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天之後,璩佑貞再也不敢接近關家的大門。


    尤其在她已經深深了解到,隻要一踩進那扇門,她肯定非死即傷。


    看著窗外的傾盆大雨,璩佑貞又發楞了。


    在冬天這種季節之中,會下這麽大的雨實在是不常見。加上又碰到周休,機率更低,也很難遇上……


    璩佑貞托著臉頰,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她其實不會太討厭下雨天,但在這種攝氏隻有八度,還下這種淋死人不償命的大雨的時候,實在讓人很難高興得起來。


    這種天氣下的周末,外出隻是折磨自己罷了,她通常都靠三種東西來打發這樣的假日——電視、書籍、學生的周記。


    不過,當學生的周記全數讀完了之後,在她找到下一個目標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現在這樣!望著窗外,想著關誼彥。


    沒有勇氣再去關家,卻又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該怎麽辦呢?她隻能留意關承學的周記、家庭聯絡簿,試圖從裏頭了解他們家的情況。


    好像有點孬,但是她情不自禁。


    一陣門鈴聲把她神遊到關家的魂給拉了回來。


    她皺了一下眉頭。這時候誰會來找她?黃湘琪是最有可能的,但是要那女人下雨天出門,簡直跟要了她的命沒兩樣。


    所以,應該不是吧。


    那還有誰呢?


    她伸手去打開門鎖,把門拉開——


    “關、關誼彥……”她驚愣住。


    關誼彥穿著一身雅痞西裝,肩上有淋濕的痕跡,發絲也沾著雨滴,身上還飄來明顯的酒味。


    “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露出淺淺的苦笑。


    “什麽?”她完全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麽話。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是來找她的?


    廢話!這是她家,當然是來找她。隻是,他找她?他是不是喝醉了還是怎麽了?


    “不請我進去?”他忽然問了一句。


    “啊,不是的……”璩佑貞醒神,退了兩步,讓出一條路。


    關誼彥脫下鞋子,踩進她的住處,環視了一下,道;


    “原來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璩佑貞幹笑,把門帶上,跟在他後麵。她還是想不透,他來找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承學……發生什麽事嗎?”這是她唯一想得出來的原因。


    “跟承學有什麽關係?”關誼彥回頭,瞥了她一眼,“你的眼中隻有關承學嗎?”


    怒氣立刻一湧而上。他真想直接走上前去吻得她不能呼吸,這樣的話,她就不會再像剛才那樣,開口閉口不是承學就是思雪。


    “不然你找我……有什麽事?”


    有他在的空間裏,即使是自己的地盤,仍讓她感到不自在。


    “我隻是想聽你說一些不中聽的話而已。”他脫下淋濕的西裝外套,


    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啊?”璩佑貞不太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自從我媽死了之後,所有人對我說話都變得神經兮兮,好像說錯一句話我就會當場暴斃死亡一樣……”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


    “連指名的人數也忽然增加了一倍。女客人知道我家的事之後,猛把我當玻璃娃娃,一心一意隻想看我表現出絕望的一麵,好讓她們能像個聖人一樣,把我從水裏打撈出來。”


    聽著他的話,璩佑貞怔怔的。


    他在對她說心事?


    這個姓關名誼彥的男人,竟然冒著雨,跑到她家來,隻為了對她吐苦水?猛然的,她的心裏漾起一股難以忽視的感動。


    她不自覺地走向他,站在沙發椅背後麵,伸手輕放在他的額頭上,將他的劉海微微向後撥了一下。


    “那是女人潛在的同情心吧。”


    關誼彥聽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掌,轉頭問:


    “你也是嗎?”


    璩佑貞楞了下,下意識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你也是因為同情嗎?”他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我不知道。”她退縮了一下,他直視自己的眼神總是令她害怕。“你弄痛我了。”


    關誼彥猶豫了一會兒,放開了她的手,別過頭道;


    “說得也是,你那麽笨,應該不會了解這麽複雜的問題。”


    “我……”


    撫著被抓疼的手掌,璩佑貞忽然覺得好像錯過了什麽,她好像應該要做些什麽事才對,但她卻毫無頭緒。


    像是在黑暗中走鋼索,進也不是、退也不成,但若盲目地往前,可能會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心裏不知所措,她急得想掉眼淚,但她要是真的就這麽哭出來,一定會毀了這一切的。


    “看看學生的周記吧。”她輕咬下唇,強忍淚意。


    “周記?”關誼彥納悶。這女人頭腦壞掉了嗎?


