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雅走了。


    那穿著雪白戎裝的背影在沈默眼中漸行漸遠。


    沈默收回目光,撿起地上的喜帖,隨手塞進了袖口。


    別墅裏的人,也魚貫而出,轉瞬消失在山腰平台上。


    蘇安走過沈默身邊時,腳步停頓了一下,卻是一句話也沒說。


    事實上,從進入別墅到出來,他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相比於往日的得意嘴臉,如今的蘇安,仿佛明白了一些什麽,又仿佛看淡了一些什麽。


    或許,是因為蘇雅如今所走的路,已經完全和他的想象背道而馳。


    總之,他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而沈默也做到了先前答應他的,讓蘇家正式在蘇城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為蘇家任何人,隻為給死去的蘇烈一個安慰……


    以他如今的地位,要在蘇城捧起一個家族,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一行人,來的匆忙,去的同樣匆忙。


    等送走了蘇雅等人,時間已是黃昏薄暮。


    周靜胸中的悶氣一掃而空,又拉著蘇念回到了房間。


    沈默沒有回屋,就近在平台上坐了下來,仰望著頭頂黑漆漆的夜空出神。


    除夕的夜,是沒有任何光亮的。


    隻有別墅門外那一盞昏暗的燈光,成絲成縷的落在沈默後背。


    這背影落在別墅頂部耷拉著雙腿的洛櫻眼中,無端顯得有些落寞。


    “公子……真的變了呀。”


    自從蘇婉瑜離開後,沈默似乎變得更喜歡獨處了。


    有的時候,甚至連影子都會被他隱匿在黑暗中。


    洛櫻動了動身,從樓頂輕盈地一躍下來,穩穩落在沈默後方。


    “公子,在想蘇小姐嗎?”


    沈默沒有回頭,像是在對她說話,又像是在對著天空呢喃。


    “這裏,是你的家嗎?”


    洛櫻挨著他一側坐了下來,撐著下巴嘟囔道:“有公子的地方,就是洛櫻的家。”


    沈默回頭看了她一眼,好笑道:“那我要是死了呢?”


    “那我多半也死了唄。”洛櫻聳了聳肩。


    沈默啞然失笑,又凝眸看向遠處,感慨道:“再看幾眼蘇城的景色吧,下次再看到,未必是這番心境了。”


    “公子,我們要離開了嗎?”洛櫻怔怔問道。


    沈默點了點頭,也不打算隱瞞她。


    “那我們的龍脈怎麽辦?我舍不得……”


    這一個多月以來,洛櫻的武道之路進境突飛迅猛。


    拋開她付出百分之十的汗水,其餘百分之九十都是龍脈的功勞。


    漸漸地,她對龍脈也就愈發依賴。


    這就好比一個窮人,如果窮一輩子,他大概到死都是快樂的。


    可一旦給了他一筆財富,又將這筆財富無情剝奪的話,這個窮人將會瞬間崩潰。


    從沈默的角度看去,此時的洛櫻嘴巴嘟的可以掛上一瓶醬油。


    “傻丫頭,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尋得龍脈?”


    沈默笑了笑,目光中帶上了一絲寵溺。


    洛櫻狐疑道:“可是……龍脈不是都被高手霸占著嗎?”


    沈默不以為意,隨口道:“把高手殺了便是。”


    洛櫻吐了吐舌頭,終於不再詢問,學著沈默的樣子,撐著下巴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出神。


    嘭!


    忽然,一道流光衝天而起,化作一朵五彩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綻放。


    洛櫻又歡呼雀躍起來,拽著沈默衣袖,興奮的像個孩子。


    “公子,快看,是煙花!”


    “你沒見過煙花嗎?”沈默一陣好笑。


    誰知,洛櫻卻是輕輕搖頭,有些羞愧道:“這是我二十二年來,過的第一個春節。”


    說到這裏,她掰著手指算了起來,忽然又驚呼道:“哎呀!不對不對,應該是二十三年啦!”


    “那就多看看吧,蘇城的煙花很美。”


    沈默說了一句,目光又遙遙看向城中。


    之前那一朵煙花,就像是一枚信號彈,緊隨其後,蘇城的四個角落,各自都傳出了響動。


    一道道光束,一朵朵綺麗的煙花,五顏六色的升上半空,炸響,化作流光四散。


    再然後,整個蘇城都籠罩在了一片五彩繽紛中,宛如一座夢幻的城堡。


    “好美啊。”


    洛櫻發出一聲感歎,便徹底迷醉在了其中。


    漫天的光束劃破夜空,在沈默漆黑的眸子裏綻放,恍惚間映照出了一張傾國傾城的笑顏。


    那張臉隔著整個夜空與他對視,越來越近,卻是愈發模糊。


    沈默想要觸摸一下,可當手伸出的那一刻,眼前竟隻剩下了那不再美麗的煙花。


    “婉瑜,蘇城的煙花和從前一樣,你在他鄉還好嗎?”


    這聲音很微弱,可聽在洛櫻耳中,仿佛帶著些許更咽。


    她猛地一回頭,兩滴晶瑩的水珠順著沈默眼角滴落,又在空中被蒸發的無影無蹤。


    洛櫻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麽狠狠敲了一下。


    “原來……公子也會哭麽?”


    臨近午夜。


    遠處的煙花漸漸停歇,兩人已經足足靜坐了兩個鍾頭。


    這兩個鍾頭裏,洛櫻看到了沈默從不對外示人的一麵。


    那兩滴在空中蒸發的眼淚,帶給了她太多的感觸。


    也就是那一刻,她才幡然醒悟,眼前這個被蘇城萬人敬仰的,被她奉若神明的男人,也不過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沈默起身,在挺直身子的那一刹那,便恢複了從前的孤高冷清。


    洛櫻眨了眨眼,朝他背影喊道:“公子,我們何時啟程?”


    “半月!”


    沈默腳步一頓,遲疑了一下說道:“在離開之前,我還有件事要做。”


    “還有一件?”洛櫻手指勾著唇角,眼中露出些許迷茫。


    “蔡家沒了,可還有一筆賬,還沒有徹底清算幹淨。”


    洛櫻站在原地,足足想了半晌,忽然睜大眼睛。


    “白家!”


    “不錯。”


    沈默聲音還在風中,人已經進了別墅。


    在蘇城,白家是個很特殊的存在。


    雖然同稱為四大家族,但不管是李家陳家還是宋家,都遠遠不及白家。


    背靠著寧家這個龐然大物,在他走後,白家隨時可以成為第二個蔡家,在蘇城稱王稱霸。


    那個時候,所有和他親近過的人,都逃不過白家的報複。


    相識一場,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給別人帶來災難。


    所以這筆賬,是時候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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