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無豔走進段雲羅院落裏,才推開主屋大門,一股藥草味便朝他撲鼻而來。


    他沒在正廳多耽擱,直接走進了她的閨房。閨房裏藥草香氣更甚,他深吸了一口,感覺全身皆沾染了她氣息。


    放眼一瞧——東牆佇著一櫃書、一隻矮藥櫃,一張褚木色大桌與太師椅。書桌上擺著書籍茶具,幾味幹燥藥草,還有一方端硯與一排筆架。


    司徒無豔走到太師椅前,伸手撫著上頭半舊之紫色坐褥。


    他記得自己曾經坐在這裏替她磨過墨。她說,他磨的墨色又均又細,是個心細如發之人。


    司徒無豔唇角彎彎揚起,眼色也柔了。


    這些事,他原下以為他記得的,沒想到竟是沈在記憶最深處。


    司徒無豔執著墨條,瞧得倦了,身子其實也疲憊不堪了,他遂半垂眸,將麵龐枕在手臂上。


    段雲羅看著司徒無豔每一個動作,心頭酸楚著。


    她知道他想起了哪些事,因為那些事她亦是一刻都沒忘記過。那些事,她總是在夜闌人靜時分,才敢拿出來品味一番,免得灼紅雙眼被人瞧見……


    段雲羅就這麽癡癡望著他,連手上的傷口也忘了疼。


    叩叩。


    門外響起兩聲敲門聲,段雲羅開門接過吳嬤嬤手裏木盤——裏頭有著一碗墨色安神湯藥及一碗雪白軟粥。


    段雲羅才端起木盤,掌心傷口免下了又是一陣刺痛。她攬眉忍著,將木盤端至長桌邊,先指指粥,又指指湯藥。


    “你要我先用膳,再喝藥?”司徒無豔身子也不抬,飛眸瞧人之模樣,媚態橫生。


    段雲羅胸口一緊,很快地點頭。


    以前隻覺得他好看,可不知道他這雙眸子見光之後,神態竟較之以前還惑人,連她都不免看傻眼了。


    “誰替我診的脈?誰替我開的藥方?”司徒無豔問。


    段雲羅不語,那欲言又止神態卻又什麽都說了。


    “是長公主嗎?”司徒無豔扶著長桌坐起身,瞪著那湯藥,好似她其實藏身在裏頭一般。


    就在他昏迷時,她曾經來過啊!


    她握過他的手,或者也撫過他臉頰。可她既然來過,又如何能狠得下心來不與他見上一麵。


    段雲羅默默遞過白粥。


    “我不吃。”司徒無豔孩子賭氣似地別開眼。


    段雲羅左手拿起毛筆,顫抖地寫下——


    不吃,壞了身子,不就更見不著長公主了?


    司徒無豔看著那歪斜字體,想著這丫頭本該要怨他將她帶在身邊使喚,怎麽卻一道怨眼都未曾見著。他心念一動,脫口問道:“長公主跟你提過我?”


    段雲羅身子一怔,緩緩地點了頭,放下筆管。


    “她都說些什麽?”


    一言難盡啊!段雲羅搖頭。


    “說不出口,就給我寫下來——”司徒無豔拽過她的手,硬將毛筆又塞回她手裏,牢牢握在她掌間。


    段雲羅痛得倒抽了口氣,筆管從掌間啪地落在桌麵上,染墨筆尖於是留下一灘墨汙。


    司徒無豔扯過她手掌,瞪著上頭摻著沙土之破血傷口,那是方才他絆她一腳時,她以手掌著地所受之傷吧。


    被他這麽扯著,她也沒吭聲,看來啞巴這事著實不假。


    司徒無豔板起臉,甩開她的手,從懷裏掏出一罐藥,扔到桌上。


    “拿去塗傷口,省得別人說我虐了你。”


    段雲羅拿過藥膏,往後退了一步,走至梳妝鏡邊的銅盆裏洗淨了手。


    司徒無豔拿起拿起白粥,抿了幾口,便端起藥一飲而盡。


    那藥摻了靈芝及珍珠海草等藥材,原是極苦,卻沒讓他皺一下眉。


    他這些年來,還少吃過苦嗎?