    隻見她走進臥房,抱著一疊周記走了出來,很慎重地擺在他麵前。


    “是啊。”她吸吸鼻子,挺起腰杆。“有些學生的周記挺有趣的,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看了學生的周記,心情就會好一些。”


    “那種東西大概隻有你會覺得有趣吧。”他苦笑,隨手抽了一本起來翻看。


    璩佑貞隻是用微笑回應他,這一次,她沒有反駁什麽。


    “喝茶嗎?還是咖啡?”


    “開水就行了。”他應道,目光沒有離開那一行一行的秀氣字跡。


    她不知道,他有興趣的並不是學生寫的周記,而是她每次寫給學生的回應及評語。


    直到他拿到一本,正麵寫著“關承學”的那本周記時,他才轉移了閱讀重心,注意力由紅色的字,轉至藍色的字上。


    翻完了半本周記,關誼彥笑了一聲。


    “笑什麽?”


    璩佑貞放了一杯溫熱的開水在他麵前,還遞了一條毛巾給他。


    “這家夥……”他把周記上的姓名指給她看。“他寫的事情根本就是他自己掰出來的。”


    “真的?”雖然不意外,但是知道了事實之後,多少還是有點打擊。


    “像是‘帶著妹妹去公園玩,意外挖到螞蟻的巢穴,發現了生命的奧妙’這種的……承學隻會嫌他妹妹煩,要他帶思雪去公園玩,比叫他乖乖念書還難。”


    “還有這篇‘功課上雖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但和同學一起寫作業的感覺很棒,有團隊合作的成就感’……他的功課不會,都是我在幫他寫。找同學寫作業?那個人絕對不是他。”


    他的話惹得璩佑貞笑了一聲。


    關誼彥繼續往下翻閱著,臉上的笑容卻逐浙地消失。正確來說,應該是當承學的周記內容開始提到他的工作的時候,關誼彥就笑不出來了。


    我昨天才知道,哥哥做的工作真是一個很差勁的工作。我知道哥哥是為了我們的生活,才會選擇這種工作,但是,我還是無法原諒這種為了錢而放棄尊嚴的事。


    就算我再怎麽反抗,哥哥還是一點也不打算放棄現在那份工作。我不了解。那種工作真的那麽好嗎?如果是為了我們,我也可以去打工賺錢,我已經夠大了。人人就是喜歡看輕我們吧。


    原本以為還可以再活半年的媽媽,就這樣忽然去世了。我沒有爸爸,現在連媽媽也沒有了,但是很奇怪的,我沒有太傷心。或許是因為哥哥看起來很可靠吧,他就是那樣子的哥哥。


    從此之後,家裏就剩下我們三個人。我還能上高中嗎?我不想成為哥哥的負擔,他自己也很用功念書,應該是想在大學畢業之後繼續升學才對,他會不會為了我和妹妹,放棄繼續念書?如果是的話,我一定不會感謝他。


    昨天才知道私立高中的學費很貴,我一定要努力考上一所公立的,然後自己打工,自己付學費。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抬起頭,開口要哥哥辭去現在那份工作了吧?


    忽然,關誼彥感到一陣不舍。


    他這個弟弟真的長大了,在不知不覺中,長到了他無法置信的地步。


    母親去世之後,關誼彥一滴眼淚也沒掉過。他是承學和思雪僅剩的靠山,如果他倒了,他們兩個還能倚靠誰?


    然而曾幾何時,這個在他的庇護之下長大的弟弟,現在竟反過來想讓他倚靠……


    一種再也無法負荷的感覺直湧而上。


    是啊,誰不想要有依靠?在他痛苦的時候,也會想找人抱怨;身心俱疲的時候,也希望有人能抱著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更是希望有個人能坐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隻要握著他的手就好。


    然而,他總是聆聽別人抱怨的那個人;他總是在別人失意的時候,擁抱著對方的那個人;母親去世之後,他是緊握別人手掌的那個人……


    當他真的沒有心力再去裝模作樣的時候,他第一個想見的,是她,是這個叫璩佑貞的女人。


    “算了。”


