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逍歎了口氣。


    “小花姐,你能不能先冷靜一下。”


    “我知道老板對你很重要,更知道你肯定是站在老板的立場思考問題。”


    “但我也不是想要坑害老板的啊,老板是我的恩人,我也同樣不會將老板推下萬丈懸崖!”


    “在眼下這種混亂的情況下,起事、趁著亂世的風口浪尖當先做好準備,迎擊亂世,這對老板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小荻花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卻被李長逍伸手攔了下來。


    李長逍耐心且溫和的解釋道。


    “亂世將至,那麽在此之前,我必須要和小花姐你講講究竟什麽才是亂世。”


    “所謂亂世,便如同千年前的百國爭霸一般,現今的天下格局將被徹底打亂。”


    “太平將會化成齏粉,七國無一國能夠得以幸免,屆時不僅僅是眼下這七國會被卷入亂戰之中……”


    “民間,無數的有誌之士;江湖上,各方江湖勢力;或而為家國而戰,或而因禮崩樂壞而揭竿起義自立為王。”


    “但那將是個混亂與機遇並存的時代。”


    “混亂者,將會何其混亂?”


    “硝煙遍地、生靈塗炭為其一;鐵蹄所踏、寸寸焦土為其二;國破家亡、信念崩催為其三;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為其四。”


    “屆時,就算老板想要偏於安逸,就算老板可以帶著家人浪跡四方,但真的想做就能夠做到嗎?”


    “我還是那句話,我明白這些,而葉司丞之所以能把老板推做這個計劃的核心,那也一定有過深思熟慮。”


    “也許,葉司丞已經斷定了老板有必然會做出這個決定理由!”


    李長逍頓了頓,發現對麵的小荻花臉上略微有些動容,似乎實在思考著一些什麽。


    他也不著急,當發現小荻花的臉上出現細微的鬆動後,他才再次開口,乘勝追擊。


    “退一步講,小花姐。”


    “既然你也說了,我們要尊重老板的決定,你也始終是站在老板這一邊的。”


    “但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情……”


    “如果老板最終的選擇是我們說的這條路的話,你又要怎麽做呢?是支持老板,還是堅決反對到底?”


    小荻花的臉蛋兒微微顫了一下,嘴唇輕輕顫抖。


    心中似乎已經得出了答案,卻還是有些勉強,不太願意承認。


    “我……我……我……”


    她吞吞吐吐的抿緊了嘴唇。


    李長逍安撫道。


    “小花姐,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去想,那你就當我方才說的都是廢話罷了。”


    小荻花的眼中淚光閃閃,怔怔的盯著李長逍。


    “長逍,難道,那個所謂的領袖、核心,一定是老板不可嗎……?”


    “你,你不是也已經在南唐起事,來日你或許就是南唐的帝王,難道你,你就不能……”


    李長逍搖了搖頭。


    “葉司丞是個讓人看不透的人,他既然在信中寫出隻有老板才是最合適的人,那八成不會有錯。”


    “而且我……小花姐,你是知道我的,我這次之所以會起事,不是因為我想做這個天子。”


    “你知道在在葉司丞的信中,也曾把我囊括在內,而我在葉司丞的預想中,乃是老板的盟友。”


    “說白了,雖然不知道葉司丞為何了解我,但他的預想沒錯,我隻適合做盟友,而不適合做核心領袖。”


    “老板,才是最合適的。”


    小荻花氣鼓鼓的道。


    “什麽最合適的啊!你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呀,你沒有那個爭霸天下的野心,老板也同樣沒有啊!”


    “你自己都不願意去做的事情,為什麽要強迫老板去做啊!”


    李長逍感到些許語塞。


    小荻花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推門而出。


    房間中僅剩下李長逍和江補天二人。


    李長逍歎了口氣,將門關上坐了回來。


    “看來,在小花姐這邊是說不通的。”


    江補天起初沒有說話,麵罩下的眼睛似乎是在打量李長逍,過了半晌後才問道。


    “她會反對,在我看來此乃常理,畢竟此事茲事體大,根本難以一時定奪。”


    “唯一讓我感到不解的是,為何你在看過信後第一時間便認同了葉司丞留下來的遺計,決心起事?”


