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依然連綿不斷,但感覺氣溫似乎已回升了,或許是因為心情大不相同吧,所以就算夾帶風雨的低溫襲來,也變得不以為意。


    望著窗外窸窣的晨雨,靳風揚倚著落地窗靜靜地耐心等候。短暫的睡眠一點也不影響他的神清氣爽,他向來就不喜歡將時間浪費在睡覺上麵。現在想起來居然感到非常可笑,他這樣忙碌到底有什麽意義?


    像尹騫現在還沉沉地睡在他床上,天塌下來好象都不會影響到他酣熟的睡眠,這樣的人多好、多幸福!


    等待的人緩緩來到他身後,靳風揚別過頭望著依然保養得宜的美麗母親,正推著父親的輪椅前來。一如往常,她習慣將空間留給他們父子獨處,她跟靳風揚之間實在是沒什麽話題可聊。


    「難得你會這麽早過來。」靳老聲音有些沙啞,寒冷的冬天對年邁體弱的他來說,實在是非常折磨。


    「想來看看你。」靳風揚走到他身邊的沙發椅落坐。


    「你不會沒事來看我。」


    靳風揚淡淡一笑,父親果然很了解他這個兒子。


    靳老有些行動不便的回過頭,確定已經看不見妻子的身影之後,便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雪茄來。「借個火吧。」


    「媽會看見。」


    「我會在她進來前把煙丟到你手上。」


    靳風揚笑了,掏出打火機為他點燃雪茄。「這東西對你沒好處,盡量少抽吧。」


    「兒子,你似乎心情很好?」靳老享受地吐著煙圈,煙霧彌漫下的眼神透著犀利。


    「怎麽說?」


    「我是你爸,我看得出來。」


    是嗎?靳風揚一笑。他極少將笑容掛在臉上,任何人看到他現在這「失常」的模樣,都知道他心情好。


    「是不是因為昨晚的事?」


    「是。」沒錯!是昨晚的事,他跟尹騫合好的事、他決定與尹騫持守愛情的事,而不是父親所指的那件事。


    「哈哈哈!」可惜靳老不知道。「看來你對陳妤感覺很好哦?」


    靳風揚保持著優雅的微笑,從容回道:「是很好。」


    「哦!」靳老笑意更深了。「那麽你是來告訴我好消息嘍?」


    靳風揚隻是笑。


    「陳董座會高興得睡不著覺,嗬嗬!」


    「恐怕不會。」靳風揚輕鬆地說。


    「什麽意思?」靳老倏地一愣,笑容僵了僵。


    靳風揚起身,緩步至窗前望著蒙蒙煙雨,他臉上柔和的線條依然漾著淡笑,好象一想到某人,他就會失了魂似的恍惚微笑。


    尹騫,你怎會這樣的可怕?


    奪去我的感情、霸占我的身體、控製我的意識,連一刻都不放過。說算我不左你身邊,你也如影隨形跟著我……


    「小揚?」靳老喚回失神的兒子。這已經是靳風揚多次在他麵前分心了,靳老不禁開始懷疑他這個優秀冷靜的兒子,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靳風揚緩緩回過頭,投給父親一抹溫柔的微笑。太溫柔而且太深情,讓靳老幾乎要以為他此時看見的人隻是個陌生男子。


    「你是真心愛著媽嗎?」突如其來,他問了一句一議靳老當場錯愕的話。


    靳老眉一擰,一時間張口結舌。


    「她足以當你的女兒,而我的年紀……跟大哥兩個小孩都差不多大。」


    「如果不愛,何必結婚?」靳老蹙起了眉,他並不認為這問題有探討的必要。


    「很好,所以沒有愛,就沒必要結婚。」靳風揚冷冷一笑,恢複他以往的冷漠。


    「你想說什麽直說。」靳老眉頭越皺越深,開始意識到自己快掉落一個陷阱。


    沒問題!「我想說,陳妤有最愛的人在英國,我希望她回去追回她的幸福,如果我們結婚,她絕對會痛苦一輩子,因為我們兩個之間沒有愛情。」


    靳老瞠大了眼。


    「爸,我從來不覺得愛情對於一個婚姻有多重要,所以我質疑你跟媽媽之間的關係,到底存在多重的感情成分?但是後來我終於了解了,一段婚姻的成就,如果沒有愛情的話,這個婚姻才是等於墳墓。」


