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漢卿怔怔坐在破廟門口,一顆腦袋莫名其妙的不斷浮現鍾淩秀的麵容,及打鬥中,又是留情又是飽含恨意的矛盾神情。


    他很清楚,過去,自己一定認識他,而且兩人之間一定有什麽特殊關係,偏偏,一夜走來,唐月笙什麽也不願多說,這不禁令他更加煩亂。


    「不是叫你早點休息?明天我們得啟程到四川了!」


    休息了大半夜的唐月笙,從夢中醒來,見夜色仍深,莫漢卿卻還楞楞的呆坐著,不禁走過去,氣急敗壞道。


    莫漢卿回頭見他居高臨下的瞪視自己,忙溫聲問著:「唐舵主,那個鍾淩秀為什麽要追殺我們?」


    唐月笙冷冷瞅著他好半晌,吐口長氣後便蹲在他身旁,手一伸,摸進他衣裏,這不禁令莫漢卿嚇一跳,不過唐月笙很快就縮了回來,隻是手裏多了個小卷軸,正是莫漢卿延請城門口的書生所畫的男子圖。


    莫漢卿看他麵無表情的攤開來,以為他要將畫撕掉,忙伸手要拿回。


    誰料,唐月笙卻當場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朝畫裏的男子左右兩頰匆匆畫了幾道血痕。


    「是、是他!」莫漢卿幾乎要跳起來,「原來,他就叫鍾淩秀!」


    「都把人家的畫像放身上了,卻不知他是誰?」唐月笙不以為然的睨著他。


    然而,莫漢卿實在不知怎麽開口告訴他,這張麵孔隻出現在每個情緒激動的夢裏——他,看自己的眼光總是冷冰冰,可是偶爾,會在某個夜裏輕輕一笑,而這一笑,就足以令人陶醉!


    奇怪的是,不管他是什麽表情,當自己見了他,心頭總是升起一抹說不出的苦澀,喉頭更會緊鎖,仿佛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偏偏一句也說不出來,直到夢醒時分,那深深惆悵便會混著道不出的怨恨壓得人喘不過氣!


    唐月笙將畫扔回他手裏,淡淡道:「如果我沒記錯,他父親叫鍾斌,由於船隊被我大哥滅了,所以自毀容貌,改名楊福兒,假意投靠了我結拜大哥,就是鄭一官,伺機報仇。」


    「他、他自毀容貌!」


    「怎麽,舍不得?」唐月笙的語氣一轉陰冷:「是啊,我差點就忘了,他最吸引你的該是那張無辜的臉嘛!」


    莫漢卿被這熱辣的說法搞得有點麵熱,然而卻也因他的提醒,這張早埋記憶荒草的絕色麵孔反而越加清晰明白。


    莫漢卿幹咳一聲,趕緊轉問:「他和我是什麽關係?我總覺得……」


    「他是你冰火門的同門師弟,不過他練的是冰劍十二式,也就是一早我與你對打的招式。」


    唐月笙有問必答的態度,讓莫漢卿反而有點不敢相信,直將他的話在腦中盤算了好半天,發覺沒什麽漏洞,才又問:「那鄭一官知道他的身分嗎?」


    「不知道,」暗夜中,莫漢卿看不清他的容貌,隻瞧到一雙黑幽幽的瞳仁正閃著異樣的光芒,「我的意思是,我不曉得我大哥知不知道!」


    莫漢卿深吸口氣,想到,一來,義父劉香與鄭一官為敵,二來,唐月笙似乎就是當初拍傷自己的人,三者,為了擺平南洋四霸的事,他一露麵就引來鍾淩秀追殺,那紀家莊的事能解決嗎?


    「怎麽,看你的表情,似乎對我有意見?」唐月笙漠然道。


    「唐舵主,請恕我直言……莫某仔細想來,你我不止立場敵對,與我同門兄弟又有恩怨,要我與你同行到四川……或許有些……」


    「有些什麽?」唐月笙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種話,當場臉一青,激動道:「好,我是唐舵主,我們立場敵對,那你現在就滾吧,去找你的好師弟,最好再告訴他我在這,讓他來殺了我,以保狗命!」


    看他臉色再度泛紅,情緒激動,莫漢卿真怕他突然又寒氣攻心,不禁對自己這過河拆橋的想法有些歉然,忙道:「唐舵主,你別激動,別激動,我隻是突然知道自己有個師弟,而他又身犯險境,有些……不如這樣吧,既然莫某答應在先,或者,我還是先陪你到四川甘泉山,然後我再去找師弟……」