    “這才並非常理,如此大事,在短短刹那之間決定,絕非易事。”


    “稍有差池,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殿下究竟是怎麽想的?莫非殿下因為正在南唐主持戰事,故而對此亂世並無方案,反而積極好戰?”


    李長逍從桌案上的茶壺中倒了一杯水,不急不緩的啜了一口,旋即看向江補天。


    “江宗師看來對長逍非常感興趣啊?隻是可惜……長逍並不好男色。”


    江宗師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如同被嗆到一般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殿下玩笑了,我並非是這個意思啊……!”


    李長逍淡淡一笑,一挑眉毛。


    “既然並非此意,我著實不明白江宗師為何有此一問。”


    “長逍行事,一向隨性而為,起事奪南唐帝位是如此,願意按照葉司丞之計策行事,也是如此。”


    “沒有什麽別的原因。”


    江補天盯著李長逍審視良久,心裏認定這家夥不好惹。


    想要從這家夥的嘴中套出話來隻怕不太容易。


    “畢竟將來可能會在一起共事,殿下又何必對我有如此深的敵意呢?”


    “不論怎麽說,前幾日在兩位江湖宗師手中將殿下與諸位救下來的人乃是在下。”


    “殿下就算對我設防,也不至於有如此深的敵意吧?”


    李長逍搖了搖頭。


    “抱歉抱歉,敵意?談不上。”


    “隻是我天生對那些不願以本身麵貌示人的人,感到厭煩,我實在搞不懂戴著一個麵罩與不帶麵罩有何區別。”


    “我有一個友人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尊重乃是相互的,我以真麵目示於你,乃是尊重。”


    “而你不以本來麵貌示於我,要我如何真誠以待?”


    “不論你麵罩下的臉有多麽可憎,有多麽醜陋,隻要你示之於我,我便可以把你當做夥伴,更不會因此而看不起你。”


    “可在此之前,我並不覺得你可以成為我的同伴,更別提共事。”


    “我對著一張麵罩臉,沒啥可說的。”


    說著,李長逍打了個哈氣,沒精打采的站起身來。


    “葉司丞接下來的計劃,以及你需要做的部分、我需要做的部分,我都在信上麵了解到了。”


    “咱們也沒啥可說的了。”


    “我要出去安撫一下小花姐了,回見。”


    說著,他微微一禮,準備轉身離開。


    江補天停頓了一下,旋即開口說道。


    “你覺得我戴著麵罩,所以不值得相信?”


    李長逍收回邁出去的步子,側過頭來有些戲謔的看了他一眼。


    “不是信不信任的事情,你怎麽還是不明白呢。”


    “我喜歡真實的人,僅此而已,因為我的前半生,見識了太多太多不真實的東西。”


    “你帶著麵罩的臉,讓我隻覺得疏遠,提不起勁來。”


    “老板很真實,阿秋很真實,所以我願意和他們做朋友,或者……不如說,我身邊沒一個我願意結交的人,他們都很真實。”


    “而你,顯然不夠真實。”


    “我聽說,大靖宗師江補天最初輔佐正安帝的時候,就是帶著麵罩的,幾乎從未以真麵目示人過。”


    “這麽多年來,太多太多人都想知道你這麵罩下麵到底藏的是什麽東西。”


    “可我,並不想知道。”


    “你或許有什麽隱情,或許有什麽解不開麵罩的緣由,不過我不太關心,我隻是純粹的提不起勁。”


    “懂了嗎?”


    “所以無論你我以後是不是輔佐同一個領袖,在你揭開麵罩之前,我們還是止乎禮吧。”


    目送著李長逍離開後。


    房間內的江補天竟久久說不出話來。


    麵罩下的臉上滿是糾結與愣怔。


    這麽多年來,他從未以真麵目示人,並不是因為他長得太醜,更不是因為臉上有疤一類的事情。


    而是,如果他揭開麵罩,將會為天下帶來一場浩劫……


    他出身無人問津之地,已經不知道隱姓埋名了多少年。


    他害怕,當他摘下麵罩,漏出本來麵目之時,無人問津之地的那些家夥,再也難安分下來……


    也許,會踏出從未踏出過得世界,前來找他,也未可知。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兒時經曆的那些事情,他再也不想重新經曆過一遍!