    能吞得下肚的,就不苦了。


    司徒無豔將藥碗才往桌上一擱,卻見那個絹兒已經在屋內燃起了兩個火盆。屋子不大,很快地便暖了起來,烘得他眼皮也沉了。


    她又拎過一隻銅壺,替他倒了杯水。


    司徒無豔口正幹著,執著銅杯也飲盡了水。


    半垂眸子裏早已是倦意,可他不甘心睡,撐著臉頰揚眸眺著屋內——


    西牆是她的梳妝鏡,他記得自己幫她梳過發,指尖總要“不小心”滑過她的耳珠子,她的耳珠子水滑地像珍珠一般。


    請早些歇息吧。段雲羅又遞過一張紙條。


    司徒無豔沒理會她,他站起身偏偏斜斜地走到梳妝鏡前。


    黃銅鏡裏,他一雙眸子似睡非醒,瞧得他也倦了。


    司徒無豔移眼看,細細端詳著桌麵,上頭沒太多東西,隻有一根磨得精亮木簪。


    他將木簪握在手裏,另一手拉出梳妝鏡其下之抽屜。


    段雲羅忐忑地想上前阻止,卻怕被看出破綻,隻得站在一旁,緊絞著手指。


    司徒無豔瞪著抽屜,裏頭空無一物,除了一張——


    他的畫像。


    司徒無豔拿出畫像,紅了眼眶。


    畫像裏是年輕的他,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不在話下,難得的是他雖閉著眼,可唇邊笑意卻是千金不換之喜悅神態。


    他從不曾看過自己這般雀躍模樣啊!


    “你究竟在想什麽?我犯了什麽錯,要讓你避我如蛇蠍?即便是對我已無情意,也該出來說個分明啊……”司徒無豔撫著畫絹裏自個兒那張笑臉,聲音甚是難受。


    段雲羅不忍猝聽,後退了一步,腰間荷包與平安鈴發出窸窣聲響,驚醒了司徒無豔。


    司徒無豔這時驚覺到房裏尚有他人,倏地閉上嘴。


    段雲羅轉身到書桌前寫了幾個字——


    公主有苦衷。


    “苦衷?!”司徒無豔發火大吼著,將他的畫像往地上一扔,把梳妝鏡前月牙凳全都一腳踹到一旁。


    不過,他而今正是體虛之時,即便是這樣一個小動作,竟也讓他氣喘不已到隻能偎著牆說話。


    “有什麽天大的苦衷得讓她對我避不見麵?若是軍隊明日搜不到她,我後日便將整島之人全都一同架回京城,到時候我看她到底出來見我不見!”


    司徒無豔扶著一旁牆壁,眼神火怒,可聲音卻已氣若遊絲。


    段雲羅瞧著他這般孱弱,自然心疼不已。她知道自己遲早總會承認身分的,不過至少給她一點時間,讓她能夠再度百無禁忌地看著他啊。


    段雲羅走近他,先拾起畫絹擺回桌上,繼而牢牢扶住他手肘,想迫他轉向床榻邊。


    “滾開!誰要你多事!”司徒無豔倦了、累了,脾氣自然也更大了。他低頭要趕人,不意卻看到她紮著布巾的傷口。


    這個絹兒不顧自己手裏傷口,卻隻顧著他身子,此舉未免太不尋常,除非!


    除非是雲兒跟她的婢女說過許多他的事,表達過太多對他的在意,這個絹兒才會這麽認真地想服侍著他……


    “她經常提到我嗎?”他迫不及待地問道。


    段雲羅用力地點了好幾下頭。


    司徒無豔混亂心緒至今才稍稍平穩而下,不再反抗地由人扶著上了榻。


    她彎身為其掀開被褥,並從一旁藥櫃裏,掬了一丸藥草到香爐裏,做了個睡眠手勢。


    “她究竟在哪裏?”司徒無豔躺上枕頭,扯住她衣袖。


    段雲羅指了下他的腦子——在你的記憶裏。


    司徒無豔望著她那雙幽淨眼眸。


    “錯了。你得替我告訴她——”司徒無豔伸手撫住胸口,眉眼之間似看如睇,波光流轉。“她一直在我這兒。”