    唐月笙冷哼一聲:「這倒也是,先把我帶得遠遠的,也省得我找門找路,通風報信,害了你師弟!」


    莫漢卿心一跳,有些尷尬,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有這樣的想法。


    「我說莫大爺,既然你是貴人多忘事,就容我告訴你一聲,」唐月笙站起身,憤恨的凝視著他:「我承認,那福州一役,確實是我傷了你,但後來我已想放你走,若不是你義父劉香和我大哥結怨太深,讓我保得了你的命卻保不了你的武功,隻好連夜帶你逃走,你現在還有命嗎?」


    看他愣怔著不知在想什麽,唐月笙蒼白著臉,一口氣幾乎要喚不上來,「東蕃島上,為解你的毒,我耗盡內息,數夜未眠,你、你、好,忘得真好!」


    「東蕃島……」不知為什麽,一聽他提起這閩南島嶼,莫漢卿就感到萬分親切,有種瞬飛而至的錯覺。


    「罷了,說到底,你現在根本是勉為其難的陪我治傷,恨不得即刻去找他!」


    說不想是騙人的,畢竟自己記憶全失,能碰上這麽一個同門兄弟,且又數度出現夢裏,當然想好生相認一番,再想到他剛剛還中了毒,心裏更莫名的為他擔心不已,便忍不住問道:「唐舵主,不知……剛剛我師弟中了你什麽毒?要緊嗎?」


    鍾淩秀用著全身的力氣奔馳,卻也因此,那流散於體內的毒素就走得越快,終於,在跑到河邊時,不支倒地。


    鍾淩秀翻過身,仰躺地上,瞥見明月蒼白高掛,身畔綴滿星光,心頭也跟著沉靜下來。他讓自己維持一個舒服的姿勢,開始運氣,企圖將毒逼出體外。


    然而,或許刻意的避開莫漢卿出手,又不斷倏忽收回內力,因此,氣息顯得異常紛亂,怎麽也無法凝聚起來。


    「難道……這次真要死在他手上!」


    鍾淩秀感到頭眼昏花,深知毒素已經流遍全身,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瞥見一個偌大身影從林子裏朝自己飛奔而來,讓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站起身。


    待見來者是張熟悉麵容,雙腿一軟,難掩鬆心。


    「是你……」


    「師弟!」莫漢卿在離他數步之遙後,微笑著朝他緩緩走來。


    「你想做什麽?」鍾淩秀雙手握拳,防備的盯著他,想到他剛剛叫了自己「師弟」,禁不住心一跳,皺起眉頭:「你想起我是誰了?」


    「沒有,我沒想起來,是那唐舵主特別和我解釋了一番,我才知道你是我同門師弟,而且,現在改了名叫楊福兒,潛伏在鄭一官身邊,伺機複仇,是嗎?」


    鍾淩秀有些不敢相信:「他隻有說這些嗎?其他的沒說?」


    「其他的?」


    「算了,不想廢話了,管他說了什麽,反正,我不會讓他活著回火舵!」然而,或許因為情緒翻騰,鍾淩秀感到一陣暈眩,禁不住坐倒在地。


    莫漢卿忙奔向前要扶住他,鍾淩秀登時警覺的吼道:「怎麽,他要你來殺我滅口嗎?」


    莫漢卿蹲到他身前,自懷裏掏出一罐黑瓷瓶,滿臉誠摯的遞給他道:「不是,你誤會了,我是來送解藥的,唐舵主說,你中的是唐門毒藥,叫秋霜落,一開始會血氣阻塞,麵泛淡紫,若七日內不服解藥,則四肢會漸漸無力,嚴重時會廢了!」


