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舵主……有沒有你要找的人?」一個漢子在唐月笙旁粗聲問著。


    暗夜深沉,唐月笙拿著火把,仔仔細細的端詳著甲板上的老老少少。


    這些人全身傷痕累累、蓬頭垢麵,臉上雖佈滿驚恐,卻又好像有些鬆口氣,仿彿在這漫長的逃亡歲月,已令他們精疲力盡,如今被抓個正著,竟是種解脫。因此,將他們五花大綁並令其下跪,竟也沒有任何反抗。


    隻是,不管唐月笙多麽期盼能在這些容顏中找到熟悉的麵孔,結果依然失望。


    仔細算算,在追緝的幾個月裏,他已抓了七八百名劉香餘鱟,可是,裏頭不止沒有莫漢卿的身影,更沒有當初他在劉香船隊裏認識的人;仔細想想,其實並不意外,畢竟當初他一直是隨著莫漢卿待在座船,其他的人確實很難認識。唐月笙搖搖頭,啞聲:「將他們拉下去,等候發落……」


    「是……」


    話一落,幾個人開始凶惡的將他們拉起,動作比較慢的就對其大呼小叫、串打腳踢。一開始唐月笙會稍加勸戒,但時日一久,也疲於幹涉,因為他明白,他們是在為當初傷亡的弟兄出口惡氣。


    「你這隻、不要臉、的兔子!當初、就該殺、殺了你!」一個乾啞的聲音突然在人群中氣急敗壞的響起。


    唐月笙心一抽,頓時站起身,凝視著開口的人。


    「你罵誰啊!真是烏龜王八蛋,找死!」幾個人瞬間朝出聲者飽以老拳。


    「住手!」唐月笙大聲嚇阻,隨即奔赴出聲者身前。他將火把拉近,發覺那是個約五十開外的老者,乾瘦的身軀、佝悽的腰骨,盡管一副暮氣沉沉,可雙眼的視線卻銳利逼人。


    「你認得我?」唐月笙問著。


    老者不理會自己被人左擒右拿,登時躍起,冷笑著:「我呸,像你這沒臉的兔子,我姚震不層認識!」


    「你再說!」身邊幾個漢子同時朝他又掄起拳頭,唐月笙卻及時將他們格開,冷靜續問:「你既然懂得罵我,必是知道莫漢卿了……他、他可是同你們逃亡了?」


    這自稱姚震的老者瞪視著他,「他?他這貪生怕死的狗崽子,一早就跟那斷腿的鍾家小子跳海逃生,我看八成死在海裏了!你想找他幹那不要臉的事,下輩子吧!」


    他明明是氣弱身虛,但說這話時又故意叫得震天價響,分明是要讓唐月笙難看。


    偏偏唐月笙一顆心隻想找到莫漢卿,完全無法顧及現場許多弟兄確實神情怪異,甚至開始交頭接耳。


    眼見他兀自要問下去,肩頭突被人一壓,一個低沉音調安穩的響起:「將他拉下去,再胡說八道就把他手腳砍了,舌頭也割了,扔進海裏喂魚。」


    「你、你……」姚震還想再罵,但見出聲者神情陰冷,周遭漢子更對其萬般恭敬,讓他莫名失了氣勢,隻得將滿口的惡言含在嘴裏。


    「拉下去!」男子再度厲聲。


    「呃,是、是!」眾人皆如瞬間清醒般,連忙將老漢拉了下去。等甲板恢複先前的秩序,男子才又道:「靠岸後,將這些人全押解進城。」


    「是……」


    男子揮揮手,才又轉臉向他:「月笙,你等等到我艙房來!」


    被打斷話的唐月笙,此時才茫然的抬眼瞧著這嚴厲的出聲者——鄭一官。


    鄭一官一直等到船靠了岸,才見唐月笙提著灌鉛似的步伐走進來,隻是一入船艙,他便頹然而坐,似乎對於之前被阻擾詢問頗為懊喪。


    鄭一官慢條斯理的倒了一杯熱茶,推到他身前:「月笙,暍口熱茶吧,令你的腦子冷靜一下……」


    唐月笙雙手握著茶杯,卻眉眼不抬,神情依舊茫然。


    瞧他恍惚至此,鄭一官不由得長歎一口氣:「月笙,那老漢說莫漢卿在劉香座船炸毀之前就跳下海,難道你沒有想到什麽嗎?何況他和那……總之,他們是有名的閩南雙將,要這麽容易被咱們的人抓了也不可能。」