    段雲羅鼻端一酸,紅了眼眶。她飛快為他拉起被,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不敢給他瞧見。


    幸而司徒無豔才躺上玉枕,眼眸便閉了起來,半昏沉地陷入夢裏。


    他現下躺在雲兒床上,他們不消多時,一旦會再相見的。


    雲兒舍不得讓這群跟隨她的忠臣們流落在這座島上的。


    雲兒也舍不得這麽多日不與他相見的。


    可她當真舍不得他嗎?若真舍不得,當初又豈會送他離開?若真舍不得,現下又豈會鐵了心不與他見麵?


    司徒無豔揪起柳眉,黑發在玉枕上輾轉難安著。


    不過,現下籌碼握在他手上,這座島這麽丁點大,就不信找不到她。


    “雲兒……說個明白……”他低喃著,感覺有人輕撫著他額頭,一股藥草味道在他鼻尖兒打著轉,他想睜開眼,卻不敵藥性,白皙臉兒一側,墜入黑甜夢鄉裏。


    他總覺得雲兒此時便在他身邊哪……


    段雲羅坐在長榻外側,望著他臉龐,淚水終在此時方滑下臉龐。


    世人皆不齒棄糟糠妻子不顧之負心男子,可她與那些男子又有何不同呢?總歸不也都是追逐著榮華富貴去了嗎?


    “我是不得已的……你知道我這命既是眾人所救,便得對得起眾人。我爹陷天下百姓於苦難,我又豈能置一切於不顧呢?”怕驚醒他,她的話隻能無聲地吐納著。


    “我當年棄你而去總是事實……而今你已是攝政王,想要哪般女子不能得呢?我不要求你再度接納我,隻求你真瞧見了我以後,別用奇特眼神望著我,至少我曾經是個能與你交心之朋友哪……”


    段雲羅無聲地續續說著,拿起銀箸,撥弄著香爐,讓藥香在屋內散得更濃些。


    她奢望得不多,能這麽瞧著他一夜,便像是天賜福分了。


    原以為此生再也見不著他了哪!


    段雲羅凝望著他在燭光下益發清豔臉孔,她忽而揚起唇,笑了。


    說不渴求再度被他擁入懷,是假的。


    可她不強求,也沒資格強求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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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無豔這一睡,就是兩日兩夜。


    待他醒來時,但見絹兒趴在長楊邊睡得正沉。


    他定定看了她一回,對於女子這種異常關心原是不屑一顧地,可他此時卻避開她身子,輕步下了榻。


    是雲兒要絹兒這般待他的,他不想辜負她的心意。


    司徒無豔推開門,才走出院落,便不顧尚未全然病愈身子,開始領軍在島上四處尋找段雲羅蹤影。


    這一找,又是兩日兩夜。


    他踏遍了島上每一寸,卻是連一抹閑雜人等影子都未曾瞧見。


    怕國內政事再生變,司徒無豔讓楚狂人先領著軍艦回國,自個兒則仍待在島上和段雲羅耗著耐性。


    這一夜,海上風狂了些。


    司徒無豔已經不想再費事找人了,他在海邊吹了一晚的風,滿頭青絲全讓海風給吹成糾結。他知道自個兒被海風吹得頭疼,可他不甘心就這麽放手。


    他黑眸一眯,急怒之下,準備回房要嚴刑逼問絹兒!


    絹兒若是再不說出雲兒行蹤,他明日一早便要領著大車,將全島之人一並帶走,屆時看雲兒是現身不現身!


