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羽辰想說,他從沒騙過她,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就算他對她說,她可以信他,又能改變什麽?她父親不可能死而復生,她也不可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與她,從她父親死的那一天起,就已經註定了結局。


    而她,真如她說,還會再信她嗎?


    她信不信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邵羽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到處都是霧,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東南西北,那種感覺,就好像身處在一個無窮無盡白茫茫的世界裏。不知道一直走會走到什麽地方,不知道出口在哪裏,或許,根本就沒有出口。


    如果是一般人,身處在這種大霧裏,怎麽走也走不出去,就算沒有其他的危險,也會讓人感覺絕望。


    但邵羽辰,本就不是一般人,而且,比這更加絕望的處境,他也經歷過。比起他過去經歷的那些,眼前的霧氣,根本算不了什麽。至少,他這一次不是一個人,他背上還背著安雲月。


    而安雲月,之前的她一直都很不安,她擔心慕容楓會出事,擔心傅青廷會出事,擔心……反正是,各種擔心。但現在的她,反倒踏實了。隻要是和邵羽辰在一起,不論是生也好,死也好,她都心甘情願。


    又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周圍還是霧茫茫一片,但邵羽辰還是繼續走著,並沒有停下。


    「昨日在鬆坪崖上,放下繩子救了我和七王爺的人,是你?」安雲月問道。


    邵羽辰沒有說話,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他不否認,就是默認了。如果是這樣,那他一直在暗中跟蹤著他們?而他又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跟蹤他們?他的目的何在?是為了掌握傅青廷的行蹤?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你一直在暗中跟著我們?什麽時候開始?哪裏開始?」安雲月不知道邵羽辰跟蹤的是傅青廷,還是她,所以,他用的是「我們」。


    「花語山莊。」邵羽辰終於說道。


    「你去過花語山莊?」安雲月問道。


    邵羽辰沒有回答,他不說話,就表示他去過花語山莊。如此說來的話,他並非一直在暗中跟蹤他們,而是他們都去到花語山莊,邵羽辰無意中發現了他們的行蹤。然後,才在暗中跟蹤,或是監視他們。


    他先是跟著她和傅青廷一起去了鬆坪崖,見到她和傅青廷掉進了深坑裏,於是,放下繩子救了他們。可他是太子那邊的人,太子與傅青廷勢不兩立,除之而後快,他為何要救傅青廷?他是想要救傅青廷?還是想要救她?還是想要救他們兩個人?


    傅青廷曾說過,邵羽辰和太子不一樣,邵羽辰心裏到底在想著些什麽,除了他自己,恐怕沒人知道。


    但剛才,在白骨坑邊上,邵羽辰確確實實是救了她。


    他當時所在的位置,應該就在她附近,不然,他出手救的會是傅青廷,而不是她。要是這麽說,他一直跟蹤的人,不是傅青廷,而是她?


    安雲月好想知道,當他再次看到她身處險境,看到她掉下去的時候,他出手救她的那一瞬間,是否還和上次她掉進白骨坑的時候一樣,也有過猶豫?


    「剛才救我的時候,有猶豫嗎?」安雲月問道。


    雖然那次,安雲月原諒了他,但他救她時的猶豫,卻像一根刺紮在她的血肉裏,想起的時候,會痛,甚至還因此做過噩夢,夢到他沒有救她,而是眼睜睜地看著她掉下去。所以,盡管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安雲月還是耿耿於懷。


    安雲月也知道,不管邵羽辰剛才救她是否猶豫,對於現在的她和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但是,安雲月還是想知道。


    安雲月見邵羽辰許久也不說話,竟不由得有些惱怒,「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你說你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有區別嗎?」邵羽辰問道。這對他自己來說,肯定有區別。但對於安雲月,還有區別嗎?若她已經不在意他了,那自然就沒有區別了。除非,她還在意他。


