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肉眼看見的藍色寒氣散入空中,陳清手指微動,籠罩在他手掌上的寒氣盡斂。


    遠處地上,懷草詩抿著雙唇,已經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懷草詩雙手撐地正嚐試著站起來。她肩頭的衣服盡碎,裸露出來的肌膚上有一個烏青色的掌印,輕微的“嗞嗞”聲響中,薄冰從掌印上生出。


    肩頭上的那股寒意有些古怪,寒意刺骨不說,更有一種切膚之痛。經脈之中有細小的冰棱伸出,迅速蔓延向全身,懷草詩立刻運轉起自身功法抵抗,萬花心經搬運的真氣確實能夠抵抗,懷草詩心頭一鬆,朝前邁出一步,下一刻喉嚨一癢,當即吐出了一口鮮血。


    鮮血落在地上後,一團熱氣快速消散,竟然立刻就結了冰。


    木青也注意到了這比較詭異的一幕,立刻衝到懷草詩身邊。


    陳清朝兩人看來,沒有立刻動手,臉色平靜,目光中帶著淡淡的自信。


    他這一掌招式名稱沒什麽值得推敲的,就叫做“寒冰掌”,這類掌法在隱穀的武功絕學中甚至排不上號,但有一點極為特殊,便是如同木青特殊體質連帶著真氣也有毒性一樣,陳清體質自幼陰寒,當踏上修行後,不管是修煉真氣的心法還是對敵交手的招式也選擇的契合自身體質的。


    陳清這般順應自身的修行,使用起寒冰掌這樣的招式時當真是有事半功倍之威。


    陳清對待敵人時,總會在先盡可能地了解對方,他知道萬花穀的心法萬花心經,對於修習者有輔助治療之效,此時便是對症下藥,他這一掌用了九分力道,不會像那些蠻力武夫一樣摧殘中掌之人的肌膚肉體,卻是專門針對經脈竅穴。


    懷草詩現在越是運轉萬花心經想要以真氣抵抗,就越會助漲掌中寒意,除非她自身境界超過他,或者是本身修習的火屬性功法。


    木青來到懷草詩身邊後,懷風花和寧初也衝了過來,寧初執劍戒備,懷風花攙扶住懷草詩隻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冷聲道:“陳清明顯對我們的萬花心經多有研究,師姐你先不要再催動心法抵抗也許會好一點。”


    戰場上從不講就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屁話,更何況這算是自家長輩。木青走到懷草詩後背,撕開一些懷草詩肩頭的衣服,臉色平靜地伸出手按了上去。


    一團碧色的真氣籠罩木青手掌和懷草詩肩背之間,真氣湧動,懷草詩感覺一股溫和的力量順著那道掌印衝進了她的體內,她屏息沒有抵抗,隻覺得經脈之中那些細小的冰淩瞬間就被這股力量包裹消化。


    懷草詩心中有些震驚,木青之前替她接觸慕容星的封禁手段時,她還不曾如何注意,此時細細體會才明白過來,木青的這股真氣到底是如何霸道,修習的功法應該比萬花心經還要珍貴。


    “好了。”木青語氣自然平靜,他如今施展“萬毒歸宗”大到吸收轉化靈霧,小到像此時這樣消化寒冰之力,當真是越發得心應手。


    懷風花今晚已經逐漸接受木青的特殊,懷草詩和寧初倒還是需要更多的時間,此次時對木青好奇的不減反增。


    遠處有氣勢陡然一升,撥開夜霧,有淺淡的月光漏向地麵。


    木青劍眉一挑,立刻轉身看去,陳清此刻身披銀輝,宛如從夜空蒼穹裏墜落人間的謫仙人,他身上那股氣勢一升再升,竟然隱隱有突破一品巔峰的趣事。


    木青出手幫助懷草詩不到十個呼吸,但對於陳清來說,戰場上一個呼吸甚至一個眨眼就可以決定勝負了,他能夠等到此刻,出來自信自己的手段,未嚐沒有向萬花穀示一分好的意思。


    雖然他此刻出手,代表的慕容星這方勢力,但自身畢竟還是隱穀的三長老,掌管著泉府一脈,不過萬花穀怎麽變動,以後都還是少不了打交道。


    “接下來,你們都不要出手了。”木青才說完,正要衝出去迎戰就被懷風花拉住身形。


    “話說反了,接下來,你才是最不能出手那個,最後麵看好小家夥們。”


    木青看向懷風花,臉色複雜道:“小姨,你並不會想要我帶著大家撤退,你們留在這裏送死吧?”


    寧初瞪大了眼睛,震驚的目光看看木青又看看懷風花,難道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師傅和這小子真正關係的?


    懷風花眼裏有許多滄桑之意,輕聲解釋道:“陳清出手沒有殺意,意圖已經很明顯了,看來慕容星和白虎已經有了交易,我們萬花穀遭此一劫,至少命都保住了。至於你……”


    懷風花神色無比認真道:“不管如何,我絕不會讓他們動你分毫,此刻你出手得越多,到時候就會越被動。”


    我都錘死了一個老頭兒,難道此刻還會束手束腳當縮頭烏龜?