    他猛然合起掌中的周記,將它放回那疊本子之上,然後拿起桌上的溫開水啜了一口。


    “我還是再回去上班比較實際一點。”


    “咦?你不是下班了嗎?”她望向時鍾,不到八點半。


    “現在才幾點,店才剛開門,用膝蓋想也知道我是臨時跑出來的。”


    說完,他拿起那件已經濕了一半時外套披上。


    璩佑貞凝視著他,想說些什麽,卻又不覺得自己現在可以說出什麽有營養的話。她知道關承學的周記觸動了他心底的某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是他最不願意去麵對的。


    “我先走了。謝謝你的自來水。”他丟下一句話,背對著璩佑貞,然後頭也沒回地走向大門口。


    “我送你下樓。”璩佑貞也站了起來。


    “不用了,我還知道怎麽到達一樓。”說完,他逕自開了門,走出去,然後開上門。


    他一直沒有回頭再看她一眼。


    璩佑貞怔怔地站在門前。她知道關誼彥就站在外頭,就站在這扇門的後麵,因為她沒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


    隔著一扇門,她知道他就站在門外,沒有離去。


    關誼彥背靠著門扉,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抬頭,望著那有些受潮的天花板發愣。


    從他懂事以來,他從沒這麽想哭過。


    ……很奇怪的,我沒有太傷心。或許是因為哥哥看起來很可靠吧,他就是那樣子的哥哥。


    關承學寫在周記上的字句,浮上了他的腦海。


    鼻一酸,關誼彥低下頭,眉宇深鎖,他緊咬下唇,硬是把眼淚給逼了回去。很可靠的哥哥不應該躲在門後任憑眼淚滑落吧。


    仿佛感受到他的不安,璩佑貞不自覺地伸出雙手,輕放在門板上。關誼彥的情緒似乎越過了那扇門,微微地傳遞到她的掌心裏。


    她應該要在這個時候,伸出這雙手臂去緊緊抱住他,不是嗎?


    但她知道她不可以這麽做。


    她知道,在他還沒準備好要在她麵前展露傷口之前,她若擅自跨出了界線,那麽他會像一隻負傷的老鷹,在自己麵前張開那雙受傷的羽翅,毫不猶豫地飛出她的視線之外。


    關誼彥,他就是如此——帶普滿身傷痕,卻傲然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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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大雨持續著。


    關誼彥一如往常,開著女客人借他代步的高級房車回到公寓前。


    他聽人說,心情不好的人喝酒容易醉,這個理論在他身上完全沒得到印證。他不是個容易醉的人,正確來說,他還沒有喝醉過。


    這對他而言,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在“職場”上,他很有得發揮。


    壞處是,他想藉酒澆愁,卻沒辦法做到。


    他下了車,帶著微醺之意走向公寓大門,絲毫不去理會打在他身上的雨珠,好像雨滴和空氣是同一種類型的東西似的。


    “你終於回來了。”


    忽然,前方傳來女人的聲音。


    關誼彥下意識地抬頭!


    隻見璩佑貞撐著一把傘,緩緩從公寓大樓的大門走了過來。


    他愣住,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是他終於成功喝醉了,還是這其實是一場夢?


    “我等你好久。”


    璩佑貞走到他麵前,將傘微微遞向前一些,讓他也能夠受到傘的保護。


    “你……”他怔了好一下子才回過神來。“你有病嗎?三更半夜你在這裏幹什麽?你就不怕有神經病把你綁走啊?”


    璩佑貞搖搖頭,露出淺淺的笑容。


    “我送你回去。”他一把抓起璩佑貞的手腕,轉身想走回停車的地方。


    “你不聽完我說的話,我就不走。”璩佑貞像是腳底生了根。


    回頭,關誼彥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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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快說。”他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看著他的神情,璩佑貞稍微放下了那份懸在半空中的掛念。


    這才是他。


    這才是她認識的那個!霸道、難溝通、不溫柔、又不體貼的關誼彥。


    “辭掉那個工作吧。”璩佑貞直直望著他的雙眼。原來說出口,比她想象中的容易。“你應該還想繼續念碩士,不是嗎?”


    “還在提這件事,你不煩嗎?”