    鄭一官及時收口的話,唐月笙卻了然於心——他想說莫漢卿應該和鍾淩秀一起。


    關於自己和莫漢卿與鍾淩秀之間糾纏不清的情份,在這幾個月他瘋狂的尋找莫漢卿消息下,再也無暇多作掩飾,隻是令他意外的是,鄭一官此番竟願和自己談論他的去向。


    隻是這一提,教唐月笙不得不撫著頭思索著——以莫漢卿的能力,若沒炸死於座船,生還的機會應該不小……


    「話是沒錯,但是劉香的父子都落了網,他們……還能去哪兒?」他既不以為意,唐月笙實在不想多去臆測,兀自問著。


    「那老漢既然說鍾淩秀負了傷,莫漢卿又挾他一同自座船跳海,也許……」


    說到此,唐月笙差點跳起來,「你是說……他有可能還留在田尾洋附近海域?」


    鄭一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若他們真能逃過當時的混戰,難保他不會想找個地互讓鍾淩秀好好療傷,何況,也有可能回到了內陸……」他的說法令唐月笙心頭頓時亂成一團。若他們真回到內陸,那麽人海茫茫,他又該去哪裏尋莫漢卿呢?


    轉念想到那一年之約也將到期,或許……他會履約,去了東蕃呢?


    思及此,唐月笙一顆心不禁怦怦直跳。


    「大哥……我們這段日子也掃了劉香諸多部眾……或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鄭一宮沒等他說完已長長吐口氣,嚴然道:「我可以讓船隊回師……不過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唐月笙深吸口氣,問著:「什麽事?」


    「如果這一回師,你去東蕃尋不到那莫漢卿……你得要將他忘了,回我船隊,好好的重掌火舵,萬不得……」


    萬不得……為之殉情——最後一句鄭一官沒有說出來,但唐月笙卻體會到他殷殷的關切之情。


    思及這幾乎稱霸閩南海域的海上之王,竟為了自己不斷讓步、妥協,唐月笙隻覺雙肩發麻:心口熱浪滾滾。瞧他泛紅了眼眶,鄭一宮明白他了解了自己的意思,更暖下表情,溫聲:「月笙,我和船隊都需要你……」


    唐月笙很想答應,可話卻堵在胸口,怎麽也吐不出來……


    自當日從陳年華口中知道,鍾淩秀已混上船與莫漢卿同行,強烈的不安全感令唐月笙不時想著,也許真該看破這段情份。怎料那一日,親見劉香座船引爆,那烈焰似的火光,連綿不斷的爆炸聲響,幾乎要將他一顆心震出胸膛。


    經此折磨,他終於明白,和莫漢卿這段因緣註定斷不了,這輩子,自己大概註定要賠在他身上。因此,唐月笙無意識的搖了搖頭。他很清楚,若非不斷的說服自己莫漢卿還活著,也許早跳入了海中不想存活。


    鄭一官凝視著他,啞聲:「月笙,別說船隊,難道……我……不值得你活下去嗎?」


    瞧他一臉錯愕,鄭一官隻覺自尊掃地,焦煩之心陡升,霍然抬手,才想說什麽,突聽一個怪異聲響令他冷不防噤了聲。


    唐月笙原本還沒查覺,但很快就聽到第二個聲響——咚!兩人凜了心神,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外頭甲板上滾動……迅速互望一眼,一並衝出艙房。


    不管什麽時候回想,兩人都覺得此時此刻是今生遇過最可怖的景象——透過蒼白的月色,兩人隱約見甲板上,幾個黑漆漆的東西,隨著海潮波動,一會兒滾向東,一會兒滾向西。待凝神細瞧,才發覺,那竟是一顆顆的人頭。


    「來人,有人摸上船!」鄭一官頓時大聲喝著,一方麵欲將守備的弟兄喚醒,一方麵則試探還有多少人生還。怎料,幾聲過後,整艘船竟然靜悄悄,什麽反應也沒有,敢情大多被莫名其妙割了腦袋。


    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想到今日,因為抓獲了許多劉香部眾,所以特型讓追緝的船隊靠岸,押解人犯進城,也讓滿船弟兄得以上岸快活,沒想到竟遇上了那黑白無常!


