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白帝城才告別了白日的喧囂,又在燈火酒燭中璀璨起來。


    從高空俯視,星點相連的燈火連成一片,如墨的夜色漫進火光之間的縫隙,二者像極了棋盤上錯落交織的棋子。


    皇城深宮雖然比之別處顯得清冷,但在這夜色鑄就的天地棋盤之中,卻從來都是最明亮之處,不過若是論及何處在此時最奪目,卻是皇城北邊的那一塊區域。


    欽天監,位於皇宮與太廟之間,成片的建築都沒有一絲燈火。


    此時,欽天監最高的那座樓台上,隨著夜色落下的星光鋪滿了整座白玉高台。


    欽天監掌印遊方盤膝坐在高台中央,隨著他的導引,落下的星光與他身下的陣法相和,向四周綻放出一陣陣輕柔的微光。


    這些微光擴散進夜色後,又不斷地衍變成神秘的畫麵,時而是周天轉移的星鬥,時而是漆黑大地上亮起的金色焰火。


    連片夜雲來到觀星台上方,星輝漸黯。


    遊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暗自慶幸地結束了觀星,他顧不上擦拭額頭上細密的冷汗,站起來轉過身後便馬上拜倒,頭也不抬地說道:“陛下,朱雀城的氣運雖然脫離了出去,但卑職還能勉強感應到。”


    白帝就站在陣法的邊沿,他的視線投向了西南方向的夜空,問道:“什麽原因?”


    遊方似乎已經料到皇帝會有此問,銀眉微動,順暢說道:“那竊賊不過是違背天道行的亂事,皇朝才是這天下蒼生人心之所向。卑職猜測,隻要朱雀城的人沒有意識不同,和皇朝其它地方保持來往,那麽這一城之氣運終究會回到皇朝的疆域之中。”


    白帝收回視線,看著快要將臉埋到地上的遊方,說道:“我來這裏並不想聽什麽奉承。”


    遊方心中一緊,連忙應道:“是。”


    “站起來吧。”白帝的身姿在夜色中顯得更加嚴肅威儀,說道:“既然能感應到朱雀城的氣運,那就是感應到了城主之印,對吧?”


    “是。”遊方用眼角餘光瞟了白帝一眼,見白帝麵無表情,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白帝問道:“現在這城主之印也算是定鼎器,你能感應到使用之人的位置嗎?”


    遊方心中一驚,隻以為猜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說道:“今日已經是極限,但隻要朱雀城和其他地方來往日切,那麽應該不成問題。”


    白帝眉頭微皺,看著遊方。


    遊方咬咬牙,抬起頭說道:“可以。最多再過兩日。”


    白帝嗯了一聲,沉默片刻,問道:“如果使用之人沒帶著它,離開了朱雀城甚至皇朝會如何?”


    遊方表情一愣,心裏琢磨著怎麽會有這種情況,緩緩說道:“如果對方察覺出來了什麽,不把城主之印帶在身上,但他隻要還在皇朝疆域之中,卑職也能感應到他的大概位置。”


    遊方見白帝不語,謹慎地說道:“陛下是需要卑職監視他的動靜嗎?”


    白帝微眯起眼睛,說道:“你有什麽想法?”


    遊方連忙說道:“卑職一直不敢忘了陛下的吩咐,而想要修補定國鼎,最好的辦法可能便是將那方城主之印重新煉化再熔鑄進定國鼎之中,而這也需要殺死此賊,徹底切斷城主之印與他的聯係。”


    白帝詫異地看了遊方一眼,說道:“朕雖然將這件事交給了你,但也知道這非易事,修複鎮國鼎一事並沒有確定之期。”


    遊方有些遺憾,卻也明白白帝的言外之意,認真說道:“屬下會盡快感應到他的位置。”


    “嗯,辛苦了,下去吧。”白帝朝遊方說道。


    遊方離開觀星台,白帝卻沒有離開,片刻後,等身後有輕微的動靜響起,他才轉身,看著來人笑道:“古長老還住的習慣嗎?”


    “嗯。”


    或許是習慣了北荒的夜色,古慈如今沒有住在白帝特地為他安排的宮殿中,而是搬到了欽天監來。


    古慈緩緩走到白帝身邊,看著地上的陣法說道:“這觀星之術確實有些神奇,那欽天監掌印不過靈生一品,卻能夠感應如此疆域的氣運流轉。”


    “這並非我白氏初有,而是皇朝初立時,機緣巧合得來。”


    白帝隨口應了一句,視線落在古慈臉上,突然說道:“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到西山境了。”


    古慈嗯了一聲,迎著白帝的目光說道:“陛下還是心有顧慮嗎?”


    白帝輕笑一聲,說道:“我做人做事從來都是量力而行,我知道長老想殺了木青,也並非不願意幫這個忙,但我們彼此之間是不是應該更坦誠一些?”