    靳風揚淡淡一笑,接續道:「我很高興聽到你說你是愛著媽媽所以娶她,你們兩人年齡的差距、身份的懸殊,都不讓你放棄對她的感情,這表示你不會因為別人的流言蜚語或異樣眼光,而左右你對愛情的堅持,不是嗎?」


    對一個年紀這麽大的老人說出這樣的話,真的有點奇怪。但是靳老卻非常感動,也很清楚他這個兒子潛在的叛逆性格,對於他安排製定的事情,兒子就算表麵妥協,不代表他內心就會服從。


    就像當初隻給了他那家小證券公司,他二話不說就接受了,而這些年來他手下的分公司,已經勝過他所有兄姊負責公司的規模。


    他這個兒子不是個輕易妥協的人,從來不是!


    「你跟我說這些,就是要告訴我,你不想跟陳妤結婚就對了。」


    「我不是不想跟陳妤結婚,而是我根本不結婚。」靳風揚依然微笑著。


    「因為陳妤有男朋友?」


    「這隻是原因之一。」


    「那原因之二呢?」


    靳風揚回以一笑。他的父親依然是隻老狐狸,其實很多心機手段,是他打小就跟父親學的。


    「爸,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你分了遺產之後,我跟媽媽會受到什麽打壓。」迂回戰術,這點是他相當得心應手的談判技巧。


    「嗬!我自己的孩子我還會不了解嗎?那六個孩子野心勃勃,自從我娶了你母親之後,他們心理就沒平衡過,因此他們處處對你施壓,就是害怕你跟你母親奪走他們原本應該分得的部分。」


    「但是決定權在你。」


    「沒錯!但是我死了之後沒有人可以為你們撐腰,就算有白紙黑字的遺囑也一樣,他們有的是錢,可以請最好的律師破壞這一切。」險惡黑暗的暗盤作業,靳老可是比誰都清楚。


    「好,那麽我放棄。」靳風揚毫不遲疑地接口。


    「什麽?」靳老不由得一愣。


    「他們最高興的應該是我退出爭家產的順位。」


    「那是你該得的,沒必要放棄。」


    「那就都給媽媽。」


    靳老蹙著眉,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緩了口氣問:「為什麽會突然作這樣的決定?」


    「因為覺得繼續跟他們鬥下去實在很無聊。」靳風揚勾起唇角一笑。


    靳老看著他,隨即朗聲笑了出來。這個回答他喜歡!


    至此父子倆不再延續家產的話題,靳老開始東拉西扯話家常,但是兩人心中都存有一份不需言明的默契。靳風揚已經表達了他的想法,那麽靳老就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


    隻是最重要的、最難以啟齒的、也是最私密的秘密,他終究沒對父親說出口。靳老對他的期望太大,所以他必須保留,未來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相聚,他希望留給父親一個最完美的印象,他永遠是父親最成功的兒子!


    當他走出臥房準備離去的時候,他終於跟母親正麵的打了個照麵。一如往常的,母親隻是投給他一抹極柔極美的微笑,然後就要轉入臥房去服侍靳老。


    但,這次靳風揚卻主動先開了口。「我希望我的決定不會讓你失望。」他知道父親對母親不會有絲毫隱瞞,所以剛才在房內所有的對話,母親是一定會知道的。


    「我看得出你對陳小姐沒興趣。」美麗的二夫人依然溫柔地微笑著。


    靳風揚看著她,既陌生又遙遠的母親,該是他最親近的人,卻一直是感覺最遙遠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也知道你在做什麽。」二夫人溫柔地說,氣質婉約、高貴得不像真實的存在。


    這就是他覺得母親很難親近的原因,她太虛幻了,就像無法抓住的實體,美麗卻難以靠近。


    「是嗎?」靳風揚淡漠地應了聲。


    「是。」二夫人微微一笑。


    「包括我的感情?」靳風揚試探地問。


    「包括你的感情。」二夫人居然優雅依舊,但靳風揚卻恍若被定住般瞬間僵硬。


    她還是笑著,夢幻一樣美麗無瑕地笑著說:「不親密,不代表不關心。我很愛你,你做什麽我都沒有異議,因為不會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送給他一朵絕美的笑花,她轉身走了,留下一臉錯愕的靳風揚。


