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邊。


    看著昏昏沉沉睡去的秦衣,炁清師姑古井無波的臉上一點一點湧現出了難以抑製的溫柔之色。


    她想要伸手撫摸一下兒子的臉頰,卻又有些不太敢伸手。


    素白如蔥嫩的手略略顫抖的懸在半空中,半晌也沒有落下去。


    雪白如羊脂玉的臉頰上也泛出一絲淡淡的紅暈。


    小荻花眼巴巴的坐在旁邊,雖然她對“老板的父母拋棄了老板”這件事情替老板感到很委屈、很憤怒。


    但炁清師姑也畢竟是老板的母親,她總不可能一直攔著不讓見。


    而且炁清師姑帶給她的感覺也絕對不像是那種會拋夫棄子的人,想來當年的事情應該有什麽隱情……


    她也不是當事人,這件事情到底應該如何評定,還是要看秦衣自己。


    她說到底隻是一個外人。


    所以她選擇靜靜旁觀。


    炁清師姑猶豫良久,臉色異常緊張,手遲遲都沒有放下。


    小荻花看的急了,跑上前一把拉住了炁清師姑的手,另一隻手則拉起了秦衣的手。


    將兩隻冰涼的手掌緊緊地放在了一起。


    炁清師姑的手明顯有些退縮的意思,向後掙紮了一下,但在臉上出現短暫的糾結之後,終於一咬牙,沒再掙紮,而是反手攥住了兒子的手。


    呼吸很明顯粗重了一瞬。


    她略帶訝異的抬起頭,看向小荻花,略感到吃驚的道。


    “我還以為,你不會認可我的。”


    小荻花看著炁清師姑秋水般的眸子,搖搖頭。


    “你是老板的娘親,這一點根本不需要我的認可。”


    “我不過是個外人,這些都是你們家裏人的事情,老板再怎麽生你的氣,你也是他的娘親呀。”


    炁清師姑抿了抿嘴,吸了吸鼻子,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外人?不,於你來說,我才更像是個外人,你與小庭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要比我與小庭生活的日子多得多。”


    “小花,我可以這麽稱呼你嗎?”


    “這些年,我和小庭他爹,虧欠小庭太多太多了。如果沒有你陪著他,我難以想象他該如何獨自生活在這世上。”


    “是我們,對不起小庭。”


    “不過唯一讓我感到慶幸的是,我曾以為小庭隻能獨自一人在這世俗之間承受孤獨之苦,可後來我才知道,他也有家人陪著。”


    “你方才同我說,我們留下小庭一個人,但實際上,他從未一個人。”


    說著,她牽起小荻花的手。


    “小花,這些年,辛苦你了。你承擔了太多我們應該承擔的東西。”


    如果是北固山門的人在這裏,聽到他們這位幾乎從來沒有露出過笑臉,也幾乎不怎麽說話的總門主,居然會說出這麽長的一段話,一定會倍感驚訝。


    小荻花不知不覺眼圈有些發紅。


    她想到了這些年來秦衣每每獨自一人站在院裏,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的場景。


    秦衣就那麽一動不動的任由夜風拂過。


    臉上的表情倍顯落寞。


    每當那時,她都隻能默默地站在遠處觀望,不敢去打擾老板,卻也希望老板回頭的時候能夠看到她在後麵陪著。


    她已經記不清老板有多少次這樣了。


    表麵上老板是個很堅強的人,有任何困難也幾乎不會放在嘴上,都是自己默默承擔下來,自己默默記在心裏。


    所以時間一長,她也漸漸習慣了和老板這樣的相處模式。


    她不會去出聲安慰、鼓勵,隻會默默地陪在身邊,不多說,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這種感情,是根本難以用語言來表達的。


    無形中培養的相處模式、信任與羈絆。


    盡管一開始,她隻是白紙一般的靈妖,還根本不懂人類的喜怒哀樂,卻也能夠因秦衣的落寞而產生共鳴。


    相依為命的這些年來,他們真的活的很累很累,但卻也很快活、自在。


    所以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應該感謝秦衣的父母,如果不是秦衣的父母選擇了離開……


    秦衣也不會在大雪中一站就是三天,也不會一眼看到跌倒在雪堆裏的她,將她抱進了家中。


    她抿緊嘴唇,將腦子裏這些一閃而過的亂七八糟的畫麵全都拋之腦後,然後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激蕩的心情。


    “你……你會知道我和歸鳥的名字,說明這些年你一定是一直在用你的方式默默關注著老板吧。”


    “所以我們……不會怪你的。”


    她還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老板的母親,所以頓了一下,然後突然想起了一些什麽。


    有些焦急的指著床上的老板說道。


    “你這次回來,應當是為了老板吧……老板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會性情大變,口出胡言?為什麽又陷入了半夢半醒的昏迷?”