    「有沒有區別,那是我自己的事,你隻需回答,有猶豫,還是沒有猶豫?」安雲月說道,「你若是不說,就在這裏把我放下。」


    「沒有,沒有猶豫。」邵羽辰說道,而他,也沒有放下安雲月。如果時間可以倒退,再退回到那一天,他看著她從白骨坑上掉下去,他救她的時候一定不會再猶豫。


    他怎麽能捨得……怎麽能忍心……看著她死。


    聽到邵羽辰說沒有猶豫的時候,安雲月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但更多的,是高興。


    「邵羽辰,你就是頭白眼狼。」安雲月說道。但這一次的她,卻沒有說,她後悔當初救了他。安雲月頭枕靠在邵羽辰的後背上,除了邵羽辰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腳步聲,四周很安靜,那一刻的她,真想這條路沒有盡頭。她不想再找他尋仇,也不會看到他和傅青廷兵戎相見的那一天,什麽也不想想,隻有他和她,他背著她,一直走……


    邵羽辰感覺背上的安雲月沒有了動靜,他以為她睡著了,他有意放慢放輕了腳下的步子。


    安雲月沒睡著,她哪能睡得著。剛才的她,自己岔開了話題,而她還有話要問邵羽辰。


    「你為什麽會去花語山莊?」安雲月問道。邵羽辰過去,隻是陪她去過一次花語山莊,其實,安雲月並不知道,邵羽辰一共去過兩次花語山莊。邵羽辰不會無緣無故去花語山莊,他去那裏,一定有目的。難道,他已經知道他與花語嫣的關係,知道,花語嫣是他的母親?


    「就是,不由自主的去了那裏。」邵羽辰說道,因為是安雲月,所以,他也沒有隱瞞,因為比起他,安雲月與花語嫣更熟悉。邵羽辰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我總覺得,花語夫人與我,似乎有著某種關係。」


    原來,邵羽辰還不知道他與花語嫣的關係,或許,這就是血溶於水吧,即使邵羽辰還什麽都不知道,他也能感覺到,他與花語嫣有著某種關係。


    「你過去送我的那塊玉墜,隻有半塊,還有半塊,在誰身上?」安雲月問道。她想進一步確定,邵羽辰與花語嫣是不是母子關係?


    邵羽辰記得,那塊玉墜他從小便帶在身上,他曾問過淩霜姑姑,為什麽玉墜隻有一半,另一半呢?淩霜姑姑說,另一半玉墜在他母親那裏。


    他父親從未在他麵前提過他母親,也沒對他說過任何有關於他母親的事,關於她母親的點滴,他全都是從淩霜姑姑那聽來的。而她母親留給他的東西,隻有唯一的一件,便是那塊玉墜。當初,邵羽辰將那塊玉墜送給安雲月,就是已經決定,要娶安雲月為妻。隻可惜,後來發生了太多的變故。


    「另外半塊,應該在我娘身上。」邵羽辰說道。


    安雲月提到那塊玉墜,邵羽辰不由得想到了淩霜姑姑,還有淩霜姑姑對他說過的關於他娘的一些事。


    「你沒見過你娘?」安雲月問道。


    「沒見過,我父親也不許府裏的人提起我娘,我隻是聽淩霜姑姑說起過一些,她說我娘很溫柔,喜歡養花,還有,我娘死的那一天,一夜之間,府裏的所有花全都枯萎了。」邵羽辰說道。花,他娘喜歡養花,而花語嫣也喜歡養花,這之間,有關聯嗎?想要知道答案,除非找花語嫣問個清楚,可花語嫣在品花會後,便不知所蹤了。


    一夜之間,又是一夜之間,所有的花都凋謝了。這世上,除了花語嫣,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做到。安雲月已經能肯定,花語嫣就是邵羽辰的母親。


    要不要告訴邵羽辰呢?告訴他,他的母親還活著,而他也見過,就是花語嫣。安雲月想說,但話到嘴邊,又忍了回去。一是她不知道花語嫣現在何處,是生是死,二是,花語嫣肯定知道邵羽辰是她的兒子,自己的兒子就在眼前卻不相認,花語嫣不是那種無情的人,那必然是有她的原因,或者說是苦衷。


    還是,不要告訴邵羽辰先,等找到花語嫣後再說。


    安雲月沒有繼續花語山莊的話題,而是另外問道,「周楊村的時候,出手救我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邵羽辰沉默著,安雲月就當他默認了。


    他一麵逼著她去恨他,一麵又在暗中保護她,為什麽?