    「大哥,在那裏!」唐月笙朝著船尾一指,鄭一官連忙順指而望,便見兩個黑影,頗有默契各朝東西兩邊竄開。「追!」鄭一官指了另一頭,命令唐月笙追過去,自己則朝另一個方向躍去。


    這人動作相當靈敏迅捷,不停的藉由岸邊亂草掩護,疾走奔逃,唐月笙不敢輕忽,越追心神越專注,直來到一個斷崖坡地,此人方驚覺無路可走,頓然停步。


    唐月笙見那人被擋於崖前:心一喜,連忙收斂氣息,負手緩步走向前。


    二剛是斷崖,後有追兵,這可是你自找的死路!」唐月笙冶笑著,朝他走去,同時雙手捏了幾個鐵蒺藜,準備隨時派射。


    「誰死還不知呢,唐舵主。」


    一聽這聲音,唐月笙一顆心不由得提了老高,森然道:「是你!」


    男子回過身,便見他穿著一身漆黑,右手捏著一把劍,身形相當挺拔,容貌清俊,隻是那透著冷笑的光潔臉蛋,擺在蒼白月色下,更有一抹說不出的陰邪之氣。這人正是閩南雙將之一的鍾淩秀。


    「我真的很想知道,若師哥得知那將劉香餘黨追逼得走投無路的人竟然是你時,他會怎麽樣!」這話果然刺中唐月笙要害,便見他的臉瞬間陰沉下來:「這是我和他的事,就不勞你擔心了。」


    「你覺得……一旦我回到他身邊,你和他還能有什麽事?」


    唐月笙粗喘著氣瞪視著他,心頭升起一股說不出的妒怨,登時手一揮,便見數個鐵蒺藜朝他手中直射而出,鍾淩秀似有所料,翻身側躍,但聽叮叮數聲,暗器全數被他的劍擋了下來,接著,雙足點地,旋身送出長劍,刺向唐月笙麵門。第一次與鍾淩秀過招,是在海口林裏,由於當時他棄劍使掌,唐月笙還覺得自己的武學造詣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沒想到如今他持劍在手,竟是這般淩厲逼人。


    對招數回,唐月笙已感到有些力不從心,想再發暗器又尋不出空隙——明知道他那手冰劍是虛張聲勢的招式,何以他使起來卻這麽驚人!


    唐月笙連忙閃避,但鍾淩秀卻劍劍殺招,令他抵擋一陣後,頓感失措,不禁心一橫,趁翻身後躍之際,捏了一手鐵蒺藜,朝他麵門灑去,想藉此暫時逃離,怎料鍾淩秀這回竟毫不閃避,迎麵就撞上這些暗器!


    「啊——」幾乎在同時,鍾淩秀便慘叫一聲,痛楚的滾倒一旁。


    那悽涼的叫聲,讓唐月笙嚇了一大跳,回神想躍到他身畔,瞥見一陣刀光侵襲,讓他急不迨後退數步,站定,見到來人時,一雙眼差點掉出來。


    原來揮刀的正是莫漢卿。


    便見他穿著緊身黑衣,手持單刀,雙腳一落地便急速瞥向鍾淩秀,待瞧他一張清秀的臉蛋如今血流如注,登時滿心驚恐的抱住他:「鍾淩、鍾淩,你怎麽樣了?你怎麽樣了?」


    「好、痛……我的眼睛、好痛……」


    「你的眼睛……」鍾淩秀痛苦的說著:「毒……」莫漢卿腦一炸,連忙抬眼瞧著這久別重逢的清俊容顏,心頭難掩激動:「月、月笙,把解藥給我……」


    莫漢卿瘦了,而且瘦得驚人,然而目光如炬,透著殷紅,飽含一股深深的怨怒,麵對這樣的他,唐月笙竟覺得有些害怕,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溫聲道:「你、你真的……還活著……」


    卻見莫漢卿瞪著銅鈴大眼,吼著:「唐月笙!把解藥給我!」


    這重覆的厲暍終於令唐月笙回神,意識到眼前這男人透出凶惡口吻的對象竟然是自己,不禁立刻僵白了臉。


    「我沒有解藥。」唐月笙壓抑胸口的痛楚,冷道。


    「唐月笙……你……」莫漢卿沒想到再次見麵,他竟然是痛下殺手,一顆心仿彿被擰碎。


    「我怎麽,他那是自找的!」說話間,想到鍾淩秀明明應該避得過鐵蒺藜,而且,那些暗器並沒有抹上任何毒物啊!


