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齊嵐一認罪。


    當下,這位少年王上立即滿意地下令:「來人啊,把他押入天牢。」說完,便要起駕回宮。


    呼,這裏風好大。「愛卿,這裏風大,我們趕緊回宮烤火去。」


    眾人還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名禁衛軍中的侍衛突然排開眾人,跪在王前。「敢問王上,紫將軍犯了什麽罪?」


    似是沒料到會有人膽敢如此一問,正要登上禦輦的東陵少王轉過身來,瞇起一雙美目看向那名發問的侍衛。「你是什麽人?本王問罪,你有意見?」


    「卑、卑職不敢。」侍衛的頭垂得低低的。


    隻見一直立在他身畔的侍郎低聲提醒:「王上,您該說……」


    東陵王又點點頭,轉而道:「侍衛,你抬起頭來。」


    「卑職不敢。」


    東陵王怒笑。「都敢向本王問罪了,你有什麽不敢?」


    「卑職——」


    「趕快抬起頭來!你要違抗王上的命令嗎?」禮部侍郎突然沉聲喝道。


    侍衛總算抬起頭來,禮部侍郎雙目炯炯地注視著他。


    「侍衛,報上名來。」


    「卑職田瀚。」


    禮部侍郎的聲音有安撫,卻又帶有威挾之意。「田瀚,告訴王上,你跟罪臣衛齊嵐是什麽關係?」


    「沒有關係。」


    「那麽你為何膽敢質疑王上的聖明?」


    「卑職不敢。」


    「你不敢質疑王上的聖明,還是不敢肯定衛齊嵐沒有罪?」


    田瀚隻不過是一介武人,哪裏鬥得過這名隨侍王上身邊,為東陵王所寵信的愛臣。當下無法答出話來,隻能支支吾吾,直說「不敢」。


    禮部侍郎並不就此放過他。「那麽你到底為何膽敢宣稱罪臣衛齊嵐無罪?」


    被逼到絕處的田瀚咬牙吞血道:「每個人都知道,紫衣將軍是我東陵的大英雄,狼河一戰,威震四方,我東陵的大英雄,怎麽會有罪?之所以犯顏敢問王上,隻是出於仰慕。我與將軍,非親非故,沒有任何關係。」


    田瀚一席話,道出了在場眾人心中的疑問。隻是這話無修無飾,人人都畏懼地看著田瀚,猜測他是否就要禍從口出,身首異處。


    隻見那名身受王上寵愛的禮部侍郎揚起唇來,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名已然俯首認罪,人人仰慕的「大英雄」一眼,又回過頭道:


    「英雄也不過隻是個人。田侍衛,是人就會犯錯的,否則你眼中的這名『英雄』,又怎麽可能在王上麵前認了罪呢?更何況,王上說他有罪,他就有罪。王上如此聖明,難道還會有錯嗎?」


    田瀚當場被禮部侍郎這席話堵得無話可說。


    他想說,英雄也可能被奸臣賊子陷害啊,比如說,眼前這個奸臣……但這話才到喉頭,便因為禮部侍郎正「笑容可掬」地看著他而作罷。


    此話一說,他田瀚恐怕要當場人頭落地。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男子是王上跟前的大紅人,得罪他,就等於得罪王上。


    「你還有話想說嗎?」禮部侍郎好心地問。


    田瀚隻能咬著牙,用力搖頭。


    「那好,念你如此忠心赤膽,就由你負責帶人將罪臣衛齊嵐押解天牢。」頓了頓,禮部侍郎又道:「還有,要嚴密看守,可別讓罪臣逃脫了,否則依法要問斬你三族人頭。」


    田瀚苦笑領命而去,立刻又被喚住。


    「慢著。」禮部侍郎瞥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早就偷偷抬起頭來觀察局勢的儒士,唇邊一笑,命道:「容軍師也一起押解天牢。主帥犯法,軍師同罪。」