    安雲月想問邵羽辰,到底是誰告訴他,是她父親殺了他父親,她想問,但最後還是忍住沒問。對於這件事,邵羽辰應該還沒有產生懷疑,他應該還不知道,他誤殺了她父親。如果他知道了整件事的真相,他會如何?安雲月不知道。而從他一次又一次暗中保護她,救她來看,他對她,應該並非像他表麵看上去那般無情,又或許,這隻是安雲月的自作多情。就算她自欺欺人也好,但就衝著邵羽辰是花語嫣的兒子,她也不忍看到他悔恨的樣子。


    「你來死人穀,是為了替太子找慕容家的寶藏,還是為了別的什麽?」安雲月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問道。


    他之所以來死人穀,是因為他認為傅青廷會來,如果傅青廷來了,安雲月肯定也會跟著來。他來死人穀,不是為了什麽寶藏,再富可敵國的寶藏在他看來,也沒有安雲月重要。不過,這些話,他沒有對她說。


    「你在擔心傅青廷。」邵羽辰說道。傅青廷來死人穀的目的,應該就是為了寶藏,安雲月願意陪傅青廷一起涉險進入死人穀,那麽說,她很在意傅青廷。她在意傅青廷的性命,在意傅青廷能不能得到寶藏,在意傅青廷與太子的博弈中能不能取勝。如今的她,在意傅青廷,是否已經多過在意他?


    「擔心。」安雲月說道,並且,她一定要想辦法找到傅青廷他們。


    然而,安雲月並不知道,邵羽辰會誤會她的話,誤會她的心已經另有所屬。


    走了大概有兩個時辰,邵羽辰還是置身在大霧裏麵,而天色,正一點點的暗下來。雖然都看不到,但白天和黑夜給人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的,人對黑暗,總會有種天生的恐懼,好像黑暗中有什麽正對他們虎視眈眈一樣。


    天黑的同時,氣溫也驟然下降,比白天要寒涼得多。


    邵羽辰停下來,不走了,白天都走不出去,晚上就更加走不出去了。而且,他還聽到樹林裏麵傳出幾聲狼叫。


    邵羽辰找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將安雲月放下,然後在附近,找了一些樹枝,生了堆火。


    安雲月看著四周圍無盡的黑暗,還有離他們越來越近的狼叫聲,此情此景,安雲月不由得想到了上次她和邵羽辰被困在死人穀裏的場景,真是像極了。隻不過這一次,安雲月不再怕那些狼,因為她知道,那些狼不會撲過來,因為它們害怕邵羽辰。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邵羽辰在身邊,安雲月就不能夠這麽淡定了。


    安雲月「噗呲」一下,竟然笑了。


    她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忍不住笑了,她已經有多久沒笑過了,她差點都忘了該怎麽去笑。


    就算和傅青廷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沒有這麽笑過,她笑,隻因為,坐在她身邊的人是邵羽辰。


    有些東西,是不受理智控製的,它會情不自禁地,不由自主地發生。比起,安雲月的那一聲事先沒有預料到的笑。


    「邵羽辰,那些狼,為什麽會怕你?」安雲月問道。


    「因為我沾的血,比它們多,殺的人,比它們多,它們要是敢撲過來,我會毫不留情的將它們一個不留的殺死。」邵羽辰說道。他冷冷的聲音,感覺不到一絲的溫度,顯得很冷酷,很無情。


    是啊,他是世人眼裏的魔鬼,他的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包括,狼的血。


    「冷。」安雲月說了一個字。


    邵羽辰往火堆裏又添了兩根柴火,然後,將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了安雲月的身上。


    他雖然沉默少言,雖然語氣冰冷,但安雲月還是能感覺得出,他是在意她的。不然,他怎會因為她說一個冷字,便將他的衣服脫下來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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