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摧城南郊,路邊,一個簡陋的茶棚中。


    秦衣和趙奕晗並肩走入,秦衣的身後還跟著小童折柳圍在身邊打轉,嘴裏還嚷嚷著。


    “你讓我紮幾針!很快的!就紮幾針!”


    秦衣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也不理他,在茶棚的破木桌前坐了下來,餘光環顧了一下四周。


    沒等秦衣招呼,茶棚的小夥計端著三個大海碗走了上來。


    動作熟稔迅速的倒上了三大碗茶,有撒上了些許粗鹽,推到秦衣三人的麵前。


    那小夥計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也沒看三人一眼,隻是迅速倒好了茶,旋即就繼續跑到爐火那邊忙碌去了。


    秦衣和趙奕晗對視一眼。


    秦衣正準備開口問話,那個小夥子再次跑了過來,手上提著一壺剛做開的茶水,走到秦衣三人的麵前。


    將大茶壺放到桌上,拿著手上抹布來來回回擦著桌子。


    但秦衣三人卻聽到了一個低如蚊蠅的聲音問道。


    “老板,整個蘭摧城都在找你,你怎麽就敢這麽光明正大的走出來?”


    “就不怕被人發現了之後,把你捆起來綁走嘛?”


    秦衣挑著眉頭上下辨認這個小夥計一下,然後略帶試探性的問道。


    “阿……阿秋?”


    小夥計並沒張嘴,但卻有一個極低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我。”


    秦衣再度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頗感詫異,阿秋這小子的易容術果真是越加的出神入化了。


    無論是從神態、表情,還是形容、外貌、身高,他都看不出這個看上去土裏土氣的小夥計,和阿秋有哪裏相像。


    活脫脫就像是一個小夥計。


    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借劍山莊的傳家本事,外人還真的很難借鑒。


    “既然你知道是我,為什麽剛剛不說話,還要第二次湊過來說話?”


    “小夥計”抬起頭朝他淡淡一笑。


    “方才認出你的並不是我,是我派來看哨的人。”


    “是他認出了你並給我傳遞了信號,我才和他更換了位置。”


    秦衣迷茫了一下。


    剛剛那個倒茶的小夥計,明明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跑到爐火旁去看火的……


    和他們隻隔了不足十米的距離。


    怎麽短短刹那之間就互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最令人感到可怕的是,在他們互換的過程中,他和趙奕晗都沒有察覺到。


    而且,兩個小夥計的外貌看起來全無差異。


    這種默契配合,這份速度,簡直絕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神乎其神的奇技了。


    還有……


    剛剛那是秋棋派來的人?


    那麽問題來了,秋棋不是一直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無家可歸的嘛?


    這又是哪裏來的幫手?


    “這裏方便說話嗎?”


    “小夥計”不著痕跡的搖了搖頭。


    “不方便,周圍至少有三雙眼睛盯在這裏,這次入京的江湖勢力錯綜複雜,犬牙交錯。”


    “現在不僅僅是蘭摧城內遍布暗哨,就連郊外也並非絕對安全。”


    “所以我才吃驚,老板你居然敢這麽明目張膽的站出來?”


    秦衣臉色也鄭重起來,對麵的趙奕晗似乎聽到了風聲,故作無意的站起身。


    端著茶碗蹲到茶棚外的拴馬樁去喝茶。


    “我的臉上又沒有貼著印證說‘我是秦衣’,有什麽可怕的?”


    “那日混進大文宴的時候我不就教過你了,關鍵是心裏過硬,隻要你能夠完全裝作人畜無害,就很難有人察覺到你的異樣。”


    “小夥計”繼續佯裝到鄰桌去擦桌子,聲音再度傳來。


    “裝無辜、裝鎮定這一招固然有效,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並非完全暢行無阻的。”


    “據我最近打探到的消息表明,有些進入帝都的江湖勢力手上,掌握著老板你的繪影圖形,正在按圖索驥明察暗訪。”


    “隻要老板你一個不好進入到了對方的觀察範圍,就會被立刻發現。”


    “此地不宜久留。”


    秦衣心中暗驚。


    居然連繪影圖形都流傳出來了?


    好可怕的消息傳播速度?


    這就是仙術劍道的影響力嗎?