    「你……你殺了周全滿船人便罷,還帶兵追剿我義父舊部,如今……連鍾淩也不放過……」唐月笙越聽他數落,一顆心越覺恐懼,忍不住大聲解釋:「我、我沒有殺周全!」


    莫漢卿並未與他對視,他知道唐月笙想聽什麽,但是他真的說下出口,因為他根本不相信。當然,另一個聲音更告訴他,不需要相信。隻痛楚道:「你、你一定要這樣趕盡殺絕?」


    「你們摸上船殺我船員,卻說我趕盡殺絕?」唐月笙一臉不可置信。


    卻不知,這三個多月來,莫漢卿每次合眼,劉香訣別時那依依難舍的蒼老容顏,總是混著熱烈的爆炸與火光教他一夢數驚,接著與劉香舊部在福州沿海四處逃竄,卻又被鄭一官領的船隊逼得無路可走;昨日,他們賴以逃亡的船更被炮擊圍剿,弟兄們個個成囚,使得他與鍾淩秀再度落得獨活的場麵……


    想到越來越多弟兄被鎖拿、收押,有的在送回福建判刑途中就慘遭淩虐至死,屍首更一個個被扔到海裏,淪於魚蝦口腹。


    然而,最令他苦不堪言的是,幾次海戰下來,他終於知道,這追剿殘部的統領,竟是當時癡癡的與自己重下承諾,要到東蕃長相廝守的唐月笙!


    自在夜船上,嚴厲拒絕了鍾淩秀的情份後,他滿心想的皆是眼前這男子;周全慘遭滅船,他仍打從心底將唐月笙強迫拉出仇怨對象。但,之後劉香被迫自絕座船,舊部逃亡又慘遭圍剿,終於讓他堅強的心念徹底崩潰。


    「我沒有殺他們。」唐月笙蒼白著臉,再度強調,聲音已近尖銳。


    「我不想追究那些了,唐月笙……現在我隻希望你把解藥給我,否則……我不會饒你……」莫漢卿終於抬眼瞧他,眸光卻是無限疲累與絕望。


    見此神情,唐月笙心頭的恐慌漸漸消散,取而代之是深切的怨恨,不禁淡冶一笑,「他的雙眼一旦好了,你們不正可以雙宿雙飛?我有那麽蠢嗎?」


    這話令莫漢卿青筋直爆,伸手一探,緊緊捏住唐月笙的喉嚨,將他壓近海麵,一手則握著天闊灣刀,直抵住他喉頭,痛恨道:「把解藥拿出來!」


    鍾淩秀蜷縮一旁乾啞道:「師哥……把他……殺了!」


    「我……不……會拿的!你有本事就殺了我!」盡管呼吸困難,唐月笙仍陰狠的笑著。


    莫漢卿牙一咬、手一推,將唐月笙的臉用力壓人身畔一個水窟窿裏,就見他一張清秀絕俗的臉蛋由原本的冶漠轉為恐懼,水,無情的入侵,令他雙眼瞪大、嘴巴大張,痛苦的不斷掙紮。


    隨著唐月笙的麵容由恐懼變哀求,莫漢卿感到心被重重的撞擊著——他很想鬆開手,可是瞥見鍾淩秀緊閉雙眸,被鮮血披掛的麵容,啞聲道:「師哥……我不要他救……殺了他替你義父及弟兄們……報……仇……」


    他的話提醒莫漢卿憶起義父在船上絕路,絕望自焚的悽慘模樣,更令他想起逃亡的弟兄們個個驚恐的麵容,那僅存的一絲惻隱之心完全被憤恨與不舍掩蓋。他紅目一瞪,揚起彎刀,往水裏麵抵住唐月笙的頸項就想劃下去——