    鍾淩秀抬眼與他四目相對,正猶豫著要不要相信他時,莫漢卿已又道:「記住,這解藥不能以水配服,隻能咬碎吞下,每次六顆,連服三日,毒就會慢慢排出體外。」


    鍾淩秀想到今天不吃解藥,終究得倒臥在這荒郊野地,生死難料,不如橫心賭一把,因此,接過瓷瓶,想了會兒,終於打開來,倒了六顆,咬碎吞下去。


    「我來助你!」


    沒等鍾淩秀說話,莫漢卿自朝他身後一坐,將手輕附他背後。不一時,鍾淩秀就感到一股暖流正源源不絕的送進體內,漸漸,原本酸軟無力的四肢也生了氣力。


    「你覺得如何?」莫漢卿停了手,在身後輕聲問著。


    「好、好多了。」


    「你要回哪裏,我先送你一程。」


    「你要送我?你不和他同路了嗎?」鍾淩秀回身,皺眉問著。


    莫漢卿苦笑道:「他不知怎麽遭人所傷,寒氣攻心,所以我準備陪他去四川甘泉山。」


    鍾淩秀難掩錯愕的望著他,「你要陪他去四川?」


    「是啊,所以……」


    沒等他說完,鍾淩秀當場冷笑道:「怎麽他沒順便跟你說,四川甘泉山是咱們冰火門的根據地呢?」


    莫漢卿怔了怔,道:「這樣啊……那或許我也順便去拜望師尊他們吧!現在我記憶全失,去走走也許能多少想起什麽!」


    「你要回冰火門走走?」鍾淩秀忽然瞪大眼想說什麽,可最後還是把話吞了下去,轉露出一抹難得的溫暖笑意:「好,好,你說得對,我想咱們師父看到你一定很開心吧!」


    「是啊,」莫漢卿點點頭,又道:「對了,師弟,那唐舵主已答應我,在與我去四川途中,都不會向那鄭一官通風報信,而我也會幫你看著他,所以,你就暫且別讓人追殺他了吧?」


    「通風報信?就怕他說的話,鄭一官也不見得相信!」鍾淩秀不以為然的冷笑著。


    莫漢卿眨眨眼,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鍾淩秀也不理會他,淡淡道:「總之,我答應你,暫且不派人追殺他,一切等他傷好了再說!」


    莫漢卿深吸口氣,安慰笑了笑道:「那麽為兄先回去了,你要保重!」


    鍾淩秀望著他緩步離去的背影,心裏瞬時升起萬般滋味,最後終於忍不住提聲叫了他,沒想到同時,莫漢卿也回了頭,半句未吭的奔到他身前道:「對了,師弟,有件事為兄想拜托你!」


    莫漢卿當場簡單扼要的將自己殺了南洋四霸的事向他說了明白。


    「南洋四霸,哼,什麽四霸,根本是四隻過街老鼠,咱們是海商,殺人越貨樣樣不少,倒是絕不傷人家眷,偏這四個家夥總不放過,你殺了也好,省得臭了咱海商名聲!」


    「那希望師弟幫我知會那土舵舵主,幹萬不要為難紀家莊!」


    「你放心吧,我會幫你注意這事!」


    莫漢卿看他一臉誠懇,更是安了一百個心,便雙拳一抱道:「師弟保重,為兄走了!」


    月色,光潔的照耀在鍾淩秀那詭譎的俊臉上,使他的笑容顯得份外溫馨,可莫漢卿卻不知,當自己沒入黑暗,這張麵孔卻瞬然一冷,再也沒有半絲人氣。


    鍾淩秀緩步走在竹林裏,覺得心有著慌。


    一來,霧太濃,他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對不對,二來,他實在不敢確信,那二師伯葉輕塵會願意帶自己入禁地。


    「你來了!」葉輕塵的身影終於在茫茫白霧中漸漸出現。


    但見他一身淡青寬布衫,手上持著一把瀟灑的白玉折扇,顴骨高聳,雙眸細長,配上那鷹勾也似的鼻梁,讓人覺得異常嚴肅,可或許是他難得露出了笑容吧,不知為什麽,鍾淩秀覺得,今天他看起來卻格外溫煦和善。


    「二師伯!」鍾淩秀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恭敬執禮。


    「你遲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我有點迷了路……」鍾淩秀發覺,視線所及隻到一臂遠,登時有些緊張,「沒想到這清晨時分,竹林裏霧這麽大,幾乎都快瞧不清師伯了!」


    「瞧不清啊,」葉輕塵緩緩走到與鍾淩秀隻有一步之遙的距離,「那我走近些讓你瞧瞧……」


    這樣的距離,讓鍾淩秀心裏升起些異樣感覺,但一時半刻也不知如何分辨這奇怪的感受,隻能不自在的退一步道:「師伯,你說……」


    葉輕塵一看他往後踏一步,忽地出手接住他的腰身,朝自己一扯,讓他和自己完全相貼起來。


    鍾淩秀一陣錯愕,待回過神,隻覺他下身不斷的對自己摩擦著,手則是在身後上下遊走,最後,連耳際都能感受到他鼻息,不禁背脊一涼,全身都僵了起來。


    「二、二師伯……你、你做什麽!」鍾淩秀雖未經人事,可葉輕塵的動作卻讓他有種受到侵犯的感覺,然而礙於師尊,使他無法即刻相信自己承受的事,不得不顫聲問著。


    「你不是想到禁地?我現在就帶你去啊!」葉輕塵別於尋常的穩重神態,輕佻的在他耳畔說著。


    鍾淩秀在聽到這句話後,覺得耳際一癢,發覺,葉輕塵竟然含住了自己耳垂,而他持著玉扇的手己不知何時摸進自己衣裏,直往胸口揉捏!


