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先是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趙舞玨並不著急,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秦衣進入城樓之內詳談。


    二人進入城樓之中,麵對而坐。


    城樓中並無其他人,趙卿關好門,守候在門外。


    秦衣麵上露出些許思忖之色。


    方才趙舞玨簡單的兩句話,卻說得情真意切,而且細細想來,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


    原來瑞雪城千年鼎盛之下,藏匿的是一派腐朽。


    而且,家醜不可外揚。


    如果不是危機到了一定關頭……這麽重要的事情,絕不可能輕易告訴自己這個與瑞雪城沒有半點關係的人。


    可任秦衣絞盡腦汁也難以想到,自己在這場瑞雪危機之中,究竟能起到啥作用?


    就算自己修行的是那什麽聖人絕學,可真的能救得了瑞雪城嗎?


    趙舞玨見到秦衣陷入了思考,也沒有催促,隻是靜靜的等待著。


    秦衣猶豫了片晌,才拿出了一個最想知道的問題問道。


    “趙城主,既然瑞雪腐朽之態已現,且頑固到了連趙城主都束手無策的地步……”


    “那為什麽趙城主就相信,我一個外來的後輩末學能做到呢?”


    趙舞玨平靜答道。


    “接下來我所說的一切,盡皆是瑞雪城之隱秘,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都希望秦先生勿要外傳。”


    “其實在瑞雪之中,有一個由來已久的傳說。”


    “不知究竟是傳言還是古語成讖,傳說表明我瑞雪會在最輝煌之時墜入深淵之中。”


    “並非是舞玨自誇,但說起來,舞玨開辟劍仙第五境,獨創退雪劍,乃是瑞雪城千古未有之事,劍道更因此進入前所未有的鼎盛期。”


    “每每想到這些,舞玨內心非但不敢自傲,反而感到憂心。”


    “天下劍道雖一派欣欣向榮之態,如春風吹時蓬勃新生的野草,但眼下瑞雪之情形,與傳說所述之輝煌何其神似?”


    “故,舞玨隻能寄希望於這記載在瑞雪禁錄中的傳說。”


    “唯有聖人三絕之門徒,方能解我瑞雪之困局。”


    “早在三個甲子以前,家父便有所預感,瑞雪可能會有滅頂之災。”


    “故而命舞玨盡瑞雪一切所能,尋找聖人門徒。”


    “舞玨因此出山遍遊天下,隻為找尋聖人門徒,但終究不得其法。”


    “後家父命我回城繼承瑞雪基業,而他則親自出城,尋覓破解危機之法,尋覓聖人門徒。”


    “但如今三個甲子已過,家父杳無音訊、生死不知,聖人門徒不見其蹤,著實讓我滿腹惆悵。”


    “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門人稟報,已然找到聖人門徒之蹤跡。”


    “我便迅速將城中要務迅速處理完,親來大宛城迎接聖人門徒入城。”


    “這便是一切前因後果,秦先生可聽明白了?”


    秦衣若有所思,心中也有自己的算計。


    自從那次教授李長逍學習無名劍訣之後,他就看出自家的無名劍訣有大不凡之處。


    可以讓沒有修煉天賦的人進行修行。


    甚至還能救人於將死之際。


    確實神奇。


    從那以後,他就決定不再輕易展露自己的劍訣。


    以防被人看出其神奇之處。


    但有一說一,除了以上這兩點以外,他其實也並沒覺得這套劍訣與尋常市麵上的劍訣有何不同之處。


    就連修行的劍氣也看不出任何特別……


    也正因如此,在過雪阻的時候,他才敢動用體內的部分劍氣給守關的瑞雪城人看。


    可卻沒想到,還是被瑞雪城的人發現了劍訣的異常,而且還尊稱是什麽聖人劍道。


    他心中實在是不解。


    皺著眉頭問道。


    “趙城主……有些事情我實在不解,希望趙城主能為我解惑。”


    趙舞玨點點頭,溫和道。


    “有任何疑問,盡管問,隻要我知道的,必會盡力解答。”


    秦衣抿了抿嘴,略帶試探性的問道。


    “趙城主,我自問自己隱藏的不錯,而且自身修行的劍氣與尋常劍修的劍氣並無任何不同。”


    “為何你們就能肯定,我所修行的乃是那什麽……聖人絕學?”


