起感慨過秦武烈王的不公。


    隻是沒想到……後來得到更加不公待遇的,卻是白起。


    “你便是武信君的後人張機,是麽?”


    王齮收起了秦劍,麵容肅穆,沉聲道。


    他曾聽說,張儀的曾孫得到湛盧劍的認可,又得到羅網的培養,為秦國帶來了許多的益處。


    比如紙張和書本,對於王家這樣的秦國老牌將門來說,原先也隻能供給王家的嫡係那一支和一部分天賦上佳的王家孩童,根本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有書讀,最多也就算識字罷了。


    而在紙張和書本變得越來越便宜後,王家子弟都能讀得起書了,所以他們這些將門對於張機還是頗為感謝的。


    此外,還有張機每個月給秦國的分紅,這便足以抵得上一份大功,更遑論還有關於五國合縱的情報。


    作為秦國軍方三巨頭之一,王齮自然也是有資格得知張機傳回來的那份關於五國合縱的情報的。


    王齮雖然因白起被賜死一事心生怨念,但卻還是熱愛這個國家的。張機的情報,不知能挽救多少秦軍將士的生命,這樣的行為自然值得王齮感激。


    “是。”


    張機見王齮收劍入鞘,也收起了湛盧劍。


    “你知道了老夫的計劃,是麽?”


    “是。”


    “所以你要來阻止老夫,是麽?”


    “是。”


    王齮喘了幾口粗氣,倚靠在一根立木上,抹了抹額角即將滴落的汗水,和張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而張機始終都是同樣的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這位蒼老的老將軍。


    “武信君有個好後人,可惜卻偏偏要出仕秦國。”待呼吸平靜下來後,王齮不由歎了口氣,看向張機的目光有些複雜,說道:“你先祖武信君張儀被秦武烈王逐出秦國,而武安君……”


    “昔日,昭襄王兵伐hd,武安君苦諫三次,昭襄王不聽而致大敗,結果武安君反被賜死,自盡而亡。”


    “一身未嚐敗績的名將,卻死在了一場從未參與的戰爭中……”


    “你知道我是因為武安君遭受的不公待遇而反叛,可明明你的先祖武信君和武安君有著幾乎有著相似的結局……都是因為秦王們而落得了淒涼的下場,那你又為何還要為秦國王室效力?”


    王齮似乎是有些怒其不爭,一拳錘在身後倚靠著的立柱上。


    隻是,張機看向王齮的眼神卻愈發古怪,狐疑地問道:“老將軍,武安君之死未必和昭襄先王有關……您沒聽說過武安君之死的其他傳說麽?”


    哪知,張機的話卻換來了王齮的冷笑。


    “嗬嗬,地澤二十四大陣?”


    王齮的冷笑很快便化作了大笑,笑聲爽朗而長久,仿佛是聽到了這世間最有趣的笑話,直到笑得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武安君都故去才不到二十年,難道這世間的人們都相信了那所謂農家六大長老結地澤二十四大陣殺死的說辭麽?”


    “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難道世人都忘記了,武安君除了‘人屠’以外還有一個外號麽!”


    “堂堂‘軍陣之神’,難道會被區區農家六大長老的地澤二十四大陣擊殺?可笑!”


    王齮臉上露出的鄙夷之色愈發濃重,盡是對農家的不屑和殺意。


    當年他因hd大敗而身受重傷,在家休養,除了聽聞白起身上的怨氣被道家消除了六成以外,根本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他知道,武安君白起就算是怨氣纏身,也絕不可能輸給任何陣法!


    作為軍陣之神,他堅信這世間天下沒有任何陣法可以擊敗武安君白起!


    而農家這群泥腿子,竟然敢如此玷汙武安君的名聲!


    若非農家的大本營在齊國,否則他定然要出兵打過去屠盡農家!


    “看來老將軍也不知道當年武安君死亡的真相。”張機搖了搖頭,看向王齮的神情中滿是惋惜之色,“若是武安君知道老將軍今日謀劃之事,怕是會對老將軍大失所望。”


    “小子,你什麽意思?”


    聽到“真相”兩個字,王齮一推身後立柱,借力快步走向了張機,身上的甲胄因為王齮的動作而發出清脆的甲片撞擊聲。


    “根據墨家之中記載的絕密情報,當年武安君體內怨氣在道家的北冥子的幫助下,消除了六成不假,但又因為被農家六大長老圍殺而再度陷入瘋魔。為了不再陷入瘋魔,武安君選擇了自刎。”


    “你放屁!”王齮對著張機揮出拳頭,但卻被張機以掌握拳擋住,但王齮卻沒有停手,而是繼續揮舞著拳頭,直到氣喘籲籲,就連呼吸都感到有些不順暢。“武安君何等英豪,怎會對抗不了那區區怨念!又怎會為此而自刎!”


    “因為他是武安君!”


