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霜轉身麵向邵碧成,「元帥,外麵這麽冷,大人都受不了,何況是個孩子。」


    邵碧成不心疼自己的兒子,但是淩霜心疼小邵羽辰。


    邵碧成卻是繞過淩霜,走到了小邵羽辰的麵前,他是親眼看到小邵羽辰身上落滿了雪,小臉透白,不停張合的嘴在輕輕的打著顫。狂風暴雪中,幼小的小邵羽辰顯得那樣的單薄。然而,邵碧成對小邵羽辰,仍是沒有絲毫的動容,他用不帶溫度的聲音問小邵羽辰,「你受得住嗎?」


    小邵羽辰其實已經很冷了,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涼透了,可他卻對他父親說道,「受得住。」


    「那就接著背。」邵碧成說道。


    小邵羽辰接著背誦,「……物有自然,事有合離。有近而不可見,有遠而可知。近而不可見者……」


    邵碧成沒有去看自己的兒子,而是看了一眼天,天越來越陰沉,雪也越來越大,這場雪,起碼也得下個一天。


    邵碧成轉身走了,隻留小邵羽辰繼續站在雪地裏背誦。


    邵碧成走在雪地裏,腳步沉著有力,隻見被他踩過的積雪,全都陷下去硬得跟石塊般,可以想像,他每一步是多有力。


    小邵羽辰看著他父親一步步走遠,直至完全看不見了,雪地裏,隻留下兩行伸向遠處的深深的腳印。


    「大的不要命。」淩霜衝著邵碧成離開的方向說道,再轉向還在背誦的小邵羽辰,「小的也不要命。」


    邵碧成是不顧自己兒子的性命,小邵羽辰則是不顧自己的命。


    這對父子……淩霜真不知該如何?


    淩霜來府五年,她沒見過老元帥,也就是小邵羽辰的爺爺。小邵羽辰的爺爺戰死沙場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淩霜隻是聽人說,過去,老元帥對幼時的邵碧成,也是極為嚴苛,但不是所有時候都嚴厲,不嚴的時候,也很疼愛幼時的邵碧成。絕對不是,邵碧成對待小邵羽辰這般。


    至小邵羽辰出生以來,不,確切的說,是夫人「死」後,邵碧成對小邵羽辰便極為的冷漠。邵碧成對小邵羽辰,就好像對自己的仇人一般。


    邵碧成常年征戰在外,父子倆本就聚少離多,而邵碧成每次回來,小邵羽辰都要遭罪。


    有誰見過,大冷的天,父親將一歲大的孩子丟進冷水裏?又有誰見過,父親用燒紅的火鉗,燙在兩歲大孩子的手臂上?邵碧成對小邵羽辰做的,還遠不止這些。這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狠下心對一個孩子做出這麽殘忍的事來?


    也是小邵羽辰命硬,才能活到現在。要是換做普通人家的小孩,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邵碧成是不是一定要將小邵羽辰整死,才甘休啊?


    小邵羽辰也奇怪,從不哭,就算被火鉗燙到也不哭,他是個不會哭的小孩。哭,似乎是根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


    淩霜對邵碧成,並沒有任何成見,隻是邵碧成對小邵羽辰的做法實在太過了,淩霜看不下去。淩霜有時候希望,邵碧成一直駐守在邊關,別回來了。


    淩霜陪著小邵羽辰站在雪地裏,不過,淩霜身上穿的衣服,是小邵羽辰的兩倍多,外麵實在太冷了,淩霜的身子骨可受不了。


    又過去了一個時辰,小邵羽辰終於將整本兵書都背誦完了。他整張小臉已經被凍得毫無血色,小小的身子也在哆嗦。


    「背完了,回去吧。」淩霜對小邵羽辰說。在外麵站太久,淩霜都有些冷得上牙打下牙。


    小邵羽辰腳才邁了一步,整個人便栽倒在了雪地裏。


    當天,小邵羽辰發燒了,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小邵羽辰這次發燒,一直昏睡了兩天兩夜。