    這些年來,除了在師父的麵前,他能夠勉強感受到一些安心,其他的時候,他都感覺提心吊膽的。


    接近了。


    真的接近了!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他總覺得無人問津之地的那些家夥,已經在蠢蠢欲動了。


    所以,他才會那麽迫不及待的閉關,才會那麽拚命的想要突破境界。


    但沒想到,這麽久以來一直在做無用功。


    自從師父死後,他就一直沒有突破過……始終卡在了這個最關鍵的瓶頸之上。


    他的雙手無疑是攥握成拳。


    等不及了。


    他真的等不及了。


    如果這天下再不能一統,在這麽混亂、分裂下去,無法到達真正的太平,那麽來自於無人問津之地的威脅就永遠也不能消除!


    這一點,他太清楚了。


    他願意聽從葉司丞心中遺計的安排,一來是為了報恩師之仇,二來就是為了能讓這天下真正一統!


    徹底抵消來自於無人問津之地的威脅。


    為了這個事情,他已經三十年未敢入眠。


    每每想到此事,都會忍不住渾身戰栗。


    尤其……那一日,萬全觀集體赴死,天下道教由盛轉衰。


    那種強烈的威脅與毀滅感,出奇的真實,讓他感到驚懼莫名。


    步伐,需要邁得在快一些!


    葉司丞留下來的遺計,是推動亂世開啟的引子,卻同樣也是將天下七國碎骨重塑的最佳方法!


    他必須要協助其完成!


    ……


    側房。


    小荻花一個人在房間之中,坐在桌案前,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渾渾噩噩的。


    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後麵,房門輕輕打開了一道縫隙,歸鳥透過縫隙看了進來。


    發現小荻花呆愣愣的坐著,大眼睛眨巴了一下,示意身邊的幾個孩子自己玩自己的。


    她則是推門進了房中。


    快步走了過去,坐到了小荻花的身邊,用手輕輕拍了拍小荻花的手背。


    “小花姐,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是那個姓江的宗師和你說了些什麽嗎?”


    小荻花深吸一口氣,突然從失神之中緩和過來,她一看是歸鳥,立刻伸手攥住了歸鳥的手,就好像找到了依靠和寄托一樣。


    淚眼汪汪的看著歸鳥。


    歸鳥不明所以,用另一手反握住小荻花白皙柔軟的小手,鄭重問道。


    “小花姐,到底怎麽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


    “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一直很堅強,什麽事情都忍在心裏不說,默默承擔下來。”


    “這次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你怎麽哭了……?”


    小荻花抿了抿嘴,看著歸鳥,竟再也抑製不住想哭的衝動,淚水奪眶而出。


    一個猛子紮進歸鳥的懷裏,有些哽咽的說道。


    “嗚嗚嗚——”


    “歸,歸鳥,老板……老板……老板他要走上一條不歸路了呀!”


    “我,我好恨我自己,因為我知道我肯定勸不住他呀!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歸鳥一頭霧水,但還是安撫的輕輕拍著小荻花的後輩,沒有插口,靜靜聽著小荻花說。


    “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老板是個不同尋常的人,那一次,當他將他修行的無名劍訣的隱秘和我說的時候,我就知道老板總有一天會離開……”


    “總有一天會走的很遠很遠,走到一個我永遠也追不上的地方去。”


    “從前,我最起碼還能把他留在我的身邊,因為在老板的心中,把家看得很重,把親情看得很重……”


    “可當這些所謂的親情成為了桎梏老板的枷鎖的時候,老板一定會做出勉強自己的選擇的!”


    “那個葉司丞,他,他真的不是人!他明明不認識老板,他明明不了解老板,可他為什麽卻能將一切都預料到!”


    “老板一定會做出那個選擇,一定會踏出那一步,因為他要保護我們,因為他要保護這個家啊!”


    “可我,我能做什麽呢?我保護不了他,我幫不了他的忙,我甚至要成為他的累贅!”


    “我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啊……”


    “明明,多麽好的一個家,明明我一直在盡力維持……”


    “可這一切偏偏不由人,好端端的非要開啟什麽亂世,還非要把老板拉下水!”


    “為什麽是老板啊!為什麽!”


    “如果老板是個平凡的人,是個普通人,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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