    話說到這裏,秋棋似乎突然注意到了秦衣身邊的小童折柳。


    心中微微一驚。


    方才他沒注意到,主要是他沒想到那位蘿裳身邊的小童折柳會和老板有什麽聯係……所以主觀上並未朝著方麵想。


    可現在突然注意到。


    滿心疑惑。


    可此處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盡快離開的好。


    另一邊一直喋喋不休吵吵鬧鬧的折柳,似乎也注意到了周圍環境變得怪怪的。


    似乎有些陰森……


    秦衣這些家夥似乎是在預備做什麽不可描述的事情。


    也不好繼續糾纏,隻能訕訕的閉上嘴,老老實實的坐在一邊,默默喝著茶水。


    二人的說話空隙,外麵蹲著喝茶的趙奕晗已經喝幹了碗裏的茶水。


    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狀似無意的走了回來。


    剛一坐下,便壓低聲音,用隻有他們幾個才聽得清的聲音說道。


    “前後總共五撥人,第四步的不多,威脅不是很大。”


    “不過,有一撥人正在朝著這邊打量,八成是認出了你,之所以沒動,極有可能是在將消息上報。”


    “如果等他們人手聚集完備,再想走會有些麻煩。”


    秋棋眉頭微微一皺。


    看來他們的生存環境比一開始設想的還要嚴峻。


    “老板,西郊仙鶴村村南頭有一家圍牆很高的老宅子,叩門之時三重兩輕一短三長。”


    “咱們宅院中見,記得甩掉身後的尾巴。”


    秦衣點點頭,也不拖泥帶水,看了看趙奕晗和折柳,眼神示意分開走。


    二人立刻會意,折柳深深地看了秦衣一眼。


    那意思似乎是在說:


    “你可別想就這麽甩掉我!我還得給你紮針呢!”


    秦衣滿臉蛋疼……


    不遠處,一夥人正朝著這邊聚攏過來。


    秦衣觀察了一下環境,突然悶哼一聲,將破木桌連帶著三個大海碗一同朝著來人的方向丟了過去。


    一道明晃晃的刀光在日頭照耀下閃爍著淡紅色的光暈。


    哢!


    一聲脆響,將木桌劈成了兩截落在地上。


    而幾乎與此同時,秦衣三人迅速從三個不同的方向衝出了茶棚。


    而秋棋則是繼續扮演著“小夥計”的身份,絲毫不漏破綻,嘴裏還在驚呼道。


    “哎哎哎!我的桌子!我的桌子!我的茶碗!你們這群挨千刀的幹什麽啊!陪我桌子和茶碗啊!”


    “別跑啊!”


    他眼瞅著三個人全都作鳥獸散,跑的比兔子都快。


    滿臉不忿的追到了那些圍攏過來的江湖人麵前,指著那個拔刀將桌子劈成兩半的漢子怒道。


    “你幹什麽!將我的桌子劈成兩半,還不趕緊賠!”


    一群江湖人眼見著目標居然跑了,立刻裂開陣營追了出去。


    那漢子卻被秋棋給攔住,猛力一推想將秋棋從眼前扒拉開,他好能去追人。


    卻沒想到秋棋順勢一把拉住了他的膀子,他不僅沒有甩開,反而還感覺到一股大力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胳膊。


    秋棋一副無賴相地喊道。


    “你別想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砍了我的桌子扭頭就跑!門都沒有!”


    漢子滿臉怒氣,想趕緊甩開秋棋,但卻怎麽用力也甩不掉。


    秋棋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似的紋絲不動。


    “你他娘的要幹什麽!有沒有點眼力?!”


    “俺是洪雷寨的,聽說過沒有?俺這裏有要事要做!還不趕緊給俺滾開!”


    秋棋餘光注意到三個方向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秦衣他們估計已經脫離了危險。


    “什麽洪雷寨?沒聽說過!趕緊的,快賠錢!”


    “洪雷寨做事就能不講道理了嘛?你們還守不守江湖規矩了?!”


    那漢子氣急敗壞了一陣,對著秋棋這塊甩不開的狗皮膏藥一通謾罵,最後還是丟了一塊銀子。


    秋棋這才放手。


    那漢子再想追,卻發現三路人全都沒了蹤影。


    氣的原地眼紅。


    秋棋則是暗暗偷笑,這波不虧!


    拖住了對方最強的戰力,還掙了一塊銀子,血賺!