    東陵王早坐上了禦輦,百般無聊地看著心腹大臣為他處理繁瑣的事務。


    「愛卿快來,采衣說要給我煲一盅玫瑰蓮子湯,我們快回宮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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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牢。


    跟著衛齊嵐一同被關進暗不見天日的地下天牢裏,容四郎忍不住道:「好個主帥犯法,軍師同罪。這奸臣要羅織忠臣罪狀,果然很有一套。」


    衛齊嵐連日來奔波進京,臉上滿是風塵,如今才下馬就被送進天牢裏,身軀疲憊,早就閉目養神起來。


    如果說,衛齊嵐有一點疲倦了,那容四郎更是累癱了,不過他仍喃喃抱怨:「早知道會被關進天牢,先前在十裏亭就該先飽餐一頓才是,也不用得罪人。話說回來,那時候我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下場啊,唉、唉、唉……」


    這幾天他們日夜兼程,覺沒得好睡不說,就連三餐也多是拿幹糧果腹,簡直是在虐待自己。


    盤腿坐在陰冷的地板上,容四郎原本活絡的腦筋都打結了。


    「沒道理啊,這沒道理啊。」突然想到了些什麽,他推了推他的牢友。「你是不是早料到了?」


    嘴巴閉得緊緊的衛齊嵐勉強開口。「料到什麽?」


    「我們今天會落到這個下場。」說什麽有難先走,可他沒說他們會一起被打入天牢啊。


    「沒有。」


    好簡短的回答。不信。「真的沒有?」


    忍不住笑了笑。「到底誰是那個料事如神的——」


    「好好好,我投降。」容四郎咕噥道:「反正那個名號也不是我自己封的……」


    跟著衛齊嵐閉目養神片刻,恢複了點精神的容四郎突然想到了些什麽,又睜開眼睛。「這實在太奇怪了,如果王上召你回京是要問你罪,為什麽十裏亭外會有那麽多人來替戍邊多年的將軍接風洗塵?」


    「我不知道。」


    像是早料到衛齊嵐會有這樣的回答,容四郎不以為意,又道:「還有啊,那名站在王上身邊的年輕男子……你見過他嗎?」


    「沒見過。」他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抬起頭,又怎麽會知道他是誰。


    容四郎思索著當時聽到的話。


    英雄也是人,也會犯錯……


    「老實說,將軍大人,你是不是得罪過什麽人?」否則他怎麽老覺得,那男子說的那些話,像是特別說給衛齊嵐聽的。


    「我不記得我有得罪過什麽人。」衛齊嵐說:「三年前我們停留在王城中的時間並不長。」


    當時他唯一說得上「得罪」的,也就隻有婉拒迎娶公主一事可能得罪了一些人。但在東陵,女子無論是在民間或宮中,大多不得拋頭露麵,更遑論幹預政事了,因此不可能是公主挾怨報複才對。


    衛齊嵐不認為今日被網羅下獄,會跟當年拒婚一事有關。那麽,線索又斷了。


    最後一個疑問。容四郎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天牢。「你說你『知罪』,請問你究竟是犯了什麽罪?」


    衛齊嵐沒有立刻回答,久久,他才道:「我說出來,你不要太驚訝。」


    容四郎拍拍胸脯。「我膽子夠大,你說吧。」


    他準確無誤地在黑暗中找到容四郎的臉,回答說:「我應該是犯了殺人罪。」


    什麽殺人罪?當將軍的人,要不殺人,還有點困難吧。


    容四郎蹙起眉。「你殺了什麽人?」


    不是非常肯定的。「我想……我是殺了一位將軍吧。」


    容四郎瞪大雙眼,腦子立即轉了過來。「你是說你殺了金虎將軍?」


    衛齊嵐點頭。「恐怕是。」


    容四郎突然大笑出聲。「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剛剛才想到的。」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時間點上也很湊巧。


