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起。


    梳洗,燒火,鍋裏的水從平靜到蕩起波紋。


    燉藥,摘野菜,弄爐子。


    阿娘回來,家裏就熱鬧起來了。


    阿娘不讓兄長起來幹活,兄長就坐在椅子上收拾野菜。


    阿姐江瑜把昨天的藥繼續放陶罐裏燉。


    花錢買的藥,絕對不能浪費。


    昨天的藥渣也留著,是打算兩包藥渣一起,再燉一次,這樣相當於有三帖藥。


    阿娘在悄悄收拾蟒蛇肉。


    江棉棉之所以知道,因為阿娘沒有避著她,阿娘大概以為她還小不懂。


    然後江棉棉就在阿娘背上,心驚肉跳的看著一塊一塊的肉。


    那切的跟三文魚一樣,不知道本尊該有多大。


    然後她就看到本尊~~的頭了。


    嗷嗷嗷嗷……


    阿娘殺我。


    江棉棉覺得自己嬰兒的小心跳都停了好幾下。


    嚇死寶寶了。


    一個色彩鮮豔的巨大的蟒蛇頭,切的好好的放在那裏。


    她乍一看,還以為是個龍頭呢。


    就是那種過節舞獅那種……栩栩如生。


    嗷嗷嗷嗷……


    這頭放在她家案板上。


    嗷嗷嗷,眼睛是黃色的,豎瞳。


    不是說蛇頭剁下來也要防止咬人嗎?


    這個頭要是咬人,一口能把她吞幹淨了。


    不過江棉棉仔細看了一下,這都剁成藝術品了……應該不會咬人了。


    好嚇人啊,好嚇人啊。


    她嚇的打了兩個奶嗝。


    嬰幼兒那麽嫩的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肯定起了。


    阿娘幹活幹的很認真,還無意識的哼歌了。


    歌詞內容江棉棉有點不太聽得懂,可能是本地民歌。


    大概就聽懂一句:“魚魚~傻貓~肥~……魚魚~~傻貓~~肥~~”


    不知道是這個意思麽,反正調子聽起來像。


    聽起來是很豐收的歌。


    能感覺到阿娘心情也不錯。


    還有幹活速度極快,有點眼花繚亂了。


    打了兩個奶嗝的江棉棉在阿娘有節奏的幹活韻律中,睡著了。


    睡前她迷糊糊的想,她長大後一定會記得這個場景的。


    阿娘的後背好軟,像是一艘船,搖搖晃晃,飄飄蕩蕩,但是她永遠不用擔心掉下來,很安心。


    夢鄉都帶著甜。


    此刻,傍晚時分。


    屋子裏其實有點暗。


    一個女人低著頭,拿著大刀,不帶一絲感情的切著肉,一隻死不瞑目的巨大蟒蛇頭坐在那,冷冷的盯著。


    這個女人比巨蟒更加冰冷。


    像是變態殺人魔一般。


    然而你走近看,就看到她身體之所以蹲著,隻是為了讓後背接近平斜的一個坡,可以讓她背上的嬰兒睡的更熟一些。


    嬰兒的臉貼著她的後背,睡的扁扁的,臉上肉肉都鼓起來,嘴巴時不時輕輕嘟囔一下,呼吸很輕,像是打小呼嚕,能吹小泡泡一樣。


    她是最凶狠的獵手,也是最溫柔的母親。


    ……


    傍晚。


    縣衙大堂,明鏡高懸的牌匾肅穆冷清。


    已經處於下班狀態。


    有什麽事都是早上處理。


    到了下午,一般不會接案子。


    縣衙在縣城中心,左邊臨近城隍廟,右側則是一些背景深厚的老爺的宅院。


    當今天下,並不太平,天災人禍並齊。


    奸臣當道,讒佞專權。


    百姓民不聊生。


    然富者豐田萬頃,窮者無立錐之地。


    縣衙最西邊角落一個房舍裏,坐著一個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


    房舍裏各種藥材擺放的整整齊齊,每一樣藥材前頭都有標注,名稱,用途,年份,成色。


    這本該是一個亂糟糟的房舍,東西堆太多了。


    卻硬生生被收拾的井井有條,而且還在靠窗的位置,連了一個木板,做成了桌子的模樣。


    一摞一摞的草根摞成凳子。


    一個粗布長衫男子坐在這裏,一定是坐很久很久,那草根磨平了,很光滑。


    木板搭起來的桌子,連接著小木窗,會有光透進來,就這樣的光下,可以看書寫字。


    男子的字寫的極有風骨,若是做文章,不看內容,單看字,就會忍不住讓人擊掌讚歎一聲,好字。


    不過這密密麻麻的字,寫的不是詩文文章,隻是一樣一樣的草藥,注釋。


    桌上的墨也是最差的那種,很容易結團,寫的時候要更加小心,還總有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好在能被屋子裏的藥味蓋過去。