    叮——莫漢卿感到手一麻,天闊彎刀被一怪力彈了開來,唐月笙趁此用力一推,趕緊掙脫他扼喉的束縛,滾了開來。


    接著一個身影出現,輕快的將唐月笙拉到身邊,這不是別人,正是鄭一官。


    「好一個狠心狗肺的莫漢卿!」


    鄭一官一手撐起唐月笙,憂心如焚的細細掃了他一遍,待確定他除卻因喝了滿口海水而顯得狼狽蒼白外,其他倒無外傷,才定下神,憤怒的說著。


    真是山水有路總相逢。


    原本,摸到這船隊隻想找時機救出被囚的兄弟,但挑了幾艘船,逼問了幾個船員後才知道來遲一步,所有的人皆在靠船後被迅速押解進城問審。不見鄭一官,莫漢卿尚未想要為義父報仇,現在他自動出現,實在沒理由放過,尤其見他對唐月笙關懷備至的模樣,心口刹時被一股強烈熱火燒灼,更加鐵了心:「鄭一官,我今天隻要他把解藥交出來,我們的帳可以慢慢算!」


    「你除了欠月笙三輩子債,我們有什麽帳可算?」


    莫漢卿心一跳,卻刻意避開話頭,轉道:「你毀我義父船隊,逼他絕路自焚,又追剿我眾位弟兄,難道就這樣算了?」


    「劉香在廣東沿海,殺人越貨,手段殘暴,我逼他自焚已是恩惠,若你真想找我算這筆爛帳,我在安海隨時奉陪。」說罷,拉了唐月笙回身便走,莫漢卿臨空一躍,趕到他倆身前,以刀尖指著唐月笙道:「想走,先把解藥交出來。」


    鄭一官瞥眼唐月笙,見他一雙眼怔怔望著莫漢卿,飽含深深的痛苦,雙爭更是緊緊而握,渾身顫抖,明白他是被莫漢卿絕情的態度刺傷,當下怒道:「說你狠心狗肺還真是抬舉你!你以為現在能好好站著是因為你武功高強?」鄭一宮一雙鷹眸銳利的盯著他,「難道你忘了月笙出身唐門?你這麽大刺刺的捏著他,若他想毒死你,你還有命嗎?竟然還有臉跟他取藥救人?」


    確實,以剛剛的情況加上唐月笙的本事,若他一心要毒死自己,那還真是沒命可活!那麽……他剛剛為什麽寧可讓自己扼喉卻不反抗?再看他此時充滿怨慰的表情,想到方才若不是鄭一官及時彈開自己的刀,他恐怕真成了自己刀下冤魂,禁不住冶汗淋漓。


    「月、月笙,我不想為難你,隻希望你交出解藥,救救鍾淩。」莫漢卿對於剛剛自己幾乎要對他下殺手,感到說不出的愧疚,便暖下表情,溫聲說。


    「你就殺了我吧,鍾淩秀的眼睛,這輩子是瞎定了!」唐月笙玲冷瞧他一眼,遂即轉望滿麵佈血,倒在一邊的鍾淩秀,森然一笑:「不要說我沒警告你,雙目中毒不比筋骨,一旦超過時辰,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鄭一官和莫漢卿皆非反應遲鈍之人,兩人幾乎都聽出唐月笙話中有話,可沒等他們想清,鍾淩秀忽然以雙手撫眼,痛苦的在地上翻滾起來,嘴上哀嚎不止卻仍尖吼著:「我、我就算瞎了也不要你救,師哥,師哥,快殺了他,替我爹和你義父報仇!」


    莫漢卿心念一動,操起天闊彎刀就朝鄭一宮劈去,鄭一宮忙閃身避開,待一站定,唐月笙已拉著他道:「大哥,走!」


    鄭一官迅速瞅他一眼,吼道:「走什麽,這傢夥滿眼隻有他的師弟,你放了他,他還想要你命!」


    說著,自身後抽出長劍,返身朝莫漢卿深剌一招。


    接著,兩道身影倏然重疊,盡皆籠罩在刀光劍影下。


    「月笙,去殺了那鍾淩秀!」鄭一官奮力纏住莫漢卿,提聲道。


    這一說,使得莫漢卿即刻亂了陣腳,一心兩分,見他緩步朝麵目鮮血淋漓,正吃力爬起的鍾淩秀走去,莫漢卿急得拋下鄭一官,朝唐月笙舉刀劈去:「月笙,不要!」


    這出手其實純屬嚇唬,卻見唐月笙回身,抬手一揮,眼前突然一陣銀粉紛紛,莫漢卿知道他拋出毒粉,本想閉息逃開卻已來不及,但覺鼻腔一陣辛辣直灌腦際,才站定,氣血已有些逆流,神智更是模糊。


