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棉棉不緊不慢的掏兜兜。


    慧雲公主耐心的看著她掏。


    有點好奇她掏什麽。


    等看她掏啊掏啊,掏出一隻螞蟻。


    放在烤紅棗附近。


    慧雲公主眉頭直抽抽。


    她做姑娘的時候養過一條翠綠的小花蛇。


    還在京中掀起養蛇狂潮。


    後來有個閨秀被自己養的蛇咬死。


    才慢慢沒人養。


    她的小花蛇被她放生了。


    好像是和靜絕一起放生的,唔,放的時候已經不是小花蛇了,而是一條很粗的大花蛇,十來斤重。


    回想起來很神奇。


    當初自己會養那麽奇怪的東西。


    現在看到這小丫頭掏出的異常大隻的螞蟻,長的像是鐵牛一般的螞蟻。


    慧雲公主奇異的接收到,這是寵物不是食物的頻道。


    “它叫什麽?”


    “江小樹,我的夢,要麽從小樹開始說起吧。”


    公主:……果然是自己的親孫女,給螞蟻都起名了。


    她當初給小花蛇起名為楚苗苗。


    和她一模一樣。


    慧雲公主忽然發現自己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


    “那個夢裏,沒有江小樹。有個少年,他整日無所事事,在街上遊蕩,給妓院的姐姐們拉客,跟其他浪蕩子一起廝混,混飽肚子,偶爾還能帶點東西回家。”


    窗外雪停了,風也停了。


    紅棗漸漸有香氣。


    “浪蕩子得罪了一個公子,那公子看他不順眼,讓家丁打他,把他額頭打破了,他跑回家,過兩日就不治身亡死了。”


    烤棗冒煙了。


    棉棉給翻了一麵。


    “少年是家中長子,還未成年,就死了。他爹一夜白頭,一病不起。”


    “一夜白頭的男子發現,打死他兒子的人是他親大哥之子,而他已經被逐出家門,他想報仇,連門都進不去。”


    “死去的少年的妹妹為了讓爹快點好起來,有錢治病,自賣為府城少爺的丫鬟,女孩的爹娘去找她,她卻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後來少年的幼妹躺在家中,被不知道哪裏來的毒蛇咬死,他娘親懷疑是打死他的那家人,去報仇,娘親也被打死了。”


    紅棗完全燒焦了。


    冒著黑煙。


    “男人先是埋葬了長子,接著埋葬了幼女,接著埋葬了妻子。


    那家人卻早早離開了,到了京城,步步高升,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男人身體極差,病入膏肓,活著每一刻都很煎熬。


    然而他不敢死,他要去找他的二女兒,他的二女兒丟了,不知道在哪。


    他一路找,終於找到了京城。


    卻得知他二女兒成了大戶人家的小妾。


    那大戶人家要娶那打死他長子的人的妹妹。


    他二女兒上吊死了。


    他長子死了,他二女兒也死了,他的幼女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


    他孤家寡人一個。


    後來他應該也死了吧。


    他到死都不知道,他娘不是他娘,他兄長不是他兄長。


    他最後想跟妻兒葬在一起,可是他找不到人葬他。


    他的妻兒在地底,一直等他,一直等,從屍體等成白骨,等成泥沫,等了一生一世一輩子。


    等來了新的一世。”


    棗子著火了,燒了起來。


    慧雲公主已經哭泣的失聲。


    她渾身顫抖。


    她不敢想象,世間怎麽會有如此惡毒的故事。


    她以為自己跟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已經是世間最悲傷的事情。


    可是這個故事比不能相愛惡毒百倍千倍。


    比淩遲還要疼。


    她不敢想象,她兒有多疼。


    “婆婆,如果阿爹做了錯事,請你一定要原諒他。他不是故意的,於你這是一個故事,一個夢,對阿爹來說,這或許是他的經曆,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這是我們的宿命,我們並不求榮華富貴,隻是想改變這可怕的宿命,活下去而已。”


    “你問我在哪裏看到這樣的骨頭,在地底下啊,我看到屍體,看到了沒有皮的屍體,看到了沒有肉的屍體,看到了沒有內髒的屍體,看到了隻有骨頭的屍體,我每次看他,他都對我笑,因為他是我阿兄。”


    紅棗的火熄滅了,燒完了,隻剩下灰。


    慧雲公主渾身顫抖,把這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裏。


    “別說了,別說了,對不起,對不起。”


    慧雲公主使勁的抱著這孩子,身體還是在抖。


    江棉棉也在抖。


    她說的或許是一個故事。


    也或許那才是真實,現在才是故事。


    ……


    “是夢,隻是夢,孩子,是夢,別怕,娘在,在的。”