    從剛認識沒多久,一直到現在,她依然是在提這件事。


    關誼彥應該要覺得煩,但是他沒有。


    “走吧,都快天亮了,我送你回去。”他再一次轉身走開。


    “我要你認真聽進去我說的話!”璩佑貞站在原地,不自覺地高聲對著他的背影強調。


    “你不上車我就不會認真聽,”他沒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


    唉,果然威脅他是沒有用的……


    到最後還反過來被他威脅。


    璩佑貞歎了一口氣,追上他的腳步,和他並肩共撐一把傘,慢步走向停車的地方。


    “我會乖乖上車去,你也要信守承諾。”她看著前方,提醒著他。


    “承諾?我沒答應你什麽吧?”才三秒他就開始賴帳了。“我隻說我會‘認真聽’,但是我沒答應你要做任何決定。”


    璩佑貞卻笑了笑,道:


    “無所謂,隻要你肯認真聽,我就滿足了。”


    因為他從來不把她的話聽完。


    她說的每一個字,讓關誼彥的心髒像被什麽東西給環扣住,某種細微的悸動在他心裏蔓延開來,讓他幾乎不能呼吸,但是他卻不討厭這種感覺。


    凝望著她的側臉。


    她讓他難以呼吸,他當然也不甘示弱。


    關誼彥情不自禁地伸出子搭在她的肩上,然後將她攬到自己的懷裏,低頭以吻回報她。


    璩佑貞愣住,連雙眼都忘了要閉,手上的雨傘也差點被她扔在濕滑的地麵上。


    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關誼彥就抬起頭,凝視著那張驚愕的臉。


    “我會考慮。”


    他做了一個承諾。


    然後不等她反應,又覆上了她的唇。


    這一次,璩佑貞記得閉上雙眼了,她任由他用他的唇瓣將她緊緊覆著,像蜂蜜般甜膩。


    時而像蜻蜓點水,若即若離;他是蜻蜒,她是水。


    時而像蜘蛛纏蝶,落網難逃;他是蜘蛛,她是蝶。


    他的吻帶著淡淡的酒精味。


    微微的暈眩感,也許是因為他口中的酒精,也或許是他的吻讓她迷醉,她再也站不直了。


    手一鬆,雨傘滑落。


    她雙臂勾上他的頸,緊緊環抱住他。


    一個吻或許可以解釋為衝動。


    但是如果第二個吻還沒有代表著什麽意義的話,那就是一筆交易了。


    和關誼彥的第一個吻,曾經讓她焦躁過一段時間;而前天淩晨的那一吻,卻將她從困惑的深淵裏救了起來。


    也許她和他之間這樣是不對的,從頭到尾都不對,但是既然已經跨越了界限,她就不想再回頭了。


    不,她應該問能回頭嗎?


    “璩老師。”


    背後傳來叫喚她的聲音,她醒神。


    “啊,主任。”她由座椅上站起,“有什麽事嗎?”


    “有一些事……要請你到校長室一趟。”對方的神情怪異。


    “校長室?”


    她楞了一下,但沒有多想。


    事實證明,一旦跨過了界限,就再也無法回頭。尤其是跨過了一般人所認定的界限……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校長就坐在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後麵,雙手交握支在下巴下。“上一次,是學生傳出來的,我當那是謠言。”


    璩佑貞不自覺地吸了一口氣,不發一語。


    “這一次,是學校的老師親眼目睹……”對方的目光像是鎖定了獵物,銳利且不帶感情。“你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麽事吧?”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璩佑貞點了點頭,依然沒開口。


    “你的私生活想怎麽過,是你的自由,但是本校不能接受老師和學生的哥哥談戀愛,尤其聽說對方還是一名……”


    牛郎。


    校長沒有說出那個詞,隻是麵露厭惡之色。


    “所以,如果你還有身為一名老師的自覺,請你自己看著辦吧。”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璩佑貞剛滿兩年的教師生涯結束了。


    對方的暗示已經快變成明示了!她如果還知恥,就該知道辭呈怎麽寫。


    她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等她回神時,已經回到她的辦公桌前了。她抬頭,發現身旁的老師們都帶著審判的目光。


    不能回頭了……


    但是,她後悔嗎?