    容四郎大拍雙腿,「真是的,我應該要比你早一步想到的。」


    衛齊嵐唇邊掛上一抹微笑。「可惜你還是晚了我一步。」


    容四郎猛然止住了笑聲。「既然你是剛剛才想到的,那幹嘛王上一問罪,你就知罪了?」白白讓他們被關進來當替罪羔羊。


    不料衛齊嵐竟道:「那時候我想也沒想,就覺得應該要那麽說。」


    「衛齊嵐你——j


    「我知罪。」衛齊嵐連忙道歉。這句話說起來實在是很順口。


    還好黑暗中看不見容四郎的目光,不然衛齊嵐早被眼神化成的利刃給千刀萬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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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步險棋,你可知道?」


    金闕宮中,最為尊貴的十五歲少年一邊嚐著近侍宮女采衣準備的蓮子湯,一邊抽空詢問那名站在窗邊,尚未換下玄色朝服的青年。


    「臣知道。」青年視線定在窗外早春的宮廷花園。


    「那好,」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東陵少王點點頭,轉道:「快來嚐嚐看這蓮子湯。采衣用玫瑰花瓣熬成的湯汁,搭配清香的蓮子,喝起來爽口極了。」


    采衣早為項少初預備了一碗蓮子湯候著。「大人快來嚐嚐,冷了就不好吃了。」


    項少初離開窗邊,端起蓮子湯。「多謝采衣姑娘。」


    采衣為這一聲謝,臉頰染上了一層薄紅。


    少王笑著調侃道:「采衣對項大人可真是體貼,不怕我哪天真把妳賜給少初。」


    采衣尚未及抗議,另一名宮女采月便調笑道;「那才好呢,采衣仰慕項大人多時了呢。」


    「采月快別胡說了。」采衣急得臉都紅了,連忙澄清,「我隻是、隻是想,大人身子骨比較單薄,再說我對王上可是忠心耿耿,更不用說——」


    東陵少王不由得哈哈大笑。「開玩笑的啦,別當真,我哪裏舍得把我廚藝最好的侍女送走,除非……」兩隻眼睛淘氣地轉向正在喝蓮子湯的清秀男子,一點兒也沒有「君無戲言」的自覺。


    采衣一顆心差點沒跳出喉嚨。


    采月好奇地問:「除非怎麽樣?」


    「除非愛卿住進金闕宮中,與我長相為伴,那就不用分你我啦。」


    項少初單手輕拍著胸口,好不容易才吞進了一顆噎住喉嚨的蓮子。「萬萬不可,我的王上,您就別再戲弄我們了。」


    「嘖,借我戲弄一下會少塊肉喔。」用完一碗蓮子湯,東陵少王伸了伸懶腰,遣退了宮女們。


    待寢宮中隻剩下他與心愛臣子兩人之後,才問:「話說回來,愛卿,你打算關他們幾天?」


    「三天。」


    有趣。「不能少一天嗎?」


    項少初點點頭。「一天也不能少。」


    「為什麽非得是三天?」東陵王非常好奇。


    「一天是關給首輔看的,一天是關給臨王看的。」項少初淺淺笑答。


    「這我知道。」早早就說定了的,隻是……「那第三天呢?」


    「我說過了呀,王上,英雄也有犯錯的時候。」


    少王微蹙起眉。「我似乎不該讓你公報私仇。」


    隻見項少初伏地行禮。「少初謝過王上。」


    「起來、起來。」東陵少王叫道:「總有一天,我要你告訴我,你跟我的紫將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項少初但笑不答。


    東陵少王忍不住想起,當年也曾見過項少初臉上有過這樣的神情,不過那時,他還不知道他們將一起把東陵的朝政推向什麽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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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衛送來餐食和飲水時,容四郎忍不住道:「我就說你鐵定冒犯過什麽人,說不定就是那位王上跟前的紅人——這麽糟糕的食物,比軍中的幹糧還不如。」還好飲水看起來是幹淨的。


    說是這麽說,為了活命,還是拿起了食物往嘴裏塞。這麽難吃的東西,應該不至於有毒吧?


