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群山,即使有雲霧隔絕,熱鬧的酒桌笑語還是從寶棲樓傳了出來。


    一道幹瘦的身影從長廊的出口現身,徑直朝著東麵而去。


    此人身法詭秘輕巧,在夜色的遮掩下,沒有引起任何動靜,很快就來到了幾百裏外的揚遠穀。


    揚遠穀在雲行群山的最東邊,出了此穀,便算是離開了雲行群山的地界,對於散修們來說,也意味離開了林家的庇護和管控。


    就算是現在,揚遠穀周圍也有幾股實力強大的盜匪,專門盯上的就是那些落單的散修。


    而這個散修偏偏反其道行之,不僅孤身一人,還選擇了在夜晚行動。


    果然,在他踏出穀口的第一步,就有一群黑衣人攔住了他。


    不過讓人稍感疑惑的是,攔路的那群黑衣人極其謹慎,沒有在第一時間殺人奪寶,也沒有率先出聲,雙方相隔十幾丈,俱是斂聲屏氣,生怕暴露了什麽一樣。


    終於有一道刻意壓抑的聲音在穀口前的空地上響起:“從哪裏來?”


    散修鬆了口氣,胸口不停起伏,一邊調息一邊朝黑衣人走去,回答道:“春神山。”


    緊繃的氣氛驟然消散,問話的黑衣人率先迎上前去,說道:“貨已經到了,那位大人什麽時候要?”


    散修嗬嗬一笑:“當然越快越好。”


    黑衣人點點頭,突然一指點在對方眉心,散修悶哼一聲,痛苦地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揣著粗氣。


    黑衣人的眼裏不見半分憐憫,滿是冷漠道:“這是特殊的神識烙印,你忍忍就好,不過你既然敢摻和進來,就該有一旦暴露就死的覺悟。”


    散修頭疼欲裂,識海中像是被硬生生地塞進一個鐵塊。


    他心知神識烙印的信息不被合適的人解開,識海就會立刻奔潰,不敢耽擱,盤膝坐在地上,沉聲道:“我全力施展身法已經力竭,需要恢複體力的丹藥。”


    黑衣人輕輕點頭,立刻有人上前為其提供丹藥。


    整個交流的過程極其短暫,一盞茶後,散修便站起身原路而返。


    這個時候,黑衣人中終於有了另外的聲音:“把口號定為春神山,是他的意思?”


    黑衣人聞言看向人群最後方融於黑暗中的那道身影,又連忙低下頭去,說道:“是的,不過屬下也不知道二公子為什麽這麽安排。”


    那人厭惡地皺了皺眉,大步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你剛才對散修的話,我也原封不動地送給你。”


    目送著那位身份尊貴的公子離開,有人憂心忡忡地說道:“首領,到底是什麽信息啊,值得這麽謹慎,竟然連我們都提前用上了。”


    黑衣人首領沉默地站了很久,緩緩地歎出一口氣,說道:“西山境要亂起來了,告訴弟兄們這段時間都安靜一些。”


    夜風呼嘯有聲,卻蓋不過胸腔內的心跳聲,那名將這次任務完成一半的散修,已經開始憧憬起完成之後的美好前途,卻沒注意前方落下的星輝過於散碎了一些。


    隻是一刹那,半空中的散修便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像斷線木偶一般朝地麵栽去,不過在他即將以麵撞地之時,一道黑影輕巧掠過,接住他的同時,便消失在了前方的夜色之中。


    月九的臉色微微發白,帶著昏迷的散修在山林中快速掠過。


    今夜的一切,都要開始於寶棲樓的那個房間。


    在這個散修推門闖進那個房間時,他隻是覺得對方有些眼熟或許在哪裏見過對方,但還沒有真地起疑心。


    直到此人後麵說的那番話才讓他記起,在昨日見到白帝城那支商隊時,這個散修正巧就在旁邊。


    有些片段的信息一旦吻合,直覺便會讓人敏銳起來。


    月九直覺這人有問題,所以在主動和蕭高峰告辭後,在寶棲樓外一直等到了午夜。


    好在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唯一讓月九有些遺憾的是,當這個散修和那黑衣人說話時,他沒能靠得太近,當時他的劍心有所觸動,隱隱察覺出再往前去便會被發現,以至於隻能選擇在散修返程之時,才終於動手。


    這名散修境地不低,已經是靈生境巔峰,且還正擅長身法,月九潛行跟蹤,又要防止被黑衣人中的高手發現,消耗並不低。


    在確定以他自己的能力無法破解掉黑衣人識海之中的精神烙印後,月九猶豫了一下,最終改變方向,沒再往自己的洞府而去,憑著記憶,去往了西北方向。


    春神山就在那邊,西山境內他能夠信任的人不多,可以說都在那裏。


    也就是月九改變方向後不久,一道劍光與夜色中乍然西去,回到了雲行群山的某處洞府之中。


    洞府內,林洛往棋盤上落下一顆黑子,站起身看向對方,笑道:“大哥的劍極快,這是一個來回?”