    屋子裏很暖和。


    可是此時此刻,慧雲公主隻覺得如同置身於萬丈深淵中,周圍都是冰雪和無盡的黑暗。


    隻有懷中抱著的人兒傳來微弱溫暖柔軟的氣息。


    她抱著這孩兒,如同時光暫停。


    直到看到那隻大螞蟻因為太熱了,身子朝爐子外頭挪了挪,離那爐子遠了一些。


    看著螞蟻慢慢的挪開,又停下,繼續一動不動,仿若一個雕塑。


    慧雲公主都不敢看懷裏的孩子,生怕自己抱著的是假的。


    生怕一切又都是一場夢。


    她抱了許久,直到聽到均勻的呼吸,才敢低頭。


    睡著了。


    小家夥居然睡著了。


    棉棉一早就被薅起來,出門。


    本來就有午睡習慣的。


    陪阿爹認親,陪公主奶奶玩耍,給公主奶奶講故事。


    鐵打的小孩也要午休。


    公主奶奶的懷抱還是很溫暖的。


    她掙紮了幾下,發現掙紮無效,幹脆享受的躺下了。


    慢慢的挨著公主奶奶的懷抱睡著了。


    小睡片刻。


    小樹在,應該沒事。


    江棉棉很安心的睡了。


    慧雲公主抱著她,沒有想到她居然睡了。


    在自己的懷裏睡了。


    身體柔軟,呼吸均勻,臉長的熟悉又陌生。


    她回憶不起小時候的模樣。


    刹那的熟悉,無盡的陌生。


    她依依不舍的把孩子放到了榻上。


    給她蓋上了薄緞被,看著她翻身把被子卷生下,臉也側著睡,臉上有些肉肉,輕輕的壓扁了一些。


    無比可愛。


    睡著的她。


    如同世間最好的珍寶。


    慧雲公主坐在她身邊。


    從茶幾下方打開一個櫃子,抽出了一個本子。


    下人神出鬼沒的準備好了筆墨。


    她翻開了本子。


    一頁一頁,記錄了她日常的生活。


    “今天遇到一對奇怪的母女……”


    “今日浮水的時候,腦子記起了一些東西,好像看到了他……”


    慧雲公主有記日記的習慣。


    因為她有時候會患病,她會斷片,完全遺漏某一段記憶,甚至完全想不起來經曆過什麽。


    所以她會寫日記。


    把她認為有意義的重要的東西記下來。


    但是她從來不翻看,她隻是記錄,不敢看,不敢打開。


    有些記憶太慘烈,她不想自己記,她把記憶轉移到筆墨上了。


    她把今日的事情記下來。


    她一筆一劃的記錄,寫的時候,落了很多淚,滿紙荒唐言,甚至喘不過氣,可是她還是一筆一劃的記下來。


    寫著,寫著,她忽然慢慢的回憶起過往。


    每個過往,過去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


    一樁一樁,一件一件,好像都慢慢在記憶中複蘇。


    甚至記起來自己生孩子的時候。


    瀕死的場景。


    她看到一個麵色發青的孩子,忽然她想起來,不是的,麵色發青的孩子,不是她生下來的孩子,生下來的孩子,胸前有顆痣,那個發青的孩子,沒有。


    她哭嚎,她就那樣忘記了。


    她想起來駙馬,想起來靜絕,想起來皇兄,想起來江夫人,想起來過去每一日她是怎麽過的,所有斷片的日子串成了一串,如同一場糊塗的大夢。


    她停止了哭泣。


    她讓下人給她洗漱,或許因為她總是會失去一些記憶,下意識的總覺得自己還年輕,於是上天真的給她一張還算年輕的麵孔。


    她戴上了半麵金色麵罩,當年受傷的時候,皇兄所贈,她重新化了妝容,穿了禮服,一件一件的套上。


    大雪中,女子大妝。


    一個和尚敲木魚。


    偶爾走神抬頭看像窗外,忽然看到一個妖嬈如神仙一般的女子在雪地上走過。


    和尚趕緊敲木魚,咚咚咚,六根不清淨,古刹中怎麽會有神女……


    果然,再抬頭。


    古刹還是古刹。


    雪地還是雪地。


    幻覺一場。


    ……


    棉棉感覺身體搖晃,半睜一隻眼,瞟了一眼,公主奶奶在跟前,小樹在手邊,繼續閉眼睡了。


    這是送自己回家吧。


    公交車上最好睡,馬車也是如此,搖搖晃晃,好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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