    衛齊嵐默默吃著幹澀無味的食物,不發一語。


    隻聽容四郎又道:「話說回來,天牢都是關朝廷要犯的,餐食還能好到哪裏去呢?照理說有得吃就不錯了……」說完,又是一聲長歎。


    這幾天,容四郎歎息的次數比誰都多。天牢中陰暗無光,看不見外麵天色的變化,不過從送餐的時間來推斷,這應該是他們被關進來的第三天了。老天,在這種地方關久了,真的會連日子都忘記。不知道他們還得被關多久?


    衛齊嵐雖不作聲,但容四郎已經把他肚子裏的話都說出來了。


    「也不知道現在外麵的情況怎麽樣了,就算要把金虎將軍的死算在你我頭上,也要找時間把罪證拿來栽一栽贓吧……」


    無憑無據就要定一個大功臣的罪,那當今王上恐怕還不是普通的昏庸唷,這樣下去,玉座很快就會不保了吧?


    正當容四郎喃喃自語之際,一個陌生的腳步聲引起了衛齊嵐的警覺。


    「有人來了。」他提醒道。


    容四郎立即停上了碎念,好奇地等候那陌生腳步聲的主人現身。


    果然,那陌生的腳步聲終於來到了關著將軍及其軍師的大牢前,一把火炬照亮了闋黑的牢房,也照亮了來人的臉。


    來人生得好眼熟!容四郎瞇起眼細瞧。


    「將軍,您受罪了。」火炬之後是一張有著方正臉型,粗眉粗髭,身穿著王宮禁衛軍服的侍衛。


    衛齊嵐早看清楚來人的麵貌,他的夜視能力極佳,黑暗對他不會造成太大的阻礙。


    這名持著火炬的侍衛不是別人,就是三天前押解他們進天牢的王宮禁衛之一田瀚。也是三天前,在城門下,替他求情的人。他靜靜地看著這名侍衛將一個食籃放在地上,取出幾樣食物和水酒一一遞進牢房裏。


    「天牢的飲食很差,這些酒菜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還算新鮮……」侍衛邊布置餐食邊說道。


    就著火光,容四郎看清楚了碗裏的雞腿和酒菜,不禁蹙起眉來。「這就是……我們的最後一餐嗎?」不會吧?那他還寧願遷就之前那些糟糕的飲食。


    田瀚連忙道:「不是的,容軍師別誤會,這是我私底下想辦法送進來的,因為我想……」


    「謝謝你。」衛齊嵐終於開口了,他明白這名侍衛的好意。


    「啊,將軍……」


    「這些酒菜我們收下了,可田兄弟你還是趕快離開,以免被人撞見。」天牢是何等森嚴的地方,豈能讓一名小侍衛來去自如,萬一被發現,可能會連累了他。


    衛齊嵐總覺得從一開始他們被關進來到現在,整件事情都透著無法以常理解釋的蹊蹺。


    田瀚立刻因為這關心而脹紅了臉。「將軍不用擔心,我都打點過了,不會有事的。再說,兄弟們心裏都清楚,將軍您是無辜的,朝廷一定很快就會還給將軍一個公道。」


    容四郎早早捉起了雞腿啃下了一大口,一聽田瀚這樣說,他立即問道:「田兄弟,你在外頭有聽見什麽風聲嗎?不然你怎麽確定將軍是無辜的?」


    田瀚遲疑了片刻,打量了四周一眼,才小心翼翼地說:「聽說朝中大臣們為了將軍下獄的事入宮好幾次了,大家心裏都清楚的,紫將肝膽忠心,更何況,將軍這幾年來都在邊關,因此絕對不會跟金虎將軍一事有任何的瓜葛……」


    說著說著,田瀚突然激動起來,「這全都是小人的詭計,有那樣一個奸臣在我主上身邊,實在、實在……」話未說完,隻見田瀚猛然搖頭道;「總之,請將軍保重。」說完,便匆匆走了。


    留下容四郎與衛齊嵐連坐在牢裏,思量著他剛剛說的話。


    思考之際,不忘填飽肚子的容四郎,終於在啃完雞腿後,開口道;「田瀚那些話的意思是,我們就快要被處斬了?」雖然不是今天,但離死期也不遠了,是嗎?