    「放、放、放開我!」鍾淩秀頭皮一麻,感到莫名的惡心,才想將他推開,葉輕塵卻突地使了蠻力,將他推倒在地,同時一手鉗住他雙手,更加肆無忌憚的扯開他衣衫,胡亂摸索親吻起來。


    鍾淩秀登時覺得自己仿佛被悶雷打中,腦中花白一片,耳朵嗡嗡直響,無法思考,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自雙腿間傳來——「啊——嗯——」在叫了一聲後,就被壓住了嘴,他驚恐的瞪大眼,全身精神隻能感受到身後可怕的刺痛,根本已看不清眼前的身影。


    就像過了好幾世,直到臉上一陣濁熱,一股血腥直灌鼻腔,他才回過神……


    鍾淩秀猛地睜開眼,看到船頂燈正輕輕搖晃著,耳朵傳來潺潺水聲,粗喘幾下後,感到自己的腸胃翻攪,五髒六腑宛如瞬間移位,忙奔出艙房,攀住船舷,往海裏狠狠的嘔吐一番。


    兩個身形穿著灰白背心,露出黝黑臂膀的粗獷漢子,原本在整理船纜,看他這樣,忙放下手邊的事,靠了過來。「副、副舵……你沒事吧?」鍾淩秀沒有理會,直吐到喉頭牙際溢出陣陣酸楚,才滑下身軀,坐倒甲板。


    「副……」


    已好久不再想起這件事了,何以今天又想起?


    鍾淩秀抹抹蒼白的麵容,深吸了幾口氣,才吃力站起身道:「我沒事……可能吃了不幹淨的東西,肚子不舒服!」


    「要不要叫船醫拿個藥散給你?」


    「不用了,吐完就沒事了……」鍾淩秀揮揮手,踉蹌的想走回艙房,忽地想起什麽,返身道:「紀、紀家莊……」


    「紀家莊?」


    鍾淩秀粗喘幾口氣,極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再疲乏,「帶人去把紀家棧的人……解決了!」