    ……


    夜。


    秦衣七拐八繞,在野林子裏鑽來鑽去,這才終於避開了後麵瘋狂黏上來的追兵。


    這種前追後趕居然整整持續了一天,這是秦衣打死都沒想到的事情。


    一開始還隻有三五個人在後麵窮追不舍,秦衣本以為輕輕鬆鬆就能甩掉。


    但誰知道當對方認出了自己就是“主犯”秦衣的時候,原本去追折柳和趙奕晗的人似乎就都跑來追自己了。


    原本很快就甩幹淨的人再度黏了上來。


    而且人數還越來越多,追的他煩不勝煩。


    如果不是他有內氣根底作為支撐,隻怕早就被追上了。


    他來到仙鶴村的時候,就如同從水裏打撈上來的一般,衣服都被汗浸濕透了。


    劇烈的喘著粗氣,時不時的還要朝著後麵張望,看看是不是真的把人甩掉了。


    終於,在夜幕降臨之時,他來到秋棋所說的那間宅院外。


    房中並未點燈,看起來黑漆漆的,頗為靜謐。


    沒等他敲門,嘎吱一聲,門分左右。


    秋期的身影顯露出來。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發現並無動靜之後,走出來扶住搖搖欲墜、累的隻想升天的秦衣,三兩步走入宅院中。


    嘎吱一聲,房門再度關上。


    房屋內。


    秋棋一把推開房門。


    早就已經趕到這裏的趙奕晗和折柳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到秦衣的狼狽模樣,紛紛上前兩步,將秦衣攙扶了進去。


    房中,除了趙、折二人以外,還有幾個十分陌生的人。


    他們的臉……詭異至極。


    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塊麵團捏的,根本就不像是臉……


    形象點說,就好像將一個人臉上的五官、臉型、骨骼全都拿橡皮擦給擦掉,然後點綴上最簡單的出氣孔和眼睛的那種感覺。


    令人一看,就感覺毛骨悚然。


    他們是經過了毀麵的借劍山莊死士。


    毀麵這種嚴酷卻流傳了數百年,成為借劍山莊安身立命之本的洗腦方式,秦衣他們這些外人其實都並不清楚。


    趙奕晗身在情信便捷的瑞雪城,對借劍山莊的一些密辛也有些細微的了解,但這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初次見到的這份衝擊力,對他們來說都很大。


    秦衣喘口氣,喝著水的同時,看到這幾張白板臉後,差點將剛剛喝進嘴裏的水噴出來。


    嗆咳著將水咽了下去,然後詫異的看向已經將偽裝撕去、恢複本來麵貌的秋棋。


    “阿秋,他……他們是?”


    秋棋順著秦衣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臉色產生了細微的變化,但卻並沒多做解釋。


    “老板,現在並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小花姐他們。”


    “等找到她們,和她們團聚之後,咱們再解釋也不遲。”


    秦衣臉色凝重起來。


    “你說什麽?難道小花他們沒有和你在一起?!”


    秋棋的臉色有些苦澀,自怨自艾道。


    “老板!都是我不好,是我讓李長逍和豫淮春護送他們當先趁亂離開……而我留在帝都當誘餌的。”


    他將當日帝都大亂時,他們的計劃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一切按照撤離計劃執行,我將帝都攪亂之後,通過我家的一些手段找到了潛藏在蘭摧城的暗哨,這才通過暗哨出了蘭摧城。”


    “我本以為他們肯定已經先跑出來了,我還給小花姐留下了暗號,讓他們來這裏匯合的!”


    “可是,卻沒想到老板你都看到了我的暗號,來找我了,可小花他們這些本來應該安全了的……卻遲遲沒有回音。”


    “我一直在派人四處搜索,已經找了整整一天了,可卻沒有絲毫蹤跡可循。”


    “唯一察覺到的,就是在郊外,似乎爆發了一場宗師級別的強者戰鬥。”


    “我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小花姐給他們出事了,會不會是江湖中的某個隱世宗師對他們出手了……”


    秦衣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滿臉焦急,強咬舌尖讓自己保持冷靜。


    “小花……小花……小花他們不能出事!”


    “李長逍,豫淮春,他們應該可以信任,有豫宗師在,小花他們一定不會出事的。”


    “咱們要保持冷靜,不能自亂陣腳!”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們再一同暗查,隻要小花他們還在蘭摧城附近,就一定能夠找到她們。”


    “如果……如果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剛剛說到這裏,他立刻搖了搖頭。


    “不,不會的!一定不會出事的。”


    “阿秋,你現在還能動用多少個人?蘭摧城附近範圍不小,咱們盡可能派出更多的人去搜查。”


    秋棋猶豫了一下,旋即道。


    “算上李長逍從南唐帶來的人,還有二十幾個,但蘭摧城內外範圍太大了,這些人手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秦衣沒有微微皺緊。


    “人手確實不夠,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我相信,隻要他們還活著,就一定會給我們留下信息,讓我們找到他們。”


    秋棋又是猶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地說。


    “老板……其實,還有另外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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