    趙舞玨淡淡一笑。


    “不錯,聖人絕學的確本就有隱藏之效,即便放在外人眼中,也很難一眼視其真容。”


    “……或許尋常的武夫、劍修、乃至宗師,都很難發現你所修行劍道的奇異之處。”


    “可我瑞雪城身為劍道起源之地,自然也有異於他人之秘法,能夠感知出聖人絕學與尋常劍道的差別。”


    “也正因如此,外人看不出你是聖人門徒,而我瑞雪城修行了秘法的人,便能認得出。”


    “你所修行的正是聖人絕學沒錯。”


    “你也更不必擔心,我會因為你所修行的絕學而產生什麽異心。”


    “聖人絕學雖好,但舞玨修行瑞雪劍道至今,已然不可能更改轉修它門絕學。”


    “至於城中其他人,在舞玨的威懾之下,也定不會對秦先生有任何異心、更不會將此絕密泄漏於外。”


    秦衣抓住了對方話中的關鍵字眼。


    “在舞玨的威懾之下”。


    難道說,現在瑞雪城內的秩序,全都在靠著趙城主一個人的威懾,才能勉強保持……?


    他繼續問道。


    “那……姑且就算是我修行的真的是你們口中的聖人絕學,但瑞雪城之安危,也不可能真的落在我的頭上吧?”


    “趙城主,你已經是我們眼中的神仙才能達到的境界了。”


    “連你都無法做到的事情,我一個第四步的劍修,又能怎麽做?”


    趙舞玨臉上仍然非常平靜。


    眼神之中流露出些許思慮之色。


    “其實尋到你之前,我也曾千次百次的詢問自己……”


    “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找到了聖人門徒,又能否解決掉瑞雪城根深蒂固的腐朽之態呢?”


    “但經我苦思苦想,終於明白古語讖言並非無用。”


    “聖人門徒,聖人絕學,也許真的是解決瑞雪根本問題的唯一方法。”


    秦衣臉色微微一變。


    “莫非,趙城主想要晚輩將所修行的劍訣,傳授給瑞雪城中的每一個人?”


    如果真是這個要求的話……


    哪怕瑞雪城人千裏護送,哪怕趙舞玨親自開口,他也不會答應。


    他雖然心善,但也不是傻蛋。


    上次之所以教給李長逍……


    一來是救人一命。


    二來……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懷疑李長逍在臨死之際,遇到的那個喊出“秦小庭”名字的奇人,可能是他出家在外、不知去向的父親或是母親。


    換句話說,他是在“父母”的授意之下,才教給李長逍的。


    趙舞玨搖了搖頭。


    “不,瑞雪城自有千古傳承,即便舞玨身為瑞雪城主,也不可能廢傳承而轉修他道。”


    “更何況聖人絕學乃是稀世至寶,讓秦先生公開傳授乃是強人所難。”


    “舞玨不會做強人所難之事。”


    秦衣這才算安下了心。


    他現在畢竟是深入虎穴,與瑞雪城往日也並無任何來往。


    所以無論外界說的趙城主人品有多好,為人有多好……


    他沒有親眼見到,便不會盡然相信。


    他也怕趙城主不顧形象,強行逼迫他交出劍訣。


    那他就真的隻有死這一條路了。


    不過現在看來,對方確實如傳聞那般,溫潤如玉,謙和有禮。


    對自己一個小輩,還能一口一個先生的叫著。


    這天下第一人的人品,應該還是信得過的。


    “那……趙城主有何打算,晚輩願聞其詳。”


    趙舞玨站起身來。


    “既然舞玨叫先生自千裏外來到我瑞雪,便一定不會讓先生吃虧,這一點,希望先生放心。”


    “至於具體如何安排,咱們不妨先回瑞雪再議,秦先生以為如何?”


    秦衣也站起身來。


    將心中的一切顧慮丟到一邊,有對方的這句話在,他就相信此次自己的瑞雪之行應當是萬無一失。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


    這次本應很快結束的瑞雪之行,其坎坷程度遠遠超乎他和趙舞玨的最初預料……


    ……


    高空之上。


    一道燦金色的光芒猶如閃電,亦如流星,一閃而過。


    速度快到了極致。


    秦衣身軀略有些顫抖的匍匐在大翅鵬凰厚厚的羽毛之中,感受到耳畔風聲呼嘯而過,卻絲毫不覺得寒冷。


    側頭一看,趙舞玨正安然盤坐在他的身邊,淡笑著看著他。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臉色有些蒼白的坐了起來。


    “是,是我失態了,讓城主見笑了。”


    趙舞玨淡然一笑。


    “秦先生初次高空飛行,感到身體有些不適也是自然,我家雪兒第一次坐上鵬凰背上之時,還曾哭著央求我下去。”