    「不,我不這麽認為。」衛齊嵐搖搖頭,總覺得事情似乎沒有這麽簡單。


    「所以我們還有活命的希望嘍?」容四郎期待地道。


    「恐怕我也不敢這麽說真。」


    容四郎放下酒壺。「那請問我們到底是會死還是會活?」


    在這名思慮比一般人都來得千回百轉、撲朔迷離的將軍麵前,容四郎已經學會凡事下定論前,最好先探探他的想法。


    衛齊嵐擰眉,他的思慮雖然縝密,卻不像容四郎滿腦子機靈詭計,因此他想了一會兒才說:「不管是死是活,我猜我們很快就會見上那名田瀚口中的『奸臣』一麵。j


    「我們見過他。」容四郎當時曾偷偷抬起頭過,而且看得非常的清楚。


    「隻不知,他是誰。」衛齊嵐雖然沒看到那名「奸臣」的相貌,卻聽到了他所說的話。他的耳力極佳,知道他之所以會入獄,多半與三天前王上身邊那名玄裳男子有關。


    「嗯……」容四郎仔細地回想著那名玄裳男子的容貌。當天他與東陵王狀似親昵,隻怕君臣間的關係並不單純。突然想起一事,他轉頭問:「齊嵐,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曾聽說沒有?」


    「什麽事?」


    容四郎轉述他從民間老百姓口中聽來的話。「聽說近年來,東陵國內的男風似乎越來越風行了。」


    衛齊嵐點頭。「我聽說過。」這事他也略有耳聞。戍守同關時,由於經常與同關的百姓一同屯墾,所以聽到了不少民間的傳言。


    據說東陵男風日盛,主要是因為東陵國人素來重男輕女,讓許多夫妻生子紛紛求男不求女,以致於女嬰的人口越來越少。


    再加上東陵律法規定,女子不能讀書工作,隻能在父家、夫家,以及子家中活動,導致許多出門在外的男子或者因為寂寞,或者因為某種需求,讓本來隻存在於少數高官貴族中的男風日漸風行起來,甚至在民間也時有所聞。


    容四郎突然噴酒笑出。「說到這點,我說件事,你可別生氣。」


    衛齊嵐很想拒絕聽,但容四郎素來是有話要說,就一定會說的,不管他是不是想聽。拒絕也沒用,隻好洗耳恭聽。


    不料容四郎卻口吻曖昧地瞅著他。「在同關時,有兵士們傳言,你與我……」


    衛齊嵐頭皮發麻,已經領悟到容四郎要說什麽了,趕緊打斷他的話,「你放心,我對男人沒興趣。」


    容四郎作態驚訝狀,「呃……兵士們是說,你我兩人情深似手足。別想歪了,治軍嚴明的紫衣將軍麾下,怎麽可能有人膽敢冒大不諱,拿流言來冒犯將軍呢?」越說,他笑得越賊。


    衛齊嵐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反駁容四郎。這一局,他甘拜下風。


    好不容易扳回一城,容四郎開心地道:「雖然如此,不過恐怕王宮中的男風比你我所能想象的還要風行。」語氣突然一轉,有點嘲諷的道:「東陵乃泱泱大國,倘若毀在愛好男色的君王手上,不知道史書上又要如何記載才好?」