    在她窈窕曼妙的身影沒入臥房之前,她緩緩回頭微笑著對他說;「鳳姊,其實是我推薦過去幫你打掃的大嬸,我年輕時也學過手語呢。」


    那朵笑花,忽然間變得俏皮起來了。靳風揚驀地瞪大了眼,卻看見她已經飛快地消失在他視線中。


    那一瞬,他的心情很複雜,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感動,抑或是該生氣?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以為很遠的人,其實都離他很近。


    *****


    照例又睡到日過正午,尹騫睡眼惺忪地半睜開眼,長長的眼睫毛掀了掀,隨即一楞,倏地自床上一躍而起。然而瞬間映入他眼簾的,居然是還在酣睡中的靳風揚!


    尹騫怔怔地坐在床上望著他,望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睡容,仔仔細細地將他此時寧靜安睡的模樣深刻在心裏。


    他英氣飛揚的黑眉、挺直的鼻梁、薄凜又棱角分明的唇線……


    尹騫笑了,一股陌生的感動在心口蔓延開來,那好象是一種叫做幸福的感覺……


    靳風揚緩緩地睜開眼,迎向那張純潔白晰的笑臉,映著窗外透射進來的日光,讓他幾乎錯以為在尹騫身上看見了光芒。


    「你第一次睡得比我晚。」尹騫笑道,笑容裏似乎有一分孩子氣的得意。


    「我睡回籠覺。」靳風揚牽起一抹淡然淺笑。


    「啊?」尹騫傻傻一楞,忽地被他強力一扯,整個人直接趴上他的胸膛。


    「我已經回家一趟又過來了,你還沒醒,我就再陪你睡。」


    「你就不能裝裝傻啊。」尹騫噘起了嘴,有點不情願。


    靳風揚一笑,緊緊地將他摟在懷裏。「不問我回家做了什麽?」


    「你自己會告訴我,我何必問。」慵懶得像隻溫馴的貓,尹騫永遠都很清楚自己何時該扮什麽角色、說什麽話。


    靳風揚保持好心情地微笑著,他就是喜歡尹騫這一點,不會咄咄逼人、不會得寸進尺、不會不識眼色,聰明伶俐得讓人非常窩心。


    「走吧!我們出去。」


    「外麵在下雨。」


    「那我們去淋雨。」


    「那我寧願泡在遊泳池裏。」


    「你要不要跟我出去?」


    「哥哥,你的耐心好差呀!」


    靳風揚露出一抹使壞的笑容。「不然,你要在床上跟我耗到天黑也行。」


    來這套?尹騫挑起了眉。「怎麽不好?反正你精力旺盛。」


    「尹騫……」靳風揚握著他的手湊近唇邊吻著。「我真的想帶你出去,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尹騫一笑。「該不是殺人放火吧?」


    靳風揚跟著笑了。「不殺人,去放火。」


    「嘎?還真的?」


    「為什麽不能是真的?我說的話,從來不會打折扣。」靳風揚的笑很篤定。


    「你要做什麽?」尹騫驚詫地問。


    「我要燒了愛情酒館。」靳風揚說得不痛不癢,簡直就像隨口一個提議罷了,但是尹騫卻震得瞪大了眼,因為他很清楚,靳風揚絕對不是個會隨便說話的人。


    「為什麽?」


    「因為我討厭那裏。」多麽任性的理由!但卻是真心話。


    「你有什麽權力燒了它?愛情酒館的主人不是你。」尹騫輕擰起眉。


    「那我就讓它變成我的。」


    他果然很絕!尹騫一點都不會認為他是在開玩笑,而且他絕對有能力做得到!