    張機粗暴地打斷了王齮的話語。


    他知道,其實王齮已經相信了這個說辭,這些當年曾親眼看見過白起身上纏繞的怨氣的人,絕對比他清楚那些怨氣有多麽麻煩。


    王齮,此刻他不是什麽左庶長,更不是一位老將軍,隻是一位不願意接受現實的老人罷了。


    當一個人為了某個原因而籌謀了二十年,卻一朝得知,他奮鬥的原因是虛假的,是錯誤的,那麽誰都會對那所謂的“真相”產生質疑。


    直白地說,他隻是是不願意接受現實罷了。


    這是人的通性。


    張機看著眼前的白發老人,朗聲道,“安者,安邦也。武安君奮戰一生,是為了這片土地,為了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也為了他所效力的國家,而非為了單純的私欲。”


    王齮跌坐在地上,原本給人一種老而彌堅形象的老將軍忽然變得萎靡起來,筆直的腰板漸漸彎曲下來,健壯的身軀也一點點變得佝僂。


    張機的話不需要驗證真假,因為沒必要。


    有他沒他,張機都已經可以調動平陽重甲軍去救援嬴政,所以張機並不是很必需他的幫助,自然也沒必要欺騙他。


    而且以墨家統領的身份,編出這一長串故事來欺騙自己,這也太過下作了。


    這還不是後世那個可以斬斷受之父母的頭發來欺騙敵人的時代,人們之間還是有著一些默契的底線,也是不容輕易推翻的底線。


    所以,徹底相信了張機話語的王齮愈發頹廢,盡管他的身上是秦國高級將領才有資格披著的重甲,看上去卻像一個命不久矣的老頭,根本想象不出他和剛剛那個威猛的老將軍有多少關聯。


    這是他憋了近二十年的一口氣忽然散去的緣故。


    信念支撐著這個身上滿是創傷的老將軍走到了今天,而當信念不再堅定,甚至散去,這位老將軍的生機也開始流逝。


    或者說,王齮自己也心存死誌了。


    他違背了對秦國忠誠的家傳祖訓,勾結了嫪毐謀害嬴政,結果卻發現他所謂的複仇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看著氣息逐漸低迷的王齮,張機忽然開口道:“老將軍可還記得我剛入帥帳時說過的話?”


    ……


    帥帳外


    “蒙千長,諸位將軍已經整軍完畢,隨時可以出發,不知大王使者那邊……”


    一名秦將看向蒙恬,沒有什麽狗血的質疑環節,見到秦使手持秦王金印的秦軍士卒足足有近百人。


    再加上蒙恬的祖父和父親的關係,沒有人質疑蒙恬假傳軍令,更沒有人懷疑他有背叛秦國的可能。


    蒙恬手持長戈,看了一眼放下了門簾的帥帳,沒有答話,但那凝重的雙目昭示著他此刻的擔憂。


    身為蒙家的嫡長孫,又恰巧在秦韓邊境武遂駐軍,作為如今秦國軍方三大巨頭之一的蒙驁自然會將嬴政離開鹹陽進入韓國境內的消息告訴蒙恬。


    年事已高的蒙驁腦子依舊清醒,不同於偏向嫪毐的王齮和中立的麃公,蒙驁的腦子很清醒。


    呂不韋終歸年事已高,而且倦於朝政,身體大不如前。


    可嬴政,還不到二十歲,他有著足夠的資本可以熬死呂不韋。


    而呂不韋的兩個兒子呂蜴、呂惠則是尋常的庸人,不算無能之輩,但也沒有呂不韋這樣的格局和手段,不可能再像呂不韋這樣把持朝政。


    所以,未來一定是嬴政這位秦王的。


    就像當年的昭襄先王一樣,熬到母親宣太後和穰侯魏冉、華陽君羋戎都老了,再一舉將其驅逐,徹底奪回大權。


    而如果嬴政想要豪賭一把,那麽蒙驁也不介意將蒙家壓上,陪嬴政賭一把。


    畢竟,隻有這樣,蒙家才有可能追上世代侍秦的頻陽王家的腳步。


    否則,蒙家作為齊國的外來戶,永遠也隻能屈居於頻陽王家之下。


    蒙恬自然明白祖父的心思,所以才會親自送張機來到王齮的帥帳大營,並一直守在營帳外。


    帥帳之中的交談聲並未傳出來,反而一度傳出了金鐵之聲。


    蒙恬倒是不擔心張機的安危,畢竟這座軍營之中,應該沒有人能打的贏張機這種一流高手,他擔心的是王齮的立場問題。


    無論緣由,造反都是夷三族的重罪。


    其實,從王齮先前令親衛攔截張機進入帥帳的舉動中,他便看出王齮的不對勁。


    但畢竟是祖父蒙驁的多年老友,又是如老師一般教導他兵法的長者,更是大秦上將軍、左庶長,他不該這麽去揣測王齮的用心,但很顯然……他應該還是……


    忽然,一陣簌簌的聲響打斷了蒙恬的感慨。


    那是甲胄上的甲片碰撞時發出的聲響,一身黑色重甲,腰懸秦劍,手持大鉞走出了帥帳。


    他的臉上全然不見方才的頹廢之色,而是麵色紅潤,目光之中隱隱有著一抹代表著信念和希望的亮色。


    “蒙恬千長,方才大王使者命你傳達的軍令執行得如何了?”


    王齮笑盈盈地看向蒙恬,如今的他已經想通透了。


    所以,在看到蒙恬沒有如同之前的自己一般做出錯誤的選擇,他很高興。


    “業已整軍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王齮一雙虎目欣慰地看向蒙恬。


    想必這次事後,蒙恬也會因為幫助張機調動平陽重甲軍一事而進入那位年輕的秦王的眼中吧。


    王齮高舉大鉞,翻身騎上親衛牽來的戰馬,一拉韁繩。


    戰馬前蹄抬起,發出興奮的馬嘶聲。


    他沒有向將校們詳細解釋前因與後果,王齮從來不覺得軍令需要向部屬們解釋那麽多。


    或者說,軍令從來不需要多麽繁雜。


    王齮斷喝一聲:“出發!去接我們的王上回家!”


    (4215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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