    淩霜第一時間,便讓人去稟報邵碧成,但這兩天裏,邵碧成一次也沒來看過小邵羽辰。


    第三天的下午。


    淩霜和另一個丫鬟在房中照看小邵羽辰。


    「真不知道,元帥心裏是怎麽想的?」另一個丫鬟看著床上的小邵羽辰,也是極心疼。


    「就算是鐵石心腸,也不能對自己的兒子這麽狠啊。」淩霜說道。


    床上躺著的小邵羽辰,眼睫毛動了動,醒了過來。


    淩霜坐在床邊,用手貼在小邵羽辰的額頭上,頭不燙了,燒已經退了。


    當天晚上,淩霜陪著小邵羽辰一起睡。


    子時左右,夜深人靜。


    「淩霜姑姑。」小邵羽辰還醒著。


    淩霜迷迷糊糊的睡著,聽到聲音,她揉了揉眼,醒了過來。


    「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淩霜伸手摸了摸小邵羽辰的額頭,不燙,她問道。


    「淩霜姑姑……」小邵羽辰又喊了一聲淩霜姑姑,之後,便沒聲音了。


    「怎麽了?」淩霜又問。


    「我娘……」過了許久,小邵羽辰終於又出聲。


    小邵羽辰還是第一次,向人問起他母親。


    夫人「死」後,邵碧成就不準在府裏再提夫人的名字,或是說到夫人。


    「你娘去了很遠的地方。」淩霜騙小邵羽辰。


    小邵羽辰還這麽小,或許都不知道什麽是死。


    「我娘,是個怎樣的人?」小邵羽辰又問。其他人都有母親,隻有他沒有,而且,他從沒見過他母親。


    「你娘啊……」淩霜當初,便是伺候邵羽辰母親的丫鬟,府裏麵,除了邵碧成,與邵羽辰母親最近的人,便是淩霜了。淩霜耳邊聽著小邵羽辰的話,回憶著過去的事。「你娘,長得特別美……她性格溫柔……她沒有一點夫人的架子,對府裏所有人,都同對自己的家人一樣……她喜歡養花,她種的花,開得格外的艷麗……」


    淩霜想起,夫人還在的時候,府裏到處都開滿了花,即使是冬天,也跟春天一般。


    然而,好景不長。


    淩霜還記得很清楚,那段時日,邵碧成舊傷復發,夫人整日在床前悉心照料。邵碧成那次病發得極為嚴重,每況日下,一隻腳眼見著已經跨進閻羅殿了,後來,也不怎麽的,邵碧成又快速好了起來。


    邵碧成好起來,卻對府裏的人稱,夫人死了。


    就在當日,府裏原本盛開的花,一夜之間,竟然全部凋零了。


    夫人死了,又或者說,不知所蹤。反正從那以後,淩霜再沒見過夫人,而夫人以前種下的那些花,再沒開過,府裏也一天比一天冷清。


    邵碧成的性情,也變了,變得冷酷。


    夫人,你是死是活?如果還活著,又去了哪裏?


    「我能見到我娘嗎?」小邵羽辰問道。


    「能,等你再長大一點,你娘就會回來了。」淩霜又騙了小邵羽辰。


    小邵羽辰沒話說,房間裏頓時沒了聲音,也不知黑暗中的小邵羽辰,在想著什麽。


    「你爹他……」淩霜說到了邵碧成,但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說。


    「我長大以後,要做將軍,要做元帥,要比我爹更厲害。」雖然邵碧成對小邵羽辰這般不好,但他那稚嫩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對邵碧成的怨恨。


    邵碧成就像一座高山,一座巍峨的高山屹立在小邵羽辰的心中,他長大以後,也要像他父親那般厲害。


    至於淩霜認為的苦,在小邵羽辰心裏,根本不算什麽。要變強大,就一定要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


    書上不是寫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淩霜心裏嘆了口氣,什麽話也沒再說。她總不能和小邵羽辰說,他爹對他太狠,已狠到外人都不忍看的地步。她總不能,讓小邵羽辰去怪他父親,去怨恨他父親吧。


    小邵羽辰不知是不是已經睡過去了,之後,他沒再說話,淩霜也沒再出聲,房間裏再度安靜了下來。


    那晚,小邵羽辰其實一直沒睡著。


    他在想著淩霜對他說的話,有關於他母親的那些話。雖然,他從不與人說,但他會經常想他的母親。


    沒過多久,邵碧成又出征了。


    邵碧成雖然人不在府裏,但小邵羽辰仍舊嚴格要求自己。


    再後來,小邵羽辰與他父親說,他想上戰場。邵碧成不顧小邵羽辰年幼,不顧淩霜和其他人反對,將小邵羽辰帶去了陣地。


    再再後來,七歲的小邵羽辰在一次混戰中不見了。


    得到此消息後,淩霜待在小邵羽辰曾住過的那間房裏,她想小邵羽辰,她越是想小邵羽辰,心中便是越怨恨邵碧成,如果不是邵碧成執意將那麽小的小邵羽辰帶上戰場,如果不是邵碧成沒有好好保護好小邵羽辰,小邵羽辰不會不見。


    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邵碧成打了一次又一次的勝戰,但是,小邵羽辰始終沒有音訊。


    又或者這些年,邵碧成根本沒就去尋找過小邵羽辰。


    而當年,小邵羽辰在混戰中,又是如何不見的?邵碧成沒細說當時的情況,其他人隻知道一個結果,不知道過程。


    真正要論邵羽辰與他父親邵碧成的感情,其實並不深厚,雖然是親父子,但邵碧成從未給過邵羽辰任何父愛。幼時的小邵羽辰沒死在邵碧成手裏,並不是邵碧成手下留情,而是小邵羽辰命比那石頭還硬。


    對邵羽辰來說,邵碧成,他的父親,隻是他要攀登,要超越的一個對象。


    至於邵碧成,又是將自己親生的、唯一的兒子當做一個怎樣的存在,除了邵碧成自己,其他人不得而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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