    買下愛情酒館,對他來說就像買下一雙高貴華麗的皮鞋,在發現這雙不合腳的鞋隻會捆綁住自己的腳步時,它的下場就隻有作廢一途。


    「你一句話,決定愛情酒館的存亡。」靳風揚的眼神很寵,同時也很狠。


    尹騫什麽也沒說,什麽表情也沒有,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不希望你被綁在那個地方,甚至是任何地方。」


    騫就是鳥飛的樣子,用最自由的姿勢去遊戲人間,而不是在空中迷失了方向,卻找不到落腳的地點。


    靳風揚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尹騫感動得幾乎快哭了。


    因為是真正透徹了愛情的的意義,所以再也不會想要將他囚禁在這裏。


    「無所謂。」


    總是漾著天真的笑臉,然後說出冷酷的話語,卻讓人不覺得哪裏不協調,因為他是尹騫,所以很合理!


    *****


    於是在一個半月後的某一天夜裏,台北的夜晚突然變得燦亮,愛情酒館大火狂燒,火光映紅了夜色,消防車來來回回驚醒了周邊沉睡的居民。


    現場沒有發現任何傷亡,警方初步判定是歇業中,因無人管理,電線走火而引發的意外。


    這樣的判定讓靳風揚非常滿意,也讓尹騫見識到他的強悍、不擇手段。


    「你確實很有本事。」尹騫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你的口氣聽起來並不服氣。」靳風揚為他倒了一杯濃醇的紅酒。


    他們現在正位於三萬英呎的高空上,越過了國際換日線,準備迎接地球另一端的避寒天堂。


    尹騫持起酒杯湊進鼻端嗅了嗅,故意岔開話題地低呼:「好難聞的酒。」


    「這可是頭等艙內最頂級的法國三十年紅酒,最適合酒量差的人喝。」


    「誰說我酒量差?」尹騫斜睨了他一眼,隨即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兩道漂亮的眉毛立刻打成死結。「真的很難聞!」


    「那是因為你靠太近。」靳風揚笑道,端著自己的酒杯優雅地品嚐著。


    尹騫放下酒杯,整個人往他身上偎了過去。「你現在教我喝酒,下飛機後是不是就要教我抽煙?然後開始喂我喝碳酸飲料、吃油炸食物,最後把我的瓶瓶罐罐通通扔到海裏?」


    「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改變。」靳風揚淺笑著,啜著香醇的美酒,神情有著從未有過的悠閑放鬆。


    「我現在也不需要刻意地保養我自己了,不是嗎?」尹騫在勾引他,就算在萬裏高空的飛機上,他也不放過任何誘惑他的機會。


    靳風揚深沉的黑眸閃過一道凜銳的光芒,唇角勾掠起不懷好意的笑。「除非……」


    「除非你不要我!」機靈如尹騫,怎麽會不知道要在他開口恐嚇前搶先堵住他的口,隻消用最無辜的眼神,就足以讓他立刻棄械投降。


    「我現在無事一身輕,所有的重心都是你,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不可能不要你。」


    「我們不是已經說好,誰都不能不要對方的嗎?」尹騫裝作一臉可憐樣。


    「我沒忘記,所以你不許再說這種話。」他還是一樣霸道。


    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可循,情人說的話就算是惡言怒語,也甘心裝傻地解讀成蜜語甜言。


    尹騫笑笑的沒有響應,他將目光移向小小的窗戶外純白的雲海上,覺得過往恍若雲煙般消散了。


    他突然輕聲地說:「我很感謝你。」


    靳風揚默默地看著他,等著他把話說完。


    「偉哥並不是個好打發的角色,但你還是輕易就將他擺平了。」隻為了燒掉圍困住我的囚牢……他在心底低喃地補上一句。


    「尹騫……」靳風揚喚回他的注意力,在他回頭時送給他一抹溫柔的笑。


    「我們喝酒吧。」尹騫深深地望著他,隨即漾起了微笑。


    「喝酒。」


    其實說什麽話都是多餘了,一切的陰霾都已經過去,現在他們舉杯飲盡這濃鬱的思戀,化成交融在彼此生命的滋養泉源。


    誰都不可以少了誰,誰都不可以不要誰!因為他們都一樣任性又傲氣,他們都一樣害怕孤單沒人陪。


    騫就是鳥飛的樣子,起風的時候就揚起自由的羽翼。


    現在他身邊有風揚的跟隨,自己再也不會迷失方向孤單地飛。


    之後不管他飛得多高、多累、多遙遠,身邊一定會有人相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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