    如此說著,趙城主臉上流露出前所未見的溫柔之色。


    秦衣早就聽說趙城主大半生都在闖蕩江湖、為瑞雪城殫精竭慮。


    直到二十幾年前,才剛剛娶妻。


    妻子是北固山門今代掌門人炁清師姑的師姐,從前道號炁榮,成親後用的是本名,江晚儀。


    現為宗師譜第十四。


    曾是趙舞玨闖蕩江湖時的至交好友。


    所以別看趙城主現在已經是將近二百歲的人了,膝下卻隻有一個剛剛及笄不久的女孩。


    名喚江欲雪。


    跟母親的姓。


    趙舞玨這也算是老來得子,對愛女視若掌上明珠一般。


    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平素與人談論起女兒之時,臉上總會洋溢出幸福、得意的笑容。


    屬於三句話不離自家閨女的性格……


    大翅鵬凰乃是瑞雪的守護獸。


    天下僅此一隻。


    飛行速度奇快無比,甚至比最頂尖的飛行靈妖的速度還要快上一籌,飛行時背上極穩,連一絲一毫的顫動都沒有。


    而周圍的寒風勁雪,也全都被趙舞玨的護體氣勁阻隔在外。


    所以二人隻是閑聊了兩句,秦衣就習慣了坐在鵬凰背上的感覺。


    不適感漸漸消退。


    他再度擦了擦頭上的汗,正色道。


    “趙城主,咱們抵達瑞雪城後,究竟有何安排?”


    趙舞玨目光直視前方,眼神微微一凝。


    “在此之前,有些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瑞雪之腐朽,深入骨髓,源自根本。”


    “主要原因,說到底,乃是千年鼎盛積攢下的驕傲。”


    “是老輩人目中無人的頑固,也是年輕人眼高手低的自負。”


    “這種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最難更改,所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正是如此。”


    “古人都說,富貴無三輩,因為享受慣了驕奢淫逸的人會變得猖狂、會變得自傲、會變得蔑視眾生。”


    “這是瑞雪城中普遍存在的問題,從舞玨小的時候,城中便是如此景象。”


    “而這般驕傲造成的結果就是,貌合神離,看似太平,實則空洞。”


    “一旦有根導火索出現,便會燃起燎原大火,淹沒整個瑞雪。”


    “其實,如若不是我自很小的時候,便被父親趕出了城中,性格源自於江湖,恐怕也會沾染了城中的浮躁奢靡之氣。”


    “這些年來,我一邊尋找聖人門徒,一邊致力於更改城中的風氣,但這種風氣不僅毫無改善,反而越加暢行。”


    “瑞雪人,天生就有一股傲氣,幾乎看不上任何人,哪怕是剛剛出生沒多久,滿地打滾的孩子,看待外來人也都有一種視如草芥的冷漠和蔑視。”


    “別看瑞雪被稱之為天下最自由之地,隻需要一柄劍,便能暢行瑞雪統轄的每一個角落。”


    “但等你到了瑞雪城,一定會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暴戾。”


    “眼下,瑞雪因為舞玨的威嚴尚在,所以還姑且能夠碾成一股繩。”


    “但我最怕的就是,一旦我不再執掌,一旦我失了威信,一旦我死了……則瑞雪城大廈必摧。”


    “樹倒猢猻散,分崩離析,隻在朝夕。”


    秦衣點點頭。


    對方說的這些,他已經從大宛城的談話之中猜到了一個大概。


    可眼下對於這些有了完全的了解後,他還是不明白,自己到底能做些什麽。


    他捏著下巴思考了一下。


    心中一動。


    “趙城主之所以能受萬民敬仰,之所以在瑞雪有絕對的威嚴,正是因為趙城主乃是曠古絕今的劍道奇才。”


    “一劍退雪,震懾天下,所以瑞雪城的子民愛你、敬你,所以瑞雪才能碾成一股繩。”


    “如果希望日後還能保持如此,那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培養一個同樣出眾且強硬的領袖。”


    “領袖的能力與性格,決定了一支隊伍,一座城池的命運走向。”


    趙舞玨眼神深邃,略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孩子,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看待問題隻能浮於表麵。”


    “一個優秀的領袖固然可以延續薪火,但終究治標不治本。”


    “而且,說一句很現實的話,如今的瑞雪,不可能再培養出一位可以與舞玨並肩的領袖。”


    “即便是我親手培養,付諸一切苦心教導的女兒,也很難在未來承擔大任……”


    “這並不是根治病患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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