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境內大山綿延無盡,被人視作聖山的隻有一處,便是升龍台。


    升龍台是升龍山脈的最高峰,也是西山境的最高峰,它高聳於雲霧之上,迎著這世間的第一縷光,聽著夜裏最後一道風,隻可惜此處早已經被化作禁地,所以景致雖美,卻罕有人至。


    一條登山石階至雲霧中來。


    雲霧之中,林修和林洛沉默地沿石階而上。


    他們身上的衣袍已經被雲霧中的水汽浸透,沾黏在身上顯得有些狼狽,但兩人都異常默契地沒有動用任何手段,隻是麵無表情地登著石階。


    直到走出雲霧,他們臉上的表情才有了變化。


    雲霧之上還有很長的一段石階,但與在霧中不同,當日光落在石階表麵時,以山體開鑿出來的石階就像是活了過來,時刻湧動著濃鬱的青光。


    林洛低頭看著腳下,青光將他的瞳孔映得有些詭異,感歎道:“每次走到這裏,就會覺得它是活的。”


    走在他前麵的林修沒有回應他的感慨,兩人登上峰頂後,林修麵朝遠處天穹上的那一輪燦日,抱劍迎風,沉默了片刻後才說道:“為了一件小事,就浪費了去隱峰的機會,值得嗎?”


    林洛抿嘴一笑,走到峰頂的另一側,背著日光看向了雲霧深處。


    在升龍台的這一麵,有上百座山峰安靜地隱藏在雲霧中,


    這些山峰的高度不如升龍台,但若是比起它們各自的特點,雄奇也好,秀美也罷,便是在西山境全境之中也再難找到比之更絕者。


    林洛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隱峰的感受。


    那是震撼之後的心生荒唐。


    似乎有天神一般的存在,以天地為道場,專門把西山境內那些最有特點的山峰搬到了這裏。


    而此地那濃鬱得化不開的天地靈氣更是隱隱佐證了這一點,這就是一座天地大陣。


    林洛收拾起心緒,緩緩說道:“我們來見老祖,自然不會是小事。”


    林修皺眉看向林洛。


    他不喜歡林洛,更準確一點他並不喜歡正算計著什麽的林洛。


    林修走到林洛身邊,視線在雲霧中逡巡一陣停在了一座宏偉的山峰上,說道:“我準備在破境之時才來這裏。”


    林洛微眯起眼,笑道:“原來大哥也有不自信的時候嗎?”


    林修淡淡地看他一眼,說道:“我自不會請老祖幫忙,但隱峰中有幾位前輩是劍修,便是抵禦他們坐忘時散發的劍意,也是一次極其可貴的經曆。”


    “這確實是我忘了大哥你的修行方式。”林洛目露歉意,說道:“我們本就是最核心的子弟,一年中卻隻有三次進入隱峰的機會,這個規矩……”


    林修問道:“你怎麽不說了?”


    林洛苦笑一聲,看著雲霧中的隱峰,說道:“這個規矩是這些老人家定下來的,他們能讓我們一起享受享受已經不錯了。”


    在林家,想要進入隱峰常年修行,最低的要求便是化凡。


    而越是靈氣濃鬱可以感悟天道之處,便越是按照彼此的實力分配同府。


    兩人離開升龍台之前,不約而同地望某個方向。


    在那個方向的半空,陽光像似遇上了無數麵鏡子,扭曲的光線交織在一起,此時看去隻是覺得天幕好似飄動的輕紗時遠時近,但若是雲霧隨風而起,便會顯現出更加具體的輪廓,那是一個由光線構織而成的漩渦。


    那裏,才是林家真正的禁地。唯有林家的家主才有資格打開漩渦,帶人進入漩渦內的那方空間。


    兩人對視一眼,想起很久前老祖隨意說起的這些密辛,眼神深邃,臉色也慢慢平靜。


    登上和下山自不一樣。


    在走進雲霧之中後,兩人衣袍輕振,蒸發掉身上水汽之時,整個人也如飛鳥一般在雲霧中穿行。


    在這個過程中有幾道強大無比的視線掃過他們,都在感受到他們懷裏那塊正散發著青光的玉牌氣息後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


    兩人很快在一座宏偉的山峰前停下,老老實實地落向地麵。


    他們神色鄭重地拿出懷裏的玉牌,催動真氣後,山峰前的雲霧湧動,露出一道山腳下的小道。


    兩人沿著小道而行,身側過客是高大的林木和白色的山霧,卻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聲音。


    此處好像完全隔絕了風,那些林木和山霧都像是被人憑空捏造出來的一般,以至於讓深處其間的兩人時不時產生幻覺,在幽寂之中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邊界。


    好在這樣無聲的恐懼沒有持續太久,兩人很快見到了小道盡頭的那座木屋。


    木屋就是尋常的山野木屋,四周圍著簡陋的木珊欄,搭建的木頭沒有經過處理,斑駁的樹皮連在一起並不美觀,但卻隱隱透著一股與山林相合的不朽之意。


    咯吱一聲,木屋的窗戶打開了一條縫。


    林修兩人已經走到柵欄前,聽到動靜後,連忙低頭跪下,看著地麵說道:“林修拜見老祖。”


    一縷風從木珊欄中飛出,兩人的衣袍隨風舞動,林洛沉聲說道:“老祖,那位小姐已經確定回來。”


    一道清雋的聲音緩緩響起,“你欲行何事?”