    司徒無豔推開大門,屋內燈燭早已燃亮,一股藥香嫋嫋地飄在四處,教人聞了也心曠神怡。


    他板著臉,大跨步地走回榻邊。


    緝兒一看他回來,眼兒全亮了。


    她先是端過一盅茶,遞到他手裏。上頭壓著一張字條,就說這茶是特別烘過酌,不傷他胃的。


    司徒無豔怒氣被她的歡迎消弭了泰半,哪還想得到什麽嚴刑逼問。絹兒待他是不求目的好,他這幾天算是看得極清楚了。


    可他心裏惱著雲兒不現身,一逕板著臉,也不理會那盅茶,自個兒走到窗邊長榻,倚著枕褥便坐下,發火地垂眸而下,存心不理人。


    他可以輕易地在這座島上鬧得天翻地覆,逼人找到雲兒出來,可他不想。


    他畢竟不是大惡之徒,況且當年留在島上,所有人都待他極好。灰虎將軍是第一個拍他肩膀,誇他博學強識之人。已故禦醫撫過他的頭,誇他極乖巧。吳嬤嬤天天不忘問他想吃什麽,把他當兒子一般地疼著……


    怎麽他這回回來,每個人都對他閃閃躲躲,竟沒一個人再對他和善了。他做錯什麽了嗎?


    司徒無豔閉眸,微張著唇,痛苦地喘息著。


    段雲羅一見他唇色紅得不自然,伸手便想去探他的脈象。


    “雲兒?”司徒無豔一驚,驀地睜開眼。


    她搖頭。


    司徒無豔盯著絹兒,星眸肆無忌憚地撞進她眼裏。


    她咬住唇,他眉頭卻是一蹙。


    他不是容易覺得自在之人,可每當他和絹兒共處一室時,心裏總是輕易地便平靜了。


    偶爾他閉上眼,竟恍惚地有種錯覺,以為雲兒正在房內靜靜地陪伴著他。


    司徒無豔眯起眼,仔細地將絹兒上上下下打量過一回——


    她與雲兒身高相仿,身上味道相似!可吳嬤嬤也與雲兒身高相仿,且這房內都是藥草味,誰待久了,都會是這股味兒的。


    雲兒與絹兒,應當不是同一人吧!


    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雲兒為何要假扮他人的原因。司徒無豔眼也不眨地看著她……


    就在段雲羅被他盯得幾乎快招架不住之際,司徒無豔卻朝她伸出手腕,讓她診脈。


    “你也懂醫術?”他問。


    段雲羅掐指比了一點點手勢。


    他合上眸,感覺一道溫潤指尖在他指尖探壓著,心裏便安適了下來。


    他等會兒得問問絹兒,這屋內燒的究竟是啥香氣,怎麽他每回一進屋子,便忍不住想打眠歇息。


    段雲羅鬆開探脈指尖,起身寫了張字條,再端來一隻漆盤,裏頭擺了杯水與一盅菜粥。


    她輕觸了下司徒無豔衣袖,先遞過字條——


    您先用點粥,我讓人去熬些薑湯讓您祛祛寒。您似乎又染了風寒……


    “染了風寒又如何!我這身子便是死去了,也沒人關心——滾開!”


    司徒無豔一忖及己身孤單,心情忽而大壞,他明眸一瞪,使性子一揮手便將她漆木盤裏東西全往地上一揮。


    陶杯與瓷碗啪帕地碎了一地,砸出一地水漬與米糜。


    段雲羅揪眉,卻還是一聲不言語。


    她也不先收拾一地狼藉,隻是定到桌前,又寫了張字條!


    島上食物得來不易,即便您貴為攝政王之尊,也不該隨意扔擲。


    “整座海灘上都是翡翠,要什麽錦衣玉食沒有!”司徒無豔冷冷低咆著,心情奇差。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教訓得好!”他拊起掌,冷笑地說道;“順便去告訴你主子,她若是再不現身,天下蒼生交到我手裏,恐怕又是一番禍國殃民。”


    段雲羅咬住唇,心裏其實也慌得緊。


    她豈會不知自己該早些說出真相嗎?這日瞧著他奔波,總也要擔憂他的身子啊。


    司徒無豔見她眼神似有愛憐,他黑眸閃過一道黠光。


    “絹兒,過來。”沒法子嚴刑逼問絹兒,使點法子拐騙總成吧!


