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


    道和真人眼神略帶深思之色的看了秦衣一眼。


    秦衣心虛不已,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正趕這個尷尬至極的時候,萬全觀的觀門突然打開了一道縫隙。


    道和真人若有所思的抬起頭,並沒多說什麽,邁過門檻,走入萬全觀內。


    秦衣抹了抹頭上的冷汗。


    如果剛剛道和真人發難,出口詢問,他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可他沒想到的是,道和真人居然什麽都沒問。


    隻是默默的走了進去。


    看著眼前仍然敞著的門扉,他猶豫了一下。


    我……要進去嗎?


    還是趁著現在這個時機,趕緊跑路?


    可道和真人已然知道了“秦衣”這個名字。


    回到蘭摧城後隻要稍加探尋,便能找到自己。


    自己現在跑路,似乎沒了任何意義。


    道和真人畢竟和他還有一路同行的情意在,也許他摒棄一切的欺騙……


    將整件事情的始末托盤而出。


    道和真人大抵也能理解、原諒他。


    這個時候扭頭就走,未免太不像個男人。


    身為男人,行得端,立得正才是。


    事情都已經鬧到這地步了,再逃避又有何用?


    萬法居士的身份立不住了。


    他趁此機會,見一見這天下聞名的萬全觀,也算不虛此行!


    心念及此,他的心情已經與方才的緊張截然不同。


    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


    這一路上道和真人赤誠相對,他一再以謊言應對,心裏也覺得有愧。


    眼下一切真相大白,他也無需繼續欺騙。


    反倒能坦坦蕩蕩,自在一些。


    他眼神微凝,看著觀門。


    觀門沒關,就意味著門內之人一定早就料到,自己會走進去。


    他呼出一口濁氣,邁過門檻,走進了萬全觀內。


    隨著他的進入,觀門“咚”的一聲,緊緊閉合在一起。


    ……


    觀門內。


    無為負手站在庭院之中。


    眼神略有些深邃的盯著道和真人。


    道和真人愣在原地。


    沉吟片刻才呼道:


    “莫非是……無為師兄?”


    旋即他猛然意識到了一些什麽,轉口說道。


    “不,現在應該叫掌教師兄才是。”


    無為嗬嗬一笑,朝他微一點頭。


    “道和師弟,闊別百年,聽聞你已然是飛簷觀的今代觀主,恭喜。”


    沒等道和真人開口,無為緊接著說道。


    “聖人老祖,正在觀雪台上等你。”


    道和真人眉頭瞬間一緊。


    和無為隔空對視一眼,眼神中帶著詢問之意。


    但無為的目光卻錯過了他,看向他身後站著的秦衣。


    道和真人也回頭看了秦衣一眼。


    想說些什麽,但張了張嘴,最終也並沒說出口……


    身影一閃,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他這一走,偌大的庭院之中,就隻剩下了無為和秦衣兩個人。


    秦衣的神態顯得有些拘謹。


    道和真人剛才的話他又不是沒有聽到。


    無為師兄!


    天下道教的掌教!


    他就算再閉目塞聽,也不至於沒聽過無為的名字。


    他咽了一口唾沫,強製令自己的心神穩定下來。


    緩緩抬頭看向無為。


    無為是一位其貌不揚的老者。


    臉上的老人斑和皺紋縱橫交錯。


    身子看起來瘦弱無力,一陣寒風都能吹飛的那種。


    身軀之上沒有半點修行道法與內息的感覺。


    就像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頭子。


    如果要說這個老頭渾身上下,到底有哪裏出奇的話,一定是他的眼睛。


    這一雙眼睛,如同囊括了整個天地一般。


    秦衣和無為對視的那一個瞬間,他感覺渾身上下有一種飄然若絮的感覺。


    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之中,毫無重量。


    可下一個瞬間,他又感覺眼前仿佛橫著一座比雪川長城還要巨大的雪山,裹挾著千萬斤之力。


    壓在了他的頭上。


    他驚得後退了兩步,雙腿都有些發軟。


    又是瞬息之間,這個眼神帶給他的感官再次變化。


    就仿佛是在看著一池淨水,平靜而靈動。


    毫無波瀾漣漪,卻內蓄力量。


    就好像世間任何事情都無法撼動其分毫。


    噗嗤……


    一聲輕響。


    他感覺體內似乎有一道桎梏在無聲無息之間破碎了。


    身體之中突然湧現出了用不完的氣力。


    氣海爐中,雪白色劍氣凝成薄霧。


    在盤旋了瞬息之後,無數薄霧匯聚成了一塊小小的石子。


    秦衣瞪大了眼睛。


    從前他的劍氣隻是保持在有形無質的層次之上。


    空有其形,沒有其實。


    他一直都在尋找讓劍氣凝如實質的訣竅,卻始終不得其法。


    他父親曾告訴他。


    當白色劍氣在他的五內爐中凝聚成一座雲霧大山,便是堅決修煉到了極致。


    他始終隻能停留在有形無質的地步,談何凝聚大山?


    可就在剛才。


    他的劍氣真正在體內凝成了實質,一顆石子。


    千萬別小看這一顆石子,萬丈高山始於此。


    這意味著他的劍道邁上了另一個台階。


    一個他渴求已久的境界。


    他運轉劍訣。


    骨骼之中傳來一陣愉悅的輕鳴。


    集合在一起,如有龍吟!


    骨鳴如龍吟,劍氣化實形。


    這是到達劍道修行第四步第一大境界,龍海境的征兆!