    林洛不敢耽擱,連忙把打算說出。


    ……


    “木青?一個外人沒這個本事引動林家的風。”


    窗戶打開大半,露處一張中年男子的側臉,膚色潤澤,滿頭黑發間隻有一根白發,不知為何,那根白發並沒有被黑發掩住,顯得醒目無比。


    此人便是林家三位太上長老之一,林明達。


    林洛拿出了比說服林修還要認真十倍的努力,陳述著木青對劉葳蕤的影響,話末微頓,像是總結一般地說道:“大哥想要當上家主,此人非除不可。”


    林明達坐在窗前,看著身前桌子上的木紋,說道:“誰去?”


    林洛眼裏閃過一絲亮光,說道:“供奉首席蕭高峰已有化凡初期實力,卻因為早年落疾遲遲沒有沒有真正突破脫凡巔峰,此人最合適。我今日來此,也是想向老祖討一份化凡之機。。”


    林明達直到現在才向窗外看來,說道:“化凡之機若是別人賜予,與廢物何異?此人若是寄希望於此道,心性便千瘡百孔,不堪大用,非是與謀之人。”


    林洛有些尷尬,解釋說道:“此人野修殺手出身,又修的是劍道,雖然目光短淺一些,但以利用之,卻是最好的殺人劍,就算事發,棄便棄了。”


    在一旁一直沒有吭聲的林修豁然看向林洛,眼底閃過一絲鋒芒。


    當初他便質疑過這麽做瞞不過林琅天,林洛當時回答得很敷衍,原來心裏已經做好了這種打算。


    那他是不是算計得更加長遠,把他也算計了進去。


    一絲風圍繞著兩人打轉,似乎在這一瞬間就把兩人的心思讀了過去。


    等林修回過神之時,林明達已經出現在兩人身前。


    “老祖。”


    兩人喊得越發恭敬。


    “起來吧。”林明達背負著雙手,看著不遠處的山林,山林中白霧不知何時已經散去,他這一眼不知道看到了多遠。


    “林修你的天賦不錯,但若是做家主卻差了許多。”


    林修站在林明達身後,表情平靜說道:“我自是與家主差了許多。”


    林明達笑著搖搖頭,轉過身,視線在林洛身上掃過,說道:“你們兩兄弟是我這一脈中最優秀的年輕人,謀篇布局之初是否已經想到以後要殺多少人?”


    林洛低下頭,不知在想著什麽。


    林修老實說道:“我沒有想這麽多,隻要我手中劍在,便應該是我殺別人的份。”


    林明達笑了笑,又有一絲淡淡的遺憾,“你們兩兄弟若是一人便好了,那林琅天會心甘情願地讓你們做下一任家主。”


    林修看了林洛一眼,說道:“老祖,你同意了林洛的計劃?”


    林明達沒有回答,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一片繚繞著白霧的樹葉落在林洛麵前,“用帝經裏麵的拘禁之法。”


    林修眉頭一挑,轉頭看向林洛。


    他的表情被他控製的極好,心情卻已經翻天倒海。


    林洛竟然已經在修行帝經!


    林家之人從修行之初,便是修習的《青帝真經》之中的吐息納氣之法。


    而林修也知道,在《青帝真經》之上還有一部帝經,這是隻有家主和太上長老才可以修行的無上長生妙法。


    林洛在林明達身邊像是失去了往日的聰慧,隻知道依言行事,手中-印訣變化,已經在身前聚起一股奧妙的氣息。


    林修眼睜睜看著林洛把那一枚蘊含化凡之機的樹葉拘禁於袖中,心裏情緒複雜至極。


    林洛是他的親兄弟,卻在修行一事上始終瞞著自己,除了生氣和警惕之外,更讓林修隱隱有些恐懼。


    一個之前從未有過的想法在他心中產生——或許老祖一直就更青睞林洛?


    “你是先天木源之體,本該更加適合修習-帝經,但你已經踏上劍道,再修習-帝經於你修行並無益處。”


    聽到林明達溫和的解釋之聲,林修趕緊收攏心神,垂目低眉不敢亂想。


    林明達微微搖頭,說道:“家主的位置隻有一個,但長生大道卻不止一條,若是家主之位反倒牽絆了你的劍心,那不如從現在開始就換個人。”


    林修臉皮僵硬,抿嘴無言。


    林明達輕歎一聲,看著山林,視線卻不知道落到了何處,說道:“隱峰是林家禁地的一部分,天地靈氣充沛如水,被你們這些年輕人視作修行絕佳之處很正常。但你們又是否知道這對於那些老家夥來說就是墳墓?”


    “我要你們去爭這個家主之位,並不是意味著家主之位是終點。”


    林洛問道:“那什麽是終點?”


    林明達灑然一笑:“對於修行者而言,大道的盡頭才該是終點,遺憾的是,死亡卻成了很多人的終點。”


    “你們若是因為一個家主之位,而身死道消,我隻會說一聲愚蠢,並不會出手相救。”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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