    他忽而傾身向前,撫住她咽喉,指尖輕風似地輕撫過她肌膚,感覺她身子輕顫了一回,他雙眼更加迷魂地逼近她溫熱臉龐。


    “你這些時日陪著我身邊,知道我總舍不得傷害公主一丁點,能告訴我她在哪嗎?”


    他的聲音低柔,絕色眼眸緊盯著人,蠱惑得她沒法閃躲,隻能由他摟著後背,隨著他眼色起舞。


    段雲羅氤氳了眸,感覺雙腿似飄浮在空中一般,她有多久不曾與他如此親近過了啊。


    “帶我去找她,有我罩著你呢,你什麽都甭怕……”


    司徒無豔冰冷柔荑撫上她麵頰,惹來她一陣輕輕哆嗦。


    段雲羅麵如桃紅,卻仍然搖著頭。


    “不知好歹!”司徒無豔急怒攻心,抓著她頸子之手勁益發地強勁了起來。


    段雲羅吃疼,被迫著張口呼吸,整張臉脹成青紫色。


    她感覺他指尖全陷進她頸子裏,竟像是要碎了她血脈才肯罷休地掐著她。


    經過這幾年,他果然多了幾分力氣,再也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司徒無豔了。段雲羅在心裏忖道,唇邊竟飄了抹笑。


    這個絹兒簡直活得不耐煩!她不求饒也就罷了,居然還敢恥笑他!司徒無豔瞪著她臉上含笑淚光,心頭怒火更熾。


    他忽而眯起眼,鬆了她頸上鉗製。


    司徒無豔俯頭,在她頰邊廝磨著。


    “告訴我長公主在哪?回京裏之後,我納你為側室。”他刻意欺騙之聲愈益魔魅,存心要蠱惑得人心神不寧。


    段雲羅屏息凝氣,但覺被他呼息所觸及之肌膚全都顫抖了起來,四肢也莫名地無力了起來,最終竟連睜眼力氣都失去了。


    她的無豔啊……她半睜著眸,揪著他臂膀,紅顏嬌喘著。


    司徒無豔瞅著她杏眸瀲濫模樣,鼻尖呼吸盡是她身上淡淡藥草香氛。


    “雲兒……”他眼兒一閉,恍恍惚惚地以為懷裏所擁之人,便是他朝思暮想的雲兒。


    司徒無豔吮住她唇瓣,心下一喜。她溫熱唇瓣柔軟似粥,便是他記憶裏雲兒的味道。


    “雲兒……”他舌尖鑽人她嘴裏,執意要嚐到她每一寸味道,也執意要求著她的回應。他的雲兒總是不堪他的熱情,經常會嬌羞地在他唇下瑟縮著身子……


    司徒無豔驚覺懷裏嬌軀如同往昔般地輕顫時,他笑了,更加霸氣地扣住她頸子,眷戀地吻得更深了。


    “雲兒……雲兒……”他頻頻在她唇間,喚著她名字。


    大掌沿著她頸兒撫下,解了她領口幾個盤扣,冰涼指尖與熱唇亦隨之蜿蜒而人。


    “你讓我等得好苦……”


    司徒無豔更加俯低身子,舌尖逗過她鎖骨之間凹陷處。


    他還記得每回當他這麽膩著她時,她總要像貓兒一樣地嚶嚀出聲的。司徒無豔眉頭微皺,因為沒聽見她聲音,遂睜眼想瞧瞧看她的反應。


    但見她拱著身,緊咬著唇,臉上表情似歡愉又似疼痛。


    而身下這張女子臉孔,似陌生卻又熟悉!


    她是絹兒,不是雲兒!


    驀地一陣冷意襲上司徒無豔後脊。


    “滾!”他狂亂推開她,目露凶光。


    段雲羅落下兩行淚水,一時之間身子無力動彈,隻得揪住不整衣衫,蜷縮身子,屈辱地將臉埋在雙膝之間。


    司徒無豔望著她因為哭泣而顫抖不已之雙肩,他臉孔緊繃到幾乎咬碎牙根。


    他差點輕薄了一個姑娘!


