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子看著容顏如舊的許長歌,眼裏露出了一絲羨慕:“先生依舊年輕,老朽的人生已經走到盡頭了。”


    “喝茶。”


    許長歌將一杯茶放到了天機子的麵前。


    殿內,茶香味四溢。


    殿外,陳字峰和神算子等人憂心忡忡,將希望寄托在了許長歌的身上。


    “多謝先生。”


    道了一句謝,天機子緩緩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你這輩子風光過,比起世上很多人都要精彩。”


    許長歌輕聲說道。


    “命好,從小就在天機院長大,沒有經曆世俗凡人的苦痛。”


    天機子將自己這一生的成就歸於命數,謙虛不已。


    “以我之能,可以讓你多活上千年。”


    許長歌點破了話題。


    “如果是以前,老朽肯定叩謝先生之恩。”天機子的眸中波瀾不驚,平淡至極:“至於現在,老朽已經沒這個想法了。”


    “為何?”


    許長歌將杯中茶水倒滿,氣質儒雅,貴不可言。


    “人終有一死,貪戀這千年時光也無用,不如選擇接受,反倒是一種解脫。”


    天機子白發蒼蒼,麵容褶皺,笑容顯得那麽的蒼白無力。


    “你倒是看得開,可天機院的其他人不是這麽想的。”


    一旦天機子坐化,對天機院將會是一個沉痛的打擊。再者,眾人對天機子的感情極為深厚,不願其離開人世。


    “老朽死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峰。”


    天機子輕歎一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能承受這些。”


    進來的時候,許長歌便已經封鎖了內殿,外麵的人聽不到這些談話。


    “老朽鬥膽懇求先生一件事情,如果天機院日後有難,還請先生相助一次。”


    說著,天機子便想站起來行禮。


    看著天機子如此費勁,許長歌隔空壓了一下他的肩膀,讓他坐回了原位:“都要死的人了,哪有這麽多的禮數。”


    接著,許長歌繼續說道:“以前我曾欠了天機院的人情,自然是要還的。此次前來,便想為你延壽。”


    “延壽就算了吧!”


    天機子拒絕了。


    “真不要?”


    許長歌再次追問。


    “如果今日我活下來了,他們肯定會花費很多的精力為我去尋求長壽之法,不僅浪費時間,而且還會影響到自身的修道之路。”


    天機子不想因為自己而拖累了整個天機院。


    對他而言,死亡不是一件壞事,而是可以好好休息了。


    “世人為了多活一些年頭,處心積慮,你倒是沒怎麽重視。”


    許長歌很佩服天機子的心態,當世少有人能比。


    普通人隻求一死,那是因為生活上遇到了難事,過不了那一關。與其活在世上遭罪,不如一死了之。


    可是,天機子不同啊!


    他乃是天機院的領袖,地位、權勢、錢財等等,要什麽有什麽。越是站在高處的人,越是害怕死亡,不願讓一生的成就成為泡影。


    “死前能與先生品茶閑談,此生無憾。”


    天機子多年前便知道了許長歌的真實身份,沒有透露出去。他對許長歌的敬仰,言語無法形容。


    “真想好了,不讓我為你延壽嗎?”


    許長歌其實也不想讓天機子這麽早離世,可無數年來的經曆讓他懂得了分別,深知英雄總有落下帷幕的時刻。


    如果天機子不配合的話,許長歌就算出手了,也沒法達到很好的效果,難以延壽。


    “想好了。”天機子重重點頭:“老朽這輩子活得夠久了,知足了。”


    “再喝一杯茶吧!”


    縱然心中有很多話想要講,許長歌也沒有道出。一切的言語,都變成了杯中茶水。


    “讓老朽為先生倒一杯茶吧!”


    天機子全身乏力,咬牙端起了麵前的茶壺,小心翼翼。


    這杯茶,許長歌喝得很慢,每次就抿一小口。


    可是,再慢的速度,杯中的茶水還是會變空。


    喝完了,許長歌緩緩起身,深深注視了一眼麵前的天機子,帶著一抹複雜的神色轉身走向了門外。


    “帝君,怎麽樣了?”


    神算子焦急問道。


    “最後與天機子聊幾句吧!”


    許長歌搖了搖頭,一步踏進了虛空。


    聽到這話的眾人,臉色一變,紛紛踏進了殿內,快步走了過去。


    天機子開始交代後事,將一切的事情安排妥當。


    待他死後,暫時由神算子接任天機院的領袖之職。再過幾年,少院主沐白若能通過祖地的考核,便可成為下一任的天機子,統領全局。


    沐白曾經是玄雨州天機院的分院弟子,遇到了許長歌以後,走向了大世的舞台。若是沒有許長歌,以當初沐白的天賦,肯定沒資格成為少院主。


    到了現在,沐白的實力毋庸置疑。


    將這些事情安排好了,天機子讓眾人出去,單獨與陳字峰相處。


    父子倆聊了半個時辰,陳字峰一直落淚,內心疼痛。


    在天機子的疏導下,陳字峰心中的那份執念漸漸消除,不得不認清現實。


    當日深夜,天機子的最後一縷生機消散,就此坐化。


    “師兄!”