    「你是說供貨給陸旦的紀家棧?」


    「是!」鍾淩秀毫不遲疑的確認。


    「可是……」兩漢子一臉驚疑,麵麵相覷,其中一個漢子終於語帶猶豫:「之前總舵主才說……現在咱們要全心對付那劉香與紅毛番人,先不要得罪陸旦……」


    「叫你去就去,有什麽事,我自會和總舵主說明!」


    兩漢子還想說什麽,遠遠又走來一個顴骨凸出,身形精健的小個子,他一見鍾淩秀,馬上粗著嗓道:「副舵,那個被我們關到底艙的家夥,一醒來就不斷叫罵……」


    「他罵什麽?」


    小個子瞅著他,為難的抓抓頭,鍾淩秀望向那兩漢子,揮揮手道:「你們去辦我交代的事,不要多問!」


    「是……」兩漢子點點頭,走開來,鍾淩秀馬上輕聲問:「他罵什麽?」


    「他、他罵……罵你……是內奸,又說你根本不姓楊,是姓鍾那混蛋養出來的蛋……又說你專等時機來害總舵主的……」


    鍾淩秀沒等他說完就青著臉道:「艙底除了你還有誰在?」


    「沒有了,副舵您隻準我一個人顧著他,所以我連班也沒換!」


    「好,那你去把他殺了。」眼見小個子當場瞪大眼,鍾淩秀馬上堆起一抹溫馨可人的笑意道:「小狗子,記住,殺了他後扔到海裏,以後對誰也不許提,明白嗎?」


    小狗子眨眨眼,好半天終於點點頭,正要走出去,鍾淩秀已淡淡又道:「小狗子,如果我從別人嘴裏聽到這件事,小心你的腦袋。」


    看他走遠,鍾淩秀才走回艙房,緩緩坐回床上,愣怔半晌後,自枕下拿出了一麵巴掌大的銅鏡,照映著。


    銅鏡磨得異常光滑明亮,把他一張絕色五官反映得毫不失色,當然,也誠實的照出那兩條可怕的疤痕。


    他將臉輕轉一邊,伸手摸了摸這疤,腦中想起剛剛激戰時,莫漢卿護著唐月笙的種種作為——心裏又恨又氣,卻也混著一絲絲從未有的不知名情緒,狠狠的燒灼胸口,幾乎令他窒息。


    莫漢卿拿著食水,走進髒汙至極的地牢。


    這裏,陽光照不進,風也透不出,光行經這蜿蜒的石徑就熱汗淋漓。


    與守門人寒暄幾句,趁其不備,伸手一劈,兩個守門人皆癱軟倒地,莫漢卿趕緊從其身上掏摸出鑰匙,往粗鐵門中的一個小孔伸去。


    「喀!」莫漢卿感到門鎖已開,閃身進去,迅速將門關起來。


    進門撲鼻就傳來一陣令人作惡、窒悶的潮濕氣味,同時混著人體汗水的臭味與酸味,讓人難受至極,然而莫漢卿一點兒也不以為意,輕移步伐。


    「鍾淩……」漆黑的室內,伸手不見五指,莫漢卿不得不溫聲叫喚。


    忽地,他感到眼前黑影一動,忙朝前走了過去,伸出手,在快觸及時,那黑影又急速的逃到另一邊,直到莫漢卿發起狠來,猛然抓住了他,拉進懷裏。


    「鍾、鍾淩,是你嗎?是你嗎?」莫漢卿被懷裏這渾身發顫的人嚇呆了,禁不住激動的叫著。


    「師……兄……」


    聽到鍾淩秀的聲音顫得這麽厲害,莫漢卿忍不住焦急道:「是我,來,坐著,我帶了一些東西給你吃!」


    莫漢卿想引他坐下,鍾淩秀卻返身衝到鐵門口,話帶驚恐:「不要,我不要坐,我要出去,你帶我出去!」


    「鍾淩,先把東西吃了再說吧!」


    「吃?吃什麽吃,我要出去,我要出去!」鍾淩秀將他一手的東西全推到地上。


    鍾淩秀的性格一向溫和,因此,莫漢卿實在難掩錯愕道:「鍾淩,你私入禁地,二師伯他才把你關……」


    「呸!什麽二師伯!什麽私闖禁地!」鍾淩秀不可置信的尖吼著,聲音更是顫栗不止:「他憑什麽把我關到這裏?憑什麽!」


    話還未說完,莫漢卿忙抱住他,緊掩他的嘴,朝門口張望了一下,確認無人發覺,才在他耳邊輕聲道:「鍾淩,別這麽大聲!」


    鍾淩秀將他的手拉開,迅疾回身的望著他,難掩激動道:「師哥,你去找太師父來,快,快去找太師父來,我有事要跟他說!」


    「鍾淩!」


    鍾淩秀扯著莫漢卿雙臂,幾乎要哭出來,「師哥,我求你,你去找太師父……」莫漢卿再度掩上他的嘴,急道:「鍾淩,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你冷靜一點兒!」


    鍾淩秀看不到他的表情,因此,無法自他的神情中分辨這句話的真意,然而,聽他一直不讓自己說話,終不禁更感委屈,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你跟他們都一樣,你們都一樣!」鍾淩秀雖看不到他,可卻還是瞪著大眼,惡狠狠的盯向漆黑道:「那淫賊一定把所有的事都推給我了,是不是?他怎麽說的,他是怎麽說的?你是不是也相信了那淫賊的話!」


    莫漢卿長長吐口氣,好半天,才用力捏住他雙臂,儼然道:「鍾淩,你聽好,葉輕塵已經死了。」


    「死、死了?」鍾淩秀愣了愣,急急的搖搖頭道:「怎麽會?他怎麽死的?那時……他、他、他那時就……就被打死了嗎?」


    「難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他突然吐了血……我就沒有意識了……怎麽回事……是誰?是誰殺的?」


    鍾淩秀永遠忘不了那血腥撲鼻的氣味,盡管他實在不知是誰殺的。


    莫漢卿仿佛下了好大決心道:「鍾淩,我隻問你一句,你不是一直想回閩海找你父親?」


    「師哥……你也支持我下山啊?」


    「嗯,不過……以你目前的能力,恐怕會吃虧!」


    說來也奇怪,不知為什麽,冰火門自八道禪師創教以後,就立了一條嚴規,即,練冰劍的俗家子弟不能進入後山禁地學習完整的十二式劍法,隻能練到第九式,而這似乎是個重要門檻,因此鍾淩秀知道他所言不假,便道:「師哥,我不想瞞你,其實那天我會被那淫賊騙到後山,是因為……他答應帶我到禁地看完整的冰劍十二式劍譜……」