    司徒無豔忿然轉身,心虛到根本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可他此時之呼息紊亂,心跳劇烈又是為了哪樁?


    莫非隻要有人無懼於他,且全心地對待他,他便會陷入愛河之間?否則他與絹兒並無自己與長公主之間那種相互依存、辭鋒交會,心靈交流之火光啊?


    司徒無豔身形一晃,臉色更形慘白。


    不敢在屋內多停留,他忿然走出房間,衝出院落,沒提燈籠、沒燃燭火,就這麽一路摸黑、跌跌撞撞地想走至岩洞。


    他怎麽會將絹兒當成雲兒?


    因為絹兒和雲兒一樣,不會如同尋常女子一般被他容貌影響而局促扭捏?因為絹兒和雲兒一樣,在他麵前總能無畏無懼地說出心裏想法?因為絹兒和雲兒一樣,對待他的方式總像是在愛護摯愛之人?


    雲兒和絹兒——絹兒和雲兒……


    司徒無豔乍然停下腳步,他驀打了個寒顫。


    他遍尋不至的人兒,會不會為了什麽難以啟齒原因,其實正日夜待在他身邊?


    一陣海風吹起司徒無豔及腰烏絲,月光映在他臉龐上,映出他眼中漾著怒卻又閃著興奮火焰之光彩。


    他一個轉身,正要離開找絹兒對質時,忽而聽見了岩洞裏傳來了說話聲音。


    他揪起眉,停住腳步——


    “你猜長公主為啥要咱們不許透露太多?”女子問道。


    “誰曉得?興許是她嫌棄攝政王吧?”男子說道。


    “你腦子糊塗了嗎?誰有資格嫌棄攝政王?他那張臉孔要是不能稱為天下最美,也沒人敢自稱了。”女子驚呼出聲。


    司徒無豔麵無表情地聽著,他已聽過這類話題千百萬次,早已不會為其興起任何波瀾。


    “我聽說攝政王在被長公主救起之前,是一個什麽左王爺的男寵……”男子口氣不以為然地說道。


    “男寵是怎麽回事?”


    男子壓低聲音說了些不堪之事,女子於是驚呼連連。


    岩洞外之司徒無豔則眯起眼,渾身籠罩在一層怒焰之間。身為男寵,又豈是他自願之事嗎?聽到別人遭遇了這事,不是應當哀矜而勿喜嗎?


    “不過,公主若是在意這種事,當初便不會和司徒無豔濃情密意了啊。我們那時剛被買至島上,年紀雖小,可他們兩人情投意合模樣,我可沒忘記哪。”


    “男人們可以風花雪月,誰說女人就不成。”


    “你甭亂說,咱們公主才不是那種人。”


    “若長公主對司徒無豔是真心真意,當初為何要趁夜下藥送走他,再遠嫁王朱紫國當太子妃呢?”


    公主不肯承認身分!


    雲兒果然便是——絹兒!


    而他的雲兒,當年送走他的原因,竟是為了要遠嫁他國?


    司徒無豔頭一昏沉,整個人無力地偎上冰冷石壁。石壁冰涼透過他薄衫,凍入他骨子裏,冷得他臉色發白。


    “公主不是一直期待著複國嗎?司徒無豔現下可是攝政王,可以給她整個天下了。”


    “欲擒故縱哪!我瞧公主八成是想吊司徒無豔胃口……”


    “說夠了嗎?”


    一道詭魅幽聲突然飄進岩洞裏,這對男女陡起一身雞皮疙瘩,互摟著往洞口一看——


    兩人頓時麵無血色。


    “攝……政……王……”男子結結巴巴地說道。


    “半個時辰內,叫長公主單獨一人到這岩洞來見我。若有不從,或是有閑雜人等一並到來,我即刻離開仙人島,撤軍皇城,任由天下大亂!”司徒無豔無表情地說道。


    一對情人在海邊狂亂而逃。


    此時,天上皎亮月色照在司徒無豔臉上,那是一張帶著詭豔與怨惱之阿修羅臉龐。


    如果絹兒當真便是雲兒的話,他要將被欺騙而受到之情傷,加倍地奉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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