    她坐了下來,看著熟悉的點名簿。


    不,她一點也不後悔。


    她能去的學校還有上百所,但是關誼彥隻有一個。


    “是上次在餐廳遇到的那個男生嗎?”忽然,坐在對麵的劉冠旭丟來一句問話。


    璩佑貞抬頭,回想了一下,道:


    “嗯。如果你沒記錯人的話……”


    “那麽,傳聞是真的?你真的和關承學的哥哥……”


    她不知道所謂的“真的”是指什麽,如果他們指的是有曖昧舉止的話她點頭承認。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怎麽會看上一個吃軟飯的家夥?”他皺起眉頭。“你這樣是不會幸福的。”


    璩佑貞揚起淺淺的微笑。


    幸福的定義是什麽?她不知道。


    “或許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聰明吧。”她說。


    接著她起身。抱著點名簿走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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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個不會給承諾的人。


    但是一旦給出了,他就一定會想辦法去實踐它。


    關誼彥站在樓梯轉角處的公布欄前,看著一張張的征人公告。有家教的、有工讀的、有實驗室助理的……什麽都有。


    當然,不會有“陪女人玩樂”的。


    “找新工作?”


    一個身影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看著公布欄裏的紙張。


    “嗯。”關誼彥瞥了身旁的人一眼,應了一聲。


    對方是李時敏。


    她抱著兩本書,應該也是剛上完課。


    “你要辭去現在那份工作了?”她有些意外。畢竟那是她苦勸他一年,他卻絲毫不曾考慮過的事。


    “是有認真在考慮。”他的目光還是停留在公布欄上。


    “為什麽……忽然想辭職?”


    李時敏猜想,或許是因為他母親過世,他少了一個重擔。但她更加懷疑,他想換工作的原因,是為了上次在他家裏偶過的那個女人。


    “不好嗎?”關誼彥笑了一聲,不想正麵回答她。“還是你希望我繼續當店裏的第一紅牌?”


    “不,當然不希望。”李時敏幹笑,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她真是傻,對付這個人隻能用是非題來問他。


    “是因為你媽媽去世才想換工作?”


    “不是。”他斷然否定,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那……是因為承學的導師?”


    關誼彥怔了一下,轉頭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一絲絲的疑惑,不明白她是從哪裏打聽來有關璩佑貞的事。


    不過他沒問,也沒興趣問。


    “可能是吧。”聳肩,他回過頭,繼續盯著征人啟示上的字。


    李時敏愣住。


    他承認是因為她而考慮換工作?那個她死勸活勸他都不願意換掉的工作。


    “為什麽我要你換,你無動於衷;她要你換,你二話不說就答應?”她耐著性子,強壓著情緒。


    “二話不說就答應?”他笑了一聲,“我還不至於那麽幹脆就說好。”


    “別想模糊焦點,到底是為什麽?”李時敏已經完全忘記他隻對是非題有反應這件事。


    “沒有為什麽。”


    他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李時敏追上前,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關誼彥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等待她的下文。


    “你愛上那個女人?愛上承學的導師?”她不敢相信。


    關誼彥看著她,伸出另一隻手,將她緊扣在自己前臂上的五指移開。


    然後,揚起淺淺的笑容,轉身離去。


    如果,愛是那種克製不了自己想吻她的欲望;會因為不想讓她失望而決心做一些改變,那麽……


    他的確是愛上了她。那個承學的導師,那個像鸚鵡轉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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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家門,關誼彥怔了一下。


    難得這個屋子裏同時出現了這麽多人。


    “這麽晚才下課?”


    璩佑貞坐在思雪的對麵,似乎是在教她寫作業。


    而關承學則是攤躺在沙發上,兩眼直視著電視機。


    “嗯,有一點事要忙。”他脫下鞋,走進客廳,然後看了關承學一眼,“你不用寫作業嗎?”


    “拜托,”關承學白了他一眼,“我的班導在旁邊,都沒叫我寫作業了,你幹嘛像歐吉桑一樣囉嗦。”


    璩佑貞笑出聲,搖了搖頭,又問:


    “這麽晚下課,來得及上班嗎?”她記得他每天都得幫這兩個人煮晚餐。“還是我帶他們去外麵吃?”