    原本以為莫漢卿會震驚的,沒想到卻聽他用著毫不意外的口吻道:「我知道。」


    「呃!」


    「此月是由我負責守後山竹林……」


    莫漢卿還沒說完,鍾淩秀已知他的意思,不禁感到一陣熱血沸騰,忙不迭衝到他身前,興奮道:「師哥,你願意讓我進禁地?」


    「嗯!」莫漢卿似乎早有準備,明快的應了一聲。


    禁地位於冰火門正殿後方的竹林內,俗家弟子從竹林口就被限製進入,因此,當鍾淩秀隨著莫漢卿的導引,走進了竹林後才知道,原來傳說中,藏有劍譜的禁地入口竟是在地麵。


    換句話說,它是由一個通往地底的台階起始,而這台階則由一個以大石塊排列的八卦陣保護著,所以,除了竹林口有人把守外,反而一路毫無人煙。


    「師哥,這八卦陣你會走嗎?」鍾淩秀沒學過這種奇門陣法,可是透過清晨薄霧中隱隱約約的微亮光線,瞧到這一大片複雜的石塊陣仗,就明白它將使人迷途難返的威力,登時有些絕望。


    莫漢卿沒有回答,從懷裏掏出一張巴掌大的木色皮革,緩緩攤開。


    「這、這是什麽?」


    「八卦陣的圖解,」莫漢卿頓了頓,神色儼然道:「我從師父那兒偷畫來的。」


    說罷,也不管鍾淩秀一臉驚詫,一手拿著圖,一手拉著他,開始往陣裏走了起來。


    半盞茶辰光,兩人通過了八卦陣,踏著石階朝下走去,到了底,眼前出現一個黑呼呼的通道,才想摸黑走進,鍾淩秀突地扯開了莫漢卿的手。


    「師哥,我自己進去就好了。」由於石階下已照不到什麽光線,兩人根本無法看清彼此,可是鍾淩秀卻知道他正目不轉睛的瞧著自己,「背叛師門的名聲畢竟不好,我不想連累你,你快回去吧!」


    「我既決心放了你,又帶你來這裏,就沒有理由讓你一個人承擔,」莫漢卿深吸口氣道:「咱兄弟倆,今天若有幸學齊劍、刀法,我就跟你一起去閩南!」


    自入冰火門,鍾淩秀就明顯的感到,這個倍受師父看重的師哥,對自己總是特別禮遇,不管是習掌練劍還是作息起居,都會多留一份心來照看,時目一久,與他也就份外親熱,熱切,因此,他會到地牢看自己,並不意外。


    可是,江湖門派,最忌偷學武功,鍾淩秀雖然年輕氣盛,但,真決心踏出此步,心裏還是頗有顧忌,怎料到這師哥今天不止不顧一切的支持自己,甚至不惜偷圖闖八卦陣,帶自己進入禁地,叛師破教,這實在太出意料之外。


    「師哥,你不用這樣的……之前師父曾向師兄弟們表明過,你的根骨奇佳,就算你不出家,還是有意傳你心法,你現在這樣……」鍾淩秀實在不知用什麽心情,看待一個對自己如此情義相挺的兄弟,隻覺內心熱浪滾滾,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話還沒就完,莫漢卿卻已垂眼道:「你不用再說了,我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去闖海的!」他頓了頓又道:「何況,我已殺了葉輕塵。」


    話落,也不管鍾淩秀瞬間愣怔的神情,自顧自走進了通道。


    良久,鍾淩秀總算回過神,直感心頭怦怦直跳,既興奮又激動,簡直要大叫出聲,待回神,才見莫漢卿已走遠,忙匆匆跟進去。


    兩人沿著通道緩緩走著,不多時就到了盡頭,便見眼前嚴嚴實實的嵌著一道光潔的青玉石門,兩旁則各立著閃動不定的火柱,將彼此的影子搖晃地映照在壁上。


    透過青玉石門的反射,鍾淩秀看到莫漢卿一臉堅毅,心頭登時生出無匹勇氣,便也不再多說,隻用飽含複雜意念的雙眸,深深望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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