    林修表情冷淡,說道:“我趕過去時遲了一點,那名散修被人抓住了。”


    “哦?”林洛回到原來的位置,又落下一個白子,說道:“能確定出手之人的身份嗎?”


    林修微眯起眼睛看向林洛,沉默一段時間後,說道:“那名散修被人抓住了,計劃隨時有可能被其他人知道。”


    “大哥別急。”林洛的視線從棋盤上收回,看著林修說道:“這其實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你先說說你那裏的發現。”


    林修眼神冷漠,緩緩說道:“對方很謹慎,出手的方式有些特別,沒有留下任何動手的氣息和痕跡,而散修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


    林洛緩緩點頭,片刻後說道:“此人大概是月九。”


    聽到這個名字,林修眉頭一挑,沉聲道:“就是和淩煙走得很近的那個劍修?”


    “對。”林洛說道:“蕭首席曾跟我談論起此人,說他的劍道境界雖然遠不如大哥,但他前景卻無可估量。”


    林修麵無表情地說道:“在超凡階就能把精神力運用在劍道上,確實不錯,對付一個散修不留下痕跡也正常,但西山境能過到不留痕跡的人不再少數。”


    林洛笑了笑,指了一下某個方向,說道:“我之所以覺得是他,是因為他在寶棲樓外麵等了很久,他也確實很謹慎,在那散修離開後,過了一段時間才跟了上去。”


    林修皺眉:“既然已經發現,為什麽還仍由事情發生。”


    林洛說道:“這便是我讓大哥不急的原因所在。雖然殺死木青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林洛迎著林修審視的目光,一字一句緩緩說道:“主母大人的態度,比殺死木青更重要。”


    林修皺眉道:“這樣一來,蕭首席會死,西山境有不少人會死。”


    林洛不置可否地說道:“既然蕭首席接受了我的這個建議,他便應該有覺悟,事情成與不成都不可能再回到西山境了。現在,他最終會如何已經與我們無關,我所做的這一切其實都是為了大哥你。”


    “我?”林修滿眼疑惑地看著林洛。


    林洛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小姐即將回到西山境,所以家主他們絕不希望西山境在這個時候亂起來,但若主母依舊選擇在這個時候派人去阻止蕭首席,有些事情便已經能夠確定了。”


    林修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眼神也越來越冷。


    林洛輕歎道:“如果真如你說的會死不少人,那麽隻能說明家主他們絕不可能為了林家的穩定而妥協,大哥你將不會有機會娶小姐為妻,更不可能成為林家的繼承人。”


    “其實在家主沒有殺死木青時,我們就該想明白,他們是想讓小姐做林家的下一任家主。”


    林修皺眉道:“女人又怎麽能當林家的家主。”


    林洛苦笑一聲,看向西北方,說道:“那月九的境界遠不如大哥,連夜趕去春神山,或許最快明天上午我們就能知道主母大人的態度。”


    林修搖了搖頭,家主當初能夠為了女兒不顧林家分裂之威,強行滅殺那些長老,便證明了血脈親情在他心中的分量,而淩青竹本就和林琅天一體,有些事情恐怕已經不需要等到明天了。


    “我們得馬上去見長老。”林修說道。


    林洛搖頭道:“下棋本就是你來我往的事情,或許主母她們能夠考慮到林家的現狀,做出令人意外的決定,那樣對大哥來說不是更好嗎?”


    林修心中微凜,深深地看著他說道:“你到底計算了多少?都說家主不顧林家內亂的危險,一直不確定繼承人,但現在我隻看到了你是怎麽讓林家亂起來的。”


    林洛苦笑道:“大哥你太高看我了,我並沒有這個本事。殺死木青這件事,本就是長老對家主他們態度的一次試探,這件事不止參與進來的我們,西山境還有無數人也在看。”


    林修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看著林洛的眼睛,語氣沉重道:“我一直相信破而後立的說法,但我有一件事始終沒有想明白。”


    林洛若有所思,輕聲道:“長老為的是什麽?”


    林修虛眯眼睛,神色恍惚道:“他已經覓得長生,為了讓自己的後代血脈掌控林家,便默默支持著我們,但真等到了那一刻,他要什麽?還是說他並不在乎這些。”


    林洛說道:“那大哥有答案嗎?”


    “沒有。”林修垂下視線看著地麵,“我隻看到,林家因為我們開始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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