    炁清師姑的臉上露出些許鄭重之色,先是試探了一下秦衣的脈搏,然後道。


    “小庭的情況……不太好說。”


    “如果他一直維持在現在這個狀態,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而且未來……也不會因為自身緣故牽涉進局中。”


    “可如果我將他喚醒,也許他的宿命將因此而徹底改變。”


    “未來的命運也一定會艱難多舛……於理來說,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應當擁有自己的靈魂和生命。”


    “可於情來說,我不希望他在蘇醒之後,因為身不由己……踏入歧途,以致未來死於非命。”


    小荻花聽到她這麽一說,雖然有些含含糊糊不太能完全理解,但也能大致猜到一些。


    炁清師姑的顧慮應該和自己一樣,她們都希望秦衣能被喚醒。


    但最關鍵的問題是,被喚醒後的秦衣很可能會在此走上起事、引領亂世的道路。


    身不由己。


    且生死難料。


    從這個方麵來說,她們又不希望將秦衣喚醒。


    兩相糾結,很難決斷。


    小荻花捏著下巴思索了一下,滿臉都是糾結和為難,但最終還是一咬牙,像是做了什麽很艱難的決定。


    “江宗師,還是將老板喚醒吧。”


    “老板有自主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我們不應該過多的幹涉。”


    “以我這麽多年對老板的了解來說,他也不會希望自己就這麽渾渾噩噩,失去自我的過下半輩子。”


    聽到“江宗師”這個稱呼,炁清師姑愣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誰?”


    小荻花點點頭。


    “是老板偶然一次提起的,其實老板他一直都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去了哪裏。”


    “隻不過,他不敢去找你。”


    “他害怕找到你之後,你又會像當初拋棄他一樣離開他,所以你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是一個期盼、憧憬的形象。”


    “就仿佛掛在天邊的月亮,無法接近,隻能抱以美好的幻想。”


    炁清師姑的臉色微微一白,過了良久才歎息一聲。


    “原來,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她抬起頭,臉色依然蒼白。


    “小花,你能不能……”


    小荻花立刻明白過來,有些不太放心的看了床榻上的秦衣一眼,然後頗為善解人意的點點頭。


    “好。”


    然後她轉身走出了房間,給了炁清師姑母子團聚的時間。


    而且,炁清師姑似乎也需要一些特殊的方法將秦衣給喚醒,所以小荻花並不適合繼續呆在這裏。


    看著小荻花走出房間,炁清師姑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晦澀難懂的表情,盯著床上躺著的秦衣。


    “人已經走了,還裝?”


    話音落地,床榻上一直昏昏沉沉睡著的秦衣猛吸一口冷氣,陡然睜大了眼睛。


    滿臉瞬間浸出汗珠,嘴裏大口大口的吸著新鮮空氣。


    他用手撐著坐起身來,有些狐疑的揉著眼睛,側頭看向炁清師姑。


    正準備說些什麽,可一看到炁清師姑卻突然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才傻傻的不敢置信的說道。


    “你……你,剛剛那個小丫頭說你是我的娘親,我還沒太在意,可你居然真的長得和我已故的娘親一模一樣。”


    “這太奇怪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究竟對我做了什麽,明明出現在我身邊的每一個人我都認識,可每一個人卻都變得和我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極具魅力的客棧老板娘變成了我相依為命的靈妖妹妹?結拜兄弟李長逍變成了異國的皇子,而且正在帶兵起事?”


    “你知道我在通過特殊秘法裝睡,這種秘法極少有人能看透的。”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到底經曆了什麽吧?”


    炁清師姑淡淡點頭。


    “知道。”


    秦衣頓時來了興趣,雖然臉色還有些憔悴的蒼白,但卻變得非常激動。


    “快說說!”