    木青劍眉一揚,就要開口,懷風花已經不給他強嘴的機會,對寧初點點頭,兩人便朝著陳清衝了過去。


    懷草詩慢了一步,對此刻糾結不已的木青開解道:“看到那個家夥了嗎?”


    她指向挎著雪王劍的白虎,懷草詩眼裏有些疲憊厭倦,但眼光依舊清亮道:“你小姨想的比我們都遠,其實當陳清和他出現時,今晚之事已經算是結束了。至於接下來如何,大概便是談判桌上的交鋒了吧。我們此時這麽做,是為了證明我萬花穀不能被侮辱的決心誓死不做夠的勇氣。你如果再插手,對大家都不好。”


    “你再插手,如果受了更多的傷,你小姨會覺得對不起你。”說道這裏,懷草詩莞爾一笑,看向已經和陳清打鬥在一起的那道白衣身影,“她啊,總覺得自己欠萬花穀多些,一個人來還就夠了。”


    懷草詩沒有再說下去,便也衝向了前方。


    木青安靜地站在原地,嘴唇微張,遠處碰撞在一起的勁氣和劃破夜霧的劍光終於都與他無光了。


    夜色如墨,粘稠得讓人惡心,胸腔中的燥意被吸進去的冷空氣攪動,開始在胃裏翻騰。


    戰鬥是這麽打的嗎?


    怎麽還可以言笑晏晏地坐下來談判?


    胃裏翻騰的那股感覺沒有停歇的意思,開始快速發酵,火辣辣地充斥向全身,木青大腦“咯咚”一聲,那股無法描述的感覺讓木青頭疼欲裂,意識好似回到了八九歲的幽深回憶裏。


    那時候的他,大多數日子都會被隨意丟棄到路邊,獨自一個人走走停停。


    天南沼林可不是什麽善地,陷進沼澤的白骨和癱倒在迷瘴裏的腐屍,都在向他無聲地述說著身邊的危險,讓他時刻感受恐懼和無力的是,他不得不麵對,因為不麵對是死,麵對,卻有一絲活下來的機會。


    那時候的他總是在想,他的家人在哪裏?怎麽從來沒有人來找過他,帶他回家,然後每當他陷入絕境時,他就會想起還在萬花穀的妹妹,那一刻他又會重拾信心與活下去的勇氣。


    木青心底裏不曾察覺,也沒認真想過,其實他自己是一直把萬花穀當做家的。


    但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木青才反應過來,萬花穀的每一個人都對自己很好,這感情的紐帶是剪不斷的,但當看她們站在一起戰鬥時,木青驀然發現,原來萬花穀跟自己的關係是不一樣的,特別是她們站在一起戰鬥時,木青才真正明白自己之於萬花穀是一個外人,換句話說,她們站在那裏就是萬花穀,但他永遠卻不可能代表萬花穀。


    那何處家為?又何處心歸?


    場上的戰鬥仍舊在繼續,事實果然如懷風花所說,麵對三女都不落下風的陳清,雖然偶有淩厲反擊傷到大家,但絕不會痛下殺手,這般打鬥,便更像是一場表演了,不過是替某些觀眾在創造出場的氣機罷了。


    勁風和劍氣聲聲入耳,震動耳膜,慕容修明鳳眼微虛,不放過眾女腰肢擰轉的任何一處風姿,慕容星閉眼而坐,對與既定的結局也已經表現出了漠不關心的態度。


    除了白虎,沒有人注意到木青的異狀、


    手掌邊沿下意識地摩挲著雪王劍劍柄,白虎猙獰麵具下的一雙目光已經落在木青身上多時。


    但明顯陷入了某種奇怪狀態的木青卻忽然不知。


    憋屈的感覺在全身爆炸開後,此刻的木青,腦海裏回憶起的大多都是那些不堪的恐懼的記憶,偶有在萬花穀所經曆的溫馨也很快會被幽綠慘淡的色彩填塞充滿。


    曾經那些在他眼前倒下的麵孔,稚嫩臉龐上滿是淤痕青紫,黝黑沒有眼珠的眼眶裏開始湧出黃褐色的膿血,她們張開小嘴,朝著他這個同伴發出“嗬嗬嗬”清脆聲音,喉嚨裏卻爬出了無數細小的毒蟲。


    她們曾經都是他的同伴,木青甚至能夠叫出他們的名字,深切的悲痛之下,木青還想聽到了那些清脆的“嗬嗬”聲,這個熱鬧的世界已經與他無關,遠處的打鬥他也不想理會。


    一股瘋狂的念頭正在木青生根發芽,這樣的世界實在是太過惡心,戰鬥就應該是殺人的,談判就應該是誠懇的,那能這樣來?


    那些小夥伴又是多麽的無辜?


    這個世界真該死,我要摧毀他們!


    木青靈胎晃動,靈胎之心那扇門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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