    衛齊嵐定神想了想,才緩緩道:「希望不會有那麽一天。」


    容四郎眼睛一亮,正欲再追問,但見衛齊嵐已經又回到閉目養神的狀態,八成是問不出話來了,隻得作罷。


    轉頭盯著困住他們的天牢鐵柵,容四郎自言自語道:「此時此刻,倘若你那把削鐵如泥的銀蟠寶劍在手,要闖出這座天牢又有何難……不過那樣一來,我們會更快被送上斷頭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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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名聞天下的紫衣將軍被打入天牢的當日——


    金闕宮外,以吏部尚書為首帶領的一群文官,差點沒闖進王上寢宮中,請求釋放紫衣將軍。


    由於當日東陵王取消朝議,因此官員們先是聚集在吏部尚書門下尋求對策,後來才移師到宮中來,深怕身陷囹圄的那位將軍被奸臣給殺了。


    那將是東陵之難。


    隻不過,官員們在王宮外的偏廳等候良久,卻等來禮部侍郎在一群王宮侍衛的圍繞下,出來回話:「王上身體不適,太醫說王上需要靜養數日,不宜打擾,還請諸位大人見諒。」


    身兼右正言之職的翰林學士穆英殊向來直言不諱,搶在眾官前開口;「難道王上想做個昏君,戕害忠良正是我東陵國亡國之始!」


    此言一出,原本想要進言的官員們紛紛吞下了喉嚨裏的話。


    雖說,每個人心裏都有著同樣的想法,但對著當朝王上,哪能這樣「直言」!


    項少初溫文儒雅的神色微變,聲音不輕不重地打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中。


    「穆大人,你身為朝廷諫官,雖然有言論的免罪權利,不過你應該最清楚,提供諫言是一回事,出言侮辱我東陵國君又是另一回事。依照東陵律法,侮辱君主的刑罰是割去舌頭。何況在座有誰敢以身家性命擔保,天牢中的罪臣衛齊嵐沒有犯下任何罪刑?隻要在座有人敢以身家性命擔保,我項少初會立刻請求王上釋放將軍。」


    頓了一頓,他利眼掃視過在場眾人,口氣嚴厲地道:「不過,倘若衛齊嵐確實有罪,擔保之人……」


    無須將話說完,所有人都已經明白,倘若衛齊嵐有罪,那麽替他擔保的人一家老小都要跟著下黃泉。


    偏偏穆英殊早看項少初不順眼,衝向前道:「我就偏偏要替衛將軍擔——」


    離他最近的左正言兼翰林學士李善緣在吏部尚書的暗示下,連忙拉住穆英殊,同時搗住他的大嘴。「項大人請見諒,穆大人絕無侮辱王上的意思。還請大人代我二人向王上表達關懷之意,望王上早日康複,以共議朝政。天佑吾王。」


    說完,便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穆英殊離開了王宮側廳。


    穆英殊與李善緣啊,項少初在心裏記下此二人一筆,接著轉向其餘的官員們道:「各位大人還有什麽要事需要傳達給王上知道的嗎?」


    原本意見很多的官員這時紛紛噤聲不語。


    一直沒有開口,坐在首座的吏部尚書這才站起身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項少初。「老夫尚有一事需要傳達給王上知曉。」


    「首輔大人請說。」項少初目不轉睛地回視這位朝中最有影響力的首輔大臣。


    吏部尚書撫著長髯,定定地注視著項少初,許久,才道:


    「請王上莫忘,當年老夫在宮中擔任太子少傅時,曾對太子說過的話。」


    項少初點點頭。「少初定會代為傳達給王上知曉。」


    吏部尚書得到承諾,便不再多言,轉身走出偏廳。


    官員們群龍無首,也隻得一一離開。


    這是衛齊嵐下獄的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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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項少初回到宮中,轉達吏部尚書的話給東陵王聽。