    原本就傷他在前,現在他回手實在不必吃驚,但教他肝膽俱裂的是,幾乎在同時,他反手一掌,竟朝鍾淩秀胸口拍了下去,當場將他打得飛開來,倒地不起。「鍾淩!」莫漢卿驚狂的大吼一聲,想衝上前看望,卻因四肢發軟,走了兩步就仆倒在地。


    鄭一宮此時躍到唐月笙身邊,讚許的看了唐月笙一眼,隨即朝著趴在地上的莫漢卿森然冷笑:「受到背叛的感覺怎麽樣?」莫漢卿吃力的撐起身,望著不遠處,動也不動的鍾淩秀,但覺一顆心像被扔進了火堆裏燒灼著。待奸不容易抬眼瞅向唐月笙,那說不出的痛楚更令他幾乎發狂。


    直愣怔好半天才仰天大笑,漸漸,那笑轉成了乾啞的哭嚎,回蕩在這空曠的野地,竟是如此蒼涼。


    「也好……也好……」其實,死在他手上也奸,如此,就沒有那麽深的虧欠感了……也沒那麽為難了……


    「也好?」卻見唐月笙動也不動,望著他,眸光複雜,但聲音卻平靜王極:「你……覺得……我會殺你?」


    莫漢卿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句:心,格登一跳,垂眼與他四目相對,同時也瞧到了站在他身畔,神情高傲的鄭一官,情緒頓慼複雜。一開始,好像就不該跟眼前這個男人發生感情的……兩人立場不止相異,便是現在,也是站在對立的方向……他們沒有未來……根本沒有……


    莫漢卿搖搖晃晃站起,在怔怔望了他一會兒後,提氣一躍,收刀朝他重拍一掌「啪!」


    唐月笙反射性的舉掌相抗,卻在第一時間被他狂暴的九轉乾陽之氣震得五髒六腑瞬間移位,氣血逆流,登時倒退數步。


    鄭一官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掌,回過神時,隻能及時攬住唐月笙,卻見他一臉蒼白,瞪大眼,亦無法相信莫漢卿會下那麽重的手。


    「你這——」鄭一官實在不知用什麽話罵他,但覺胸口一股熊熊怒火,憤怒的要衝過去力拚,怎料手臂一緊,被人用力抓住了。


    「月笙!」鄭一官回身凶暴一喊,想將他的手甩開,唐月笙卻隻是抓更牢。


    那可怕的豔紅躺在他齒縫間,一雙眼深深瞅著以刀尖抵地,身子搖搖欲墜的莫漢卿,咬牙道:「他就是要我殺他……」


    「那還跟他客氣?」


    唐月笙沒有回答鄭一官,隻是默不吭聲的睨著莫漢卿。見他深吸口氣,神情淡漠的轉開臉,不由得冷笑道:「很好……為了他,你可以殺師破門,遠離生存地,來到閩海做那違背性情的海賊……而我,你卻能隨意驅離,或乾脆想死在我手上!」


    唐月笙瞪視著他,厲聲:「真的很好啊,隻怪我終究不姓鍾,所以不值你帶我遠走高飛!」


    說著,唐月笙已朝前走了幾步,這動作嚇了鄭一宮一跳,急忙要拉住他,但他卻輕輕閃了開來,朝莫漢卿緩緩靠近,居高臨下的望著他,陰冷笑道:「莫漢卿……給你一個選擇……你想活命,還是要他活命?」


    這話,令在場三人同時回到當初在海口林裏逃亡的處境。莫漢卿更是滿心驚訖的瞧著他,好半天才暖下神情,垂眼道:「我求你……饒鍾淩一條活路。」


    話一落,唐月笙忍不住深吸口氣,轉臉癡癡瞧了鄭一宮一眼:「大哥……我終於明白你的苦……」


    鄭一宮心一抽,蹙眉無語,他不喜歡這段記憶,那令他每次見到唐月笙;心頭都會浮升一抹深深懊悔,教他呼吸困難。「月、月笙,別跟他廢話了……」


    唐月笙默默盯著莫漢卿,良久,終於道:「莫漢卿……你求錯了人,也說錯了話,你明白嗎?」


    莫漢卿愣怔了下,不禁抬眼與他四目相對。


    「我告訴你,我不會如你的意……首先,我不會放過鍾淩秀;再來,我既不會讓你死,更要你這輩子都像個廢物一樣,待在我身邊,親眼見那烈焰旌旗佈滿閩南海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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