    他居然突破了!


    三年了。


    他終於突破到了第四步!


    而這一切,雖然有賴於這一路上道和真人的諄諄教誨。


    但最主要還是因為對麵這位老者,那一個意蘊萬千的眼神!


    一個眼神,可促人突破境界。


    這種神乎其神的事情,他就連聽都沒聽說過!


    他連忙深施一禮。


    “謝掌……”


    他一句謝字還沒說出來,無為伸手攔住他。


    “多禮的話,不必多說。”


    “貧道並未做什麽,能有所突破源自於你的悟性。”


    “你雖隨母修行過我道家之學,但究其根源,並非我道門之人。”


    “今日,本不該讓你入我萬全觀。”


    “但貧道卻讓你進來了,所為無他,隻有一事相詢。”


    “孩子,你可願廢去自身所修行之劍訣,傳承貧道修行之道法?”


    秦衣一愣。


    對方的問話實在太出乎人意料了。


    在此之前,他和對方完全不認識,連最起碼的交流都沒有。


    而對方上來就問自己要不要學他的本事。


    這不是胡鬧嗎?


    但對方的身份擺在那裏,這位可是天下道教的總掌教啊!


    言出法隨級別的大人物。


    說出來的話又豈能是兒戲?


    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問題。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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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要我來傳承?


    就算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姓、出身,對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可他還是理解不了,這麽大的一塊餡餅,怎麽可能從天上掉到他的頭上?


    他猶豫了一下。


    “掌教上尊,小人不明白……”


    無為搖了搖頭,眼神一定,直勾勾的盯著秦衣。


    那眼神讓秦衣感覺有些發毛。


    “你無需明白,貧道隻問你,願不願意?”


    “隻要你今日說出‘願意’二字,貧道這百年修為,便可盡皆傳承於你。”


    秦衣抿了抿嘴,心肝都發顫。


    天下道統無為掌教,居然要將他自身的百年修為,傳承於自己!


    這塊“大餡餅”的誘惑力,無異於於七國的君主捧著各自的國印跑到他麵前,問他要不要做七國主君。


    幸福來得實在太快了。


    他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眉頭皺成了一團。


    關鍵時刻,他的腦子裏還有最後一絲清明,讓他從無為的迷惑性行為之中抓到了一句至關重要的字眼。


    “廢去自身修行的劍訣。”


    如果是要傳承道法,為什麽要廢棄自身修行?


    道法修行和劍道修行根本就是不衝突的啊。


    他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有時候,天上砸下來的餡餅會砸死人的。


    雖然他被無為的一番話說的飄飄欲仙,感覺整個人都活在了夢裏。


    但他好歹也沒失去最基礎的理智。


    直覺告訴他,對方的真正目的是讓自己廢棄劍訣,而並不是讓自己繼承道法。


    為什麽?


    一代天下道統的掌教,居然要以自身一切修為作為誘餌,迫使自己廢棄修為?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他拍了拍腦袋,強製自己冷靜下來。


    這種時候,自己必須冷靜。


    無為一直在看著他的臉色變化。


    從一開始的震撼、失神,到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就恢複鎮定。


    他一向平靜如水的內心,漾起漣漪。


    這孩子……不簡單。


    平心而論,換一個人,誰能拒絕的了他?


    誰能拒絕這份全天下最精深的道法傳承?


    誰能在這種時候還能迅速冷靜下來?


    自己,沒看錯人。


    他,最適合做自己的傳承者!


    秦衣抬起頭,似乎已經做了決定。


    “掌教尊上厚愛,小人何德何能……”


    “小人自知資質平庸,沒有繼承掌教尊上大學之德行。”


    “掌教尊上還是另……”


    無為淡淡一笑,緩緩轉過身來。


    話音變得柔和了一些。


    “孩子,你可知道,你修行的劍訣,會在來日給你帶來潑天大禍。”


    秦衣心神一凝。


    無為繼續說道。


    “貧道所料不錯的話,你凝三爐之時並非三九冠絕之資。”


    “這便意味著你若修行劍道,最高隻能修行至宗師,想要再問鼎至絕之道,絕無可能。”


    “但可知為何你的母親隻肯授你道門經典,卻不傳你精深道法?”


    無為側過頭來。


    “因為你的母親同樣知道,你,乃是聖人之資,她無授道之能、無授道之本。”


    “你乃是道教千年不遇之資,是最適合修行道法的。”


    “若能修行道法,來日之造化,將遠超於貧道。”


    “貧道願以己身修為做你之根基,助你登臨絕頂。”


    秦衣深呼一口氣。


    無為話中的信息量多的簡直爆炸。


    他想消化起來非常夠嗆。


    “掌……掌教尊上,你想告知於小人的莫非是……小人眼前有兩個選擇。”


    “一條是劍道修行,無法登頂。”


    “而另一條是道法修行,登頂之日觸手可及?”


    無為道:


    “可以如此理解。”


    秦衣抿了抿嘴。


    “掌教尊上,什麽聖人之資,什麽至絕之道,小人不太懂。”


    “但小人知道……若連自身修行的道路都不能從一而終,那麽談何登頂呢?”


    “小人天資魯鈍,曆經十年,才在劍道修行之上小有所成,實在沒有這個能力轉修道法。”


    “一項劍道,足夠小人研習終身,哪怕最終不得所求,哪怕最終引來大禍,那便是小人之命數。”


    “小人一力承擔。”


    “這,便是小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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