    男子在這樣一個角落,寫了很多很多字,若他是書生,手上應該會有寫字的繭,但是他不是,他手上的繭很多,蓋過了那寫字的繭。


    不孝不悌之人,不能科考。


    沒有人會給他作保。


    他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斷了讀書上進的路。


    但是那時候,他不懂,這件事有多重要。


    在後來的每一天,勞作,重複的勞作,日複一日的勞作,永遠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不僅他沒有未來,他的孩子也沒有。


    一生一世,做最苦最累的活,吃著勉強果腹的食物。


    一輩子,不如豬狗。


    他慢慢懂了,他抗爭過,他為了自己的孩子,跪下懇求過。


    當初他被逐出家門,他沒有跪,後來他有了孩子,他輕易的跪下了。


    他沒有告訴妻子,他跪下了,得到了更多的謾罵和羞辱。


    原來男兒膝下沒有黃金,你跪下之後,別人隻會在你身上吐口唾沫,再用力踩著你的脊梁骨,要把你的脊梁骨踩彎,踩碎。


    讓你卑賤入泥底,永遠翻不了身。


    付出一定有回報,付出真心,一定會受到傷害。


    這個屋子又小又悶,隻有小小一扇窗,薄薄一點光。


    然而在這裏,他把能接觸到能讀的書,都讀了,一遍一遍的寫,記錄。


    他幹的這個活,活多錢少,唯一的好處,是能書寫。


    他羞於作為一家之主,不能讓妻兒豐衣足食。


    無能到底。


    傍晚了。


    城隍廟的鍾聲響起來了。


    會有三聲響。


    三聲之後,那些大戶人家就要擺晚膳了。


    他坐的這個位置,看的不遠,也恰好能穿過一個小門,那小門開的時候,就能看到外頭的街,街對麵一個宅院的側門。


    側門一天會開五次。


    進出的人有數。


    他的手輕輕的敲打桌麵。


    看著那側門開了,出來了兩個人。


    他伸出右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轉動了一下腦袋。


    然後埋頭繼續書寫。


    滿屋藥香。


    墨跡一點一點浮現在紙上。


    砒石、馬錢子、川烏、白附子、半夏、南星、青娘蟲、甘遂、騰黃、千金子、鬧陽花、紅升丹、蟾酥、洋金花……


    是藥三分毒,而這些藥劇毒。


    藥單下方,還有一張紙,詳細的寫了一個人的生平。


    吳六,眼角有黑痣,善用錐刺,身高五尺三,喜食西街角和家肉餅。有一個相好,已婚,住西街第四十六號……


    寫完。


    他又把這兩頁紙撕了,揉碎。


    天黑了。


    他起身,推門出去。


    男子走出來,長發披肩,腳步輕柔。


    迎麵遇上人,都會彬彬有禮的打招呼。


    他人緣很不錯。


    “大大大,開!!”幾個賭錢的衙役看到迎麵而來的江老二,喊道:“江先生來一把啊。”


    江長天擺了擺手,好脾氣的解釋道:“妻兒等著,要歸家。”


    走出縣衙,路過城隍廟,香火旺盛,世道越壞,香火越旺。


    城隍廟再走不遠,人來人往更加熱鬧。


    女人香蓋過了佛香。


    紅袖長拋,來呀,客官,上來坐一坐呀。


    江長天目不斜視的走過。


    路過一家饅頭鋪,他停留下來,猶豫了一下,買了兩個肉饅頭。


    然後揣著饅頭繼續走,步伐微微加快。


    天漸漸黑了,兩邊的樹張牙舞爪。


    他以前很怕黑。


    阿娘總把他一個人關屋子裏,沒有一點光亮,他在黑色的屋子裏看到無數恐懼的東西。


    後來他成為了父親,他慢慢不怕了。


    因為孩子如同一盞燈,照亮了他暗無天日的心房。


    他快步走著,耳邊都是風。


    慢慢的聽到了雞鳴狗叫聲。


    他臉上都控製不住有了笑容。


    快到家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之我全家都是反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宋象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宋象白並收藏穿越之我全家都是反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