    “不用了。”他脫下外套,走向廚房。“我跟店長說過我今天不去上班。”


    因為他想花點時間思考換工作的事。


    璩佑貞隻是點點頭。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無故請假,但她也不好開口問他。


    “留下來吃飯嗎?”他站在流理台前,回頭問她。


    “不……”她搖搖頭,“我還有一點事要先走。”


    剛好,她也想花點時間找黃湘琪傾訴被開除的事。


    “好吧,”關誼彥別過頭去。“省半碗飯。”


    唉,他還是一樣幹脆。


    不會強迫,不會挽留。


    璩佑貞不自覺地揚起微笑。


    “那我先回去了,”她站了起來,拿起自己的提包。“我跟人有約。”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不會太遠。”她走到門口,向屋裏的人擺手道再見。


    “你自己路上小心,跌倒了隻會有人笑你,不會有人扶你的。”


    “好好,我會記住。”


    璩佑貞笑了出來,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他說了“路上小心”了……


    想到這裏,她嘴咧得更大了。


    “她跟你說了嗎?”


    確定裏外兩扇門都被關上了,關承學望向廚房,問了一句。


    “誰說了什麽?”關誼彥的注意力仍在青菜和牛肉上麵。


    “我們班導。”


    “她應該要跟我說什麽嗎?”


    “班導她被校長開除的事。”


    忽然,青菜和牛肉不重要了。


    關誼彥回頭,雙手動作暫停,他看著承學,問道:


    “你剛才說她被學校開除?”


    “嗯。她還沒跟你說吧?”


    豈止是沒說,他想如果他不問的話,她大概永遠都不會說吧。


    “為什麽會被開除?”雖然他心裏有底,但他還是想確定。


    “我怎麽會知道?不過,有聽說是和你的事有關。”關承學聳聳肩,繼續看他的電視。


    果然——


    關誼彥放下手邊的事,擦幹雙手,跨步就往大門走去。


    “我出去一下。”


    扔下一句話,丟下兩個人,他追了出去。


    幸好她還沒走遠。


    踏出一樓公寓大門,左右張望就看見了她的身影。


    “佑貞!”


    他提高聲量,叫住了她。


    璩佑貞聞聲,錯愕了一下,回頭看到他,眼裏有一絲驚訝。因為他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名字,不是叫她“煩人的導師”,就是叫她“歐巴桑”、“笨女人”之類的。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他這麽喚出來,心裏會如此感動。


    關誼彥跑到她麵前,喘著氣,卻隻是看著她。


    “……怎麽了嗎?”她有些莫名其妙。


    “你真的被學校開除了?”


    “啊?”她露出意外的表情。“承學竟然也知道……”


    “這不是重點吧?”他才不管承學知不知道。“是因為我的關係?”


    璩佑貞沉默了一下,微笑。


    “應該是吧,我猜。”


    關誼彥聽了,倒吸一口氣,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都是我的錯,”他閉上眼,不難看出他臉上的懊悔。“如果不是我擅自在路上——”


    “我一點也沒後悔過。”璩佑貞打斷了他的話。


    “是你擅自主張也好,是不是在馬路邊也無所謂,”她伸手,輕撫著他的臉頰。“你要知道,你吻我讓我很高興,高興得不得了。所以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也沒怪過你。”


    他怔怔地聽著她說話。


    忽然,想在此時此刻低頭親吻她的衝動,頓時又湧了上來。


    但這一次他克製住了。


    他怕如果他再這麽放肆的話,或許下一回璩佑貞會被逐出璩家的門也說不定。


    然而又轉念一想,這樣一來,他不就有理由把她收留在自己的屋簷下了?


    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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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末,學期已經接近尾聲。


    學期的最後一天,也是璩佑貞在這所學校授課的最後一天。


    璩佑貞的私人物品早在兩個星期前即被她收得一幹二淨,也就是說,隻要結業典禮一結束,她就可以空著雙手揮別這個校園了。


    從她和關誼彥的事被傳開來了之後,學校的老師就沒給她好臉色看過。


    不過,如果是以前的她,得知身為同事的導師,搭上了學生的哥哥,而且還是個當牛郎的哥哥,她大概也不想正眼看對方吧。


    她後悔嗎?


    走上一條連自己可能都會唾棄的路。


    想起關誼彥的臉……不,她一點也不後悔。


    合上點名簿,璩佑貞自那張熟悉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將點名簿留在空無一物的桌上,她走出了辦公室。這是她任職的最後一天,卻沒有人願意跟她道別。


    也罷。


    她低頭,微笑掛在嘴邊。


    然後就像往常的每一天,她走向通往關誼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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