    白帝臉上的笑意收斂,說道:“直到現在,長老還是不肯說聯係的是林家的哪一位嗎?”


    古慈微眯起眼睛,好奇道:“陛下之前不是不打算牽涉進來嗎?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了。”


    白帝看了古慈一眼,轉頭看向西南的夜空,說道:“長老何必如此?此一時彼一時,我既然讓商隊去了西山境,那便不再可能置身事外。”


    古慈突然說了一個名字,白帝以為是錯覺,下意識出聲:“嗯?”


    古慈看著白帝驚訝的表情,平靜說道:“你沒有聽錯,背後之人是這位長老。”


    白帝目露思索,想著這些人之間的關係,片刻後說道:“這倒是有意思……我有些好奇,如果說我們有殺木青的必要,那他們呢?”


    “對於他們來說,木青從始至終都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雖然因為和那位小姐的關係顯得突兀特殊,但終究影響不了大局。他們在那件事之前,可以有很多選擇,而這無疑是最差的一種。”


    說到這裏,白帝似乎想到了某種看似匪夷所思卻能說得過去的可能,眼神古怪地看向古慈:“長老為什麽會覺得他們一定會這麽做?”


    “看來陛下是猜到了?”古慈淡淡一笑,說道:“這世上有些人死得悄無聲息,有些人死得驚天動地,這木青大概率會是二者皆占。”


    這世上每天都有人被殺,然後悄無聲息地死去。


    但死得悄無聲息,並不代表不會留下線索。


    殺死木青,大概率會觸及到很高的存在,那些人若是追查起來,再如何遮掩又有何用?


    到最後,隻會讓雙方嫌隙更深,加速來到矛盾爆發的時刻。


    白帝想到這些,臉色有些難看,緩緩說道:“原來他們就是想要亂起來。”


    古慈感歎道:“亂才會生變,林家有些人不肯安於現狀,那麽其它人自然樂意看一場好戲。”


    “古家倒是可以看一場好戲了?但你至我白氏皇朝於何地?”白帝突然改了稱呼,語氣冷淡許多。


    “陛下請冷靜一些。”古慈說道:“這是他們林家自己的事。”


    “確實是他們自己的事。”白帝冷著臉說道:“但卻讓林家主記上了朕一筆。”


    古慈嘴唇微動,正要開口,卻被白帝打斷,“不要說換來了一個殺死木青的結果,你應該知道,我之所以能這麽快破境是因為什麽。”


    “殺死此人,從來不會是我必須立刻要做的事情,我之所以會派商隊去西山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


    古慈以為聽明白了白帝的言外之意,說道:“陛下是打算放棄了?”


    白帝搖了搖頭,看著古慈的眼睛,認真說道:“我會繼續配合下去。”


    “哦?”古慈有些驚訝,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透白帝的心思。


    白帝說道:“我突然想到林家主不會看不穿這些,隻要他不動,便是那位小姐也無法掀起更大的波瀾。”


    古慈眉頭微皺,白帝繼續說道:“而若是有人查到這裏來,我也打算如實相告。”


    古慈眼地閃過一絲精光,看著白帝麵無表情的臉,輕歎一聲:“陛下放心,這種事不會發生。”


    “我還能相信長老嗎?”白帝問道。


    古慈說道:“當然。”


    白帝心知不會發生不代表對方以後不會知道白帝城在這裏麵做了什麽起了什麽作用,輕聲說道:“那就祝福他們吧。讓一個小姑娘做繼承人,確實不是那麽眾望所歸。”


    古慈看向西山境的方向,說道:“希望是個大家都願意看到的結果。”


    白帝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長老覺得殺死木青才是幫助古少主的最好方法,古家跟你有一樣想法的人多嗎?”


    古慈麵色一緊,問道:“陛下是什麽意思?”


    白帝說道:“沒什麽,我隻是有些好奇,長老安排的那個聯係之人,會怎麽介紹你的身份。”


    ……


    “我是古長老選中的聯絡之人。”


    西山境,一處僻靜洞府內,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彎著腰,大氣不敢喘一聲地回答道。


    在他的身前,兩個年輕男子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


    “大哥,這確實是古家來的人。”


    說話之人臉上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他的手中正拿著一塊玉牌,真氣催動之後,裏麵正散發出一絲最純正的巫族血氣。


    中年男子見得到他的回應,連忙堆出笑容說道:“我知道這塊玉牌比我的命重要,所以來到西山境後,便按照古長老的吩咐一刻不停地找到二位公子。”


    被喊大哥的年輕男子冷哼一聲:“古家的長老腦子裏裝的全是沙子嗎?這個時候跑來西山境想幹什麽?嫌我們這裏不夠亂?還是覺得家主當初沒殺上他們古家有些遺憾啊?”


    說著,一道亮光閃過室內,眼看著便要削去中年男子的首級。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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