    “老爺子!”


    “院長!”


    天機院的每個角落響徹著沉痛的哭聲,所有人身著白衣,麵露悲色。


    許長歌一直位於虛空中,目送著天機子離開了人世。


    連飲了數口烈酒,許長歌望著遠處,一聲長歎:“唉!凡人終究擺脫不了生老病死,那麽來到這個世上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死了,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真是這樣嗎?


    或許不是。


    至少可以將自己的理念和意誌傳承下去,一代接著一代。即使最後傳承斷絕,也可名留青史。


    歲月長河之中的那一片沙海,是每個人死後所化的一粒沙子堆積起來的。


    “走了。”


    許長歌本想借此機會償還人情,哪曾想天機子不在乎延壽。因而,往後天機院若是碰到了難事,許長歌還得出麵相助一次。


    離開了天機院,許長歌回到了隱居之地,繼續過著平淡的生活。


    養花種菜,下田耕地。


    滿身的泥塵,在許長歌的眼裏不僅不髒,反倒十分的幹淨,貴在真實。


    旁晚時分,蟲子鳴叫,像是靜謐深夜之前的安眠曲。


    聽著蟲聲,許長歌與柳青兒相擁入眠。


    翌日,雞鳴聲打破了沉靜,叫醒了還在貪戀溫柔鄉的許長歌。


    許長歌隻好起床,洗漱過後便去田地裏幹活了。


    他養了一隻公雞,是從附近的一個平民小鎮上買的。


    許長歌要帶著一生的感悟和記憶,紮根於紅塵。至於收獲,有的話自然好,沒有也無所謂。


    每個月的月初,許長歌會前往小鎮的杏花樓,坐在一個角落位置,品嚐二兩杏花酒。


    雖然是凡酒,但許長歌並不嫌棄,反倒有種樂在其中的味道。


    今日,許長歌又來到了鎮上的杏花樓,身著一件普通的布衣。


    “先生,您來了,快請進。”


    店小二將許長歌迎了進去,恭敬不已。


    “老規矩。”


    許長歌坐在了角落位置。


    “好勒。”


    店小二立刻去辦。


    二十年前,許長歌第一次來到杏花樓,隻要了二兩杏花酒。


    酒樓老板和店小二最初見到許長歌的時候,便覺得許長歌有一種出塵的氣質,言語很難描述,不敢怠慢。


    老板還曾送了幾盤下酒菜,可許長歌沒有動筷子,臨走時感謝了杏花樓的好意,但他每次來隻喝二兩酒,多的東西全部不要。


    雖然老板等人很疑惑,但也不敢多問。


    自那以後,許長歌每個月的月初都會來一次。


    “先生,這次的杏花酒還好喝嗎?”


    老板是一個六十歲的老頭,他聽聞許長歌又來了,整理了一下穿著,小心翼翼的走來。


    “嗯,還可以。”


    許長歌點頭道。


    二十年前許長歌便是這副模樣,現在依舊如此。


    老板不傻,知道許長歌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修行者,不敢得罪。


    此地極為偏僻,靈氣稀薄,生活著的都是普通生靈,基本上沒有修行者。


    “先生,小人想求您一件事情。”


    老板感覺自己的人生快要走到盡頭了,鬥膽過來與許長歌聊天。


    “何事?”


    許長歌抬頭看了一眼老板,將他的心思瞬間看透。


    “小人想向先生求道問法,學到長壽之術。”


    說著,老板彎著腰,十分誠懇。


    “你與修道無緣,斷了這個念想吧!”


    許長歌搖了搖頭,拒絕了。


    “不能一試嗎?”


    老板不甘心的問道。


    “不能。”


    世上無數的頂尖強者都不敢與許長歌沾染上了因果,一個凡人與許長歌無緣,若是強求,下一刻就會死亡。


    “小人懂得了。”


    老板不敢再問,退到了一旁。


    退了幾步,老板顫顫巍巍的問道:“先生,小人衝撞了您,您還會過來喝酒嗎?”


    “每月之初,我還是會來。”


    許長歌抿嘴一笑。


    “多謝先生。”


    老板拜謝道。


    許長歌待在杏花樓的二十年,生意極好,老板及店小二從未生過病。


    這是許長歌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類似的事情還有不少。


    過了幾年,杏花樓的老板死了。


    得知了這個消息,許長歌打破了以往的規矩,多要了二兩杏花酒,輕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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