    “不瞞你說,我還有極其重要的事情要回去,不能一直耽誤在這裏,那可是天大的事情啊!”


    “前幾日和那幾個家夥完全說不通,他們也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麽,隻顧著把我綁起來找郎中。”


    “我無奈之下隻能通過秘法讓自己佯裝沉睡下來,這樣最起碼能清淨一些。”


    “我發現我體內的力量全都消失了,實力境界也下滑了,無論我怎麽嚐試調動內氣、運行周天,都根本無法做到。”


    “這麽多天下來,我體內居然連一絲內氣都凝聚不出。”


    “我本以為想要逃出生天無望了,終於遇到你這麽一個能說通話的人了。”


    炁清師姑點點頭,然後略有些沉悶地說道。


    “我懂你的處境和遭遇,因為在很久以前,我也曾遇到過和你同樣的事情。”


    “來到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自己修行的修為和這個世界的修行方式截然不同,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很熟悉但卻和記憶中的人、物截然不同。”


    “就仿佛整個世界都發生了某種偏移。”


    秦衣眼睛一亮,更加激動的追問道。


    “來到一片陌生的世界……也就是說,這裏並非我從前生活的世界?為什麽?”


    “你也經曆過?那……有沒有什麽解決之法?”


    “你現在還留在這裏,是不是意味著無法回去了?”


    炁清師姑搖搖頭。


    “其實,也並非不能回去……隻是陰差陽錯之下,我成了親,生了子,所以一直沒有回去。”


    “你說的沒錯,你並非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


    “準確的說,你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秦衣’,因為一些變故,你占據著這個世界的‘秦衣’的身體。”


    “而你本身修行的內氣,和這個世界劍修主要修行的劍氣並不匹配,所以才導致你用盡辦法也無法凝聚出絲毫的內氣。”


    秦衣有些迷糊,自顧自的嘟囔了兩句。


    “占據了這個世界的身體?來自於另外一個世界?”


    他拍了一下腦袋,有些迷糊的說道。


    “有些不太明白,哎?莫非這就是‘穿越’?我有一位結拜兄弟阿秋,他成天自稱是從另外一個世界穿越而來的。”


    “莫非,我和他的處境有些相似?”


    炁清師姑沒多解釋,隻是認真問道。


    “秦衣,回答我,你是不是想要回去?”


    秦衣連忙點頭。


    “當然想啊!我還有非常著急的事情,燃眉之急!急不可耐!現在都已經耽誤了一個月的時間,我不知道回去還能不能趕得上!”


    “那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炁清師姑點點頭。


    “好,稍後我便能送你回去,但在此之前,你務必要答應我幾件事情。”


    秦衣看著這張和自己已故娘親完全一樣的臉,還是感覺有些震驚、難以置信。


    心中根本生不出半點抗拒的感覺。


    因為那種仿佛發源於骨髓之中的親切感,無形中便形成了。


    “我,你說什麽我都聽。”


    炁清師姑像是早就有了準備,立刻說道。


    “第一,你回去之後對於這次調換身份與世界之時,務必三緘其口,終生也不得與第二個人提起。”


    “即便是與你那個自稱‘穿越’而來的兄弟,也決不能提起這件事情,否則不單單是你,就連我的兒子,與我,也會因此而遭殃,遭受天譴。”


    秦衣鄭重點頭。


    “我以身家性命起誓,今日之事若有絲毫泄露,叫我不得好死。”


    炁清師姑玩味的笑了笑。


    “也不用發這種毒誓,你隻需要牢記便好。”


    “第二,你在這個世界的一切遭遇、看到的所有事情,回去之後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忘掉。”


    “否則,就會有人出手,幫助你忘掉。那種滋味可不太好受。”


    秦衣仍然不懂這句“有人出手幫助你忘掉”是個什麽意思,但也默默記了下來。


    “我知道了。”


    炁清師姑繼續道。


    “第三,我希望你回去之後,能到你那已故的娘親墳前,替我上三炷香。”


    “可能,我才應該是那個世界的她,而她卻陰差陽錯被我調換。”


    這句話秦衣就更不懂了,但他為人比較實誠,見炁清師姑也沒有繼續往下解釋的意思,忙點點頭。


    “我都記下來了。”


    “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炁清師姑站起身。


    淡淡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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