    但見東陵王拍膝笑道:「這老頭——」


    「王上,這人可是當今東陵首輔,不可無禮。」項少初提醒道。


    東陵王下減笑意地道:「可是他確實也是個老頭子嘛。」


    這玩心太重的少年竟就是他侍奉的君王!項少初心裏直搖頭。「不知道首輔大人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隻見少王笑道:「想當年,他是少傅、我是太子的時候,我真怕死他了。」


    說著說著,東陵王似乎陷入了過去回憶……


    當時被前王欽定為太子老師的尚書大人總是一臉嚴肅地在太子耳邊提醒:


    「殿下應該要以國家為重。」


    「殿下請不要忘記您的職責。」


    「殿下是太子,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成為東陵的王,東陵全國百姓的命運全掌握在王的手中。王的天命,就是要守護迄東陵,讓每個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隻是從來就沒人問過他想不想當王。


    也沒有人問過他,他這個太子有沒有自己想做的事。


    回神過來,他看著項少初關切的臉龐,笑問:「少初,你有沒有自己想做的事?」


    項少初愣了一下,而後微微一笑。「當然有。」他正在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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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衣將軍被打人天牢的第二日——


    「咦,王叔,你來啦!」正在王宮中與侍郎下棋的東陵王突然抬起頭來。


    項少初連忙起身,對著來人躬身一揖。


    「王爺。」


    臨王穿戴著簡單卻昂貴的王族服飾,身上隻在腰間係了一條玉帶作為裝飾,盡管裝束簡單,這男子仍然儀態高雅、玉樹臨風。


    「項大人,你也在。」向項少初點點頭後,臨王轉看向君王寢宮中最年輕的少年,眼中有著令人費解的笑意。


    「少初正在陪我下象棋呢。」東陵少王指著身前的棋局道:「王叔你來替我看看,我這手棋下的好不好?」


    這棋子是海上商人從東方一個叫作中國的遙遠國家引進東陵的,棋局百變萬化,初學者極不容易看出對手的破綻。朝中對此可說蔚為風尚,但懂得下象棋的能手卻不多,項少初是他僅見過的高手中的高手。


    臨王果真走到東陵王身邊,仔細地瞧了瞧棋局,而後搖頭道:「不好、不好,你這手棋下到死胡同裏了。」


    「真的嗎?」東陵少王訝異地道:「我還以為我這一手布局極佳呢。」


    臨王笑道:「將軍死了,棋局還玩得下去嗎?」


    項少初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不禁問道:「聽來,王爺似乎也深諳棋路,不知道若是由王爺來下這手棋,會有什麽反敗為勝的好棋路?」


    東陵王立刻撒嬌道。「是啊,王叔,你快幫我。」


    在場三人,完全沒有「起手無回大丈夫」、「觀棋不語真君子」的認知。


    畢竟,象棋本來就不是東陵所有,而是從國外輸入的。


    而將象棋帶進東陵的人,並沒有特別提醒「起手無回」、「觀棋不語」的基本規矩。或許那人以為這是不用說也應該知道的前提吧?


    「不急,讓我再看仔細一點。」臨王對象棋也頗為著迷,私底下研究過許多棋譜。觀察了棋局半晌後,終於笑道:「有了。」


    項少初靜待臨王的棋路。「請王爺賜教。」


    隻見臨王竟然伸手將「將軍」一棋拿出棋盤,收進懷中,笑看著項少初道:「項大人,你看我這手棋下得如何?」


    項少初楞了一楞,搖頭失笑道:「王爺拿走了將軍,少初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看來隻能甘拜下風了。」


    在一旁觀戰的東陵王忽然道:「這樣可不行啊,王叔,快把將軍放回來,棋局終究還是要繼續的啊。」


    隻見臨王笑笑地看著身高矮他一截的東陵少王。


    「這話就不對了,王上的天牢裏不是還囚著一個將軍嗎?這棋局又哪裏需要我懷中這隻玉棋才能繼續?」


    此言一出,在場三人皆微笑不語。


    敞開的窗口吹進了暖和的春風。


    禦花園裏,百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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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衣將軍被打入天牢的第四天——


