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棋朗聲道。


    “安十六年,歲在壬未。”


    “盛夏之際,會於弦月河畔之醉吟樓,文宴事也。”


    “群賢畢至,少長鹹集。”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


    這一開篇,並無任何出奇之處。


    就是介紹一下時間、地點、人物。


    再來點毫無亮點的景色描寫。


    屏風之外有幾位儒生搖了搖頭。


    朱駿以開篇驚豔,享譽全國。


    所以他們聽慣了驚豔的開篇,這個開篇太過平淡如水了。


    激不起他們的興趣。


    看來祁秋才子這是江郎才盡了?


    剛剛寫出了一篇傳世的詞作,又怎麽可能每一首作品都能傳世?


    看來這注定是一篇中規中矩的作品了。


    但還有人繼續認真聽著。


    比如朱駿本人,就聽得很認真。


    “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顏予筆走龍蛇,行書如流水,洋洋灑灑,揮墨暢快自如。


    秋棋念,他寫。


    所以他的觀感自然要比其他的吃瓜群眾要更深刻一點。


    雖然這個開篇並不出奇,但他在寫作之中,卻覺得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流暢感。


    就仿佛有一種酒後豪氣幹雲、酣暢淋漓的自在。


    毫無阻滯。


    尤其配上行雲流水的行書,簡直堪稱天造地設。


    隨口便能吟誦出如此寫意的文章的,怎麽可能是普通人?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


    “信可樂也。”


    顏予眼神微微一凝,筆下不停。


    這轉折極妙!


    堪稱序文轉折之典範!


    正安帝隻是聽著覺得文采很妙,卻沒聽出什麽所以然來。


    可在場懂行的大有人在。


    屏風另一側。


    原本沒太在意的人,刷的一下側過頭。


    咦?


    這神來之筆的轉折是怎麽回事?


    難道又要有一首傳世佳作誕生了嗎?!


    這怎麽可能!


    這位祁秋才子的才學到底有沒有頂點啊!


    這樣下去,要我們這些糟老頭子還幹什麽?


    我們不活了啊!


    詞作寫的好,就忍了。


    怎麽就連序文也寫的這麽好!


    這可是兩種不同的文體啊!


    朱駿微微搖頭。


    單是這個轉折,我寫過的百篇序文中可能也就隻能拿出兩、三篇可與之一比……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


    “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


    “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


    “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


    顏予握筆的手,本來穩如泰山,卻因為這一段而微微顫抖。


    他在興奮。


    多少年沒有沸騰過的熱血,在此刻洶湧澎湃。


    這篇文章雖然還未寫完,但就此刻,已然注定未來必然是永記於史冊之中。


    名馳宇宙,晃動乾坤!


    這位祁秋才子看起來不過弱冠之年……


    怎麽會有如此深刻的哲學思維,怎麽會有對生命如此深刻的認知?


    就好像看盡一生浮華後,返璞歸真的境界!


    難道這是因為道家人心思豁達,性命雙修?


    所以才能在年紀輕輕的時候,感悟到這般令人震撼的生命真諦?


    屏風另一側。


    將近三十位文人,身體僵硬,下一刻卻抖如篩糠。


    他們親眼見證了一篇傳奇序文的誕生!


    顏予更是激動,他是這篇序文的代筆者!


    雖然他也並不在意什麽留名青史,可他在意的是……


    他看到了文壇再度崛起的希望!


    “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


    “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這一次,就連正安帝都聽出了一些味道。


    垂垂暮年之時,這一句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正符合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他側頭看向秋棋。


    莫非,這篇序文乃是為了朕而寫嗎?


    不。


    這是為了生命而寫。


    這是為了天下而寫。


    我區區一國帝君,算得上什麽。


    不過是這乾坤之下的一粒塵埃而已。


    他仿佛看到了浩瀚的宇宙,看到了滿天星鬥璀璨。


    “每攬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甞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


    “後之視今,亦如今之視昔,悲夫!”


    “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


    “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全篇文章,一氣嗬成!


    顏予頓筆收工。


    洋洋灑灑一大篇【壬未年文宴序】便已完成。


    啪的一聲!


    屏風應聲倒地。


    原來是近旁聆聽的人太過激動,一不小心推倒了屏風。


    張靖和崇開兩名武夫,一向不喜歡詞文,卻在此刻麵露沉思之色。


    不勝感慨。


    正安帝看向屏風另一側的滿座儒生,盡皆露出駭然之色,朗聲笑道。


    “好!好!好!”


    他詞窮了。


    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稱讚這篇序文了。


    隻能連連叫好。


    秦衣忍不住湊近兩步,去看顏予寫的字。


    一看之下,雙眼瞪大。


    這書法好的人和書法爛的人寫出來的字,還真就不一樣……


    意境。


    美感。


    渾然天成。


    秋棋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滿意的看著顏予寫完的成品,心中暗暗道。


    王大爺,用這個世界的書法頂峰去複刻你的天下第一行書,應該不算是墮了您老人家的名號吧……


    他一開始是沒準備用這篇登名萬古的蘭亭集序的。


    因為他覺得,用他的醜字寫出來,實在是在侮辱這天下第一行書。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抄一篇別的序文的。


    卻沒想到顏予願意親自代筆。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


    前世的第一行書配今生的第一行書。


    以蘭亭集序為流觴曲水之大文宴作序,天衣無縫!


    隻有兩個字能形容。


    完美。


    這篇序作一出,定會引起大靖文壇驚動,哦不,是全天下的文人盡皆震動。


    他的造勢目的不僅達到了,而且還遠遠超過了預期。


    這一次大文宴,他和秦衣算是徹徹底底將名聲叫響了……


    而相對應的。


    世人會更加想知道,那位將他們兩個“弟子”培育出來的萬法居士,到底是個何其牛逼的人物。


    在這種神秘感的籠罩之下,萬法居士的名聲會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越叫越響的。


    陳角將這篇文章拿了起來,擺到正安帝的眼前,任由正安帝細細欣賞。


    正安帝細細端詳了半晌,旋即說道。


    “此篇文章,乃是序文之極致,傳國之大作。”


    “兼與國手之書法,朕願稱之為天下第一!”


    “陳角,拿去裝裱好,就懸掛在朕的太寶殿。”


    “朕要讓滿朝官員全都看一看,朕之大靖有何等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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