    數名掌刑的大理寺官員群帶著諭令急忙進入了天牢中,並在天牢守衛的帶領下找到了已經被關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待罪將軍及其軍師。


    當時容四郎正在打盹,隻有衛齊嵐一直保持著清醒,正跪地接旨,清楚地聽著一名為首的官員宣讀王上的詔令——


    經查證紫衣將車衛齊嵐與金虎上將軍之死無涉,即日赦免,賜新服,準假三日後,入宮聽詔。


    容四郎意識不清地睜開眼睛。「啥?我們要被處斬了?」不然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官員們身負重任,激動地命人打開牢房,大聲地道:


    「將軍您無罪赦免了。」隨即命令身邊的守衛道:「還不快把將軍從牢裏請出來。」


    不用人請,衛齊嵐已經拉著容四郎走出了牢房,接過官員手中的詔令,重新讀了一遍。那秀逸的字跡實在令他感到眼熟,似乎曾在何處見過。


    容四郎還不敢相信他們就這樣被放了,還賜服呢!他傾身過來,瞧了那王詔一眼,接著瞇起眼道:「這字跡真眼熟,跟一個月前,你在同關接到的那一張一模一樣。」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王宮中,代王上擬詔者,十之八九是擔任禮部侍郎之職的人。


    這個人,通常非王上親信莫屬。


    衛齊嵐默然不語。是嗎?是因為一個月前也見過這字跡,才覺得眼熟的嗎?還是他以前也曾在什麽地方見過?


    百般疑惑之際,大理寺的官員們已經簇擁著關在牢裏三天的兩人往外走。


    一出牢門,已經數天不見天日的兩人紛紛瞇起眼睛,適應著太過明亮的光線。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衛齊嵐聽到容四郎詢問官員。


    「未時剛過。」


    容四郎算了一算,突然低聲道:「哇,時間掐得真準,整整關了我們三天又三夜。」竟一時不差。難道說,王上原本就打算關他們三天嗎?


    衛齊嵐也覺得事有蹊蹺。


    「將軍,馬車已備妥,請回府休息。」一名小官員道。


    正欲坐進馬車的衛齊嵐突然問:「回什麽府?」


    官員答說:「將軍府啊。」


    將軍府啊……那先王禦賜的宅邸,衛齊嵐從來沒有真正入住其中。他心中唯一的家隻有晉陽的老家……可那間老屋也早已付之一炬了……


    站在馬車前,衛齊嵐突然發現了自己在這天地之中,竟然已是孑然一身了。在這世上,他已經沒有任何親人,過去投效軍旅時的寄托,如今早已不存在了。那麽,他究竟是為誰而穿上這一身沉重的戰甲呢?


    沒看出衛齊嵐心中的想法,小官員兀自笑道:「將軍府一直都為將軍備著,現下,百官們應該都聚集到府上,準備為將軍接風洗塵了吧。」


    衛齊嵐不作聲,與容四郎一同坐進了馬車裏。


    待馬車前行後,他才道出疑問,「容四郎,你說,王上關我們這三天,有什麽用意?」


    容四郎早已累到沒心思去計較那些王宮中人的想法。「管他大王什麽用意,先讓我睡頓飽覺、洗個熱澡是先。」牢裏吃喝拉撒一處,難過死人了。


    衛齊嵐搖搖頭,喃喃道:「一點都不像是個智賽諸葛的軍師……」


    他懷疑回到將軍府後,他們能得到充分的休息。那小官員剛不是說了嗎?百官們現下都聚往將軍府去了。


    容四郎一確定不會被斬首後就安心地睡著了。


    遲遲沒有睡意的衛齊嵐拿出收在懷中的詔令,注視著寫在那黃絹上如飛鳳般的黑色墨跡……奇怪,這字……真的好眼熟。


    是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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