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寢居,帷幔低垂,檀香嫋嫋。


    臥房的門敞開,韶音宮裏的宮女們奔走忙碌,梳妝鏡前,臨安挺著腰杆坐著,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臉頰圓潤,恰如一隻線條流暢的鵝蛋,敷粉描眉之後,容貌變的愈發精致、有神。


    此外,宮女的巧手在她額頭畫了梅花妝,於是本就嫵媚多情的公主殿下,便多了一股豔而不俗、媚而不妖的氣質。


    女子一生中,會有一次見到自己鳳冠霞帔的機會。


    她等來了。


    更幸運的是,新郎便是良人,有情人終成眷屬。


    “殿下近來文靜了許多,是否忍得辛苦?”大宮女替她梳著頭,笑著問道。


    殿下平時嘰嘰喳喳,活潑嬌蠻,越是臨近婚期,越是學著做文靜溫婉的金枝玉葉。


    “太後說過,嫁作人婦,便不能再率性而為。。”


    臨安歎了口氣:“我且裝模作樣著吧,來日慢慢原形畢露便是。”


    正說著,雍容華貴的太後帶著宮女入內,掃了一眼桌上的鳳冠,淡淡道:


    “準備的如何了?”


    臨安身邊的大宮女施禮後,恭聲道:


    “待奴婢為殿下梳好頭,便大功告成。”


    太後走到梳妝台邊,看一眼內媚動人的臨安,忽地蹙眉:


    “為何不開麵?”


    所謂“開麵”,是用五色棉紗線為新娘家絞去臉上汗毛,讓新娘顯得愈發白淨美貌。


    大宮女為難的看了看臨安。


    後者描的精致的眉毛皺起,“母後,太,太疼了........”


    太後微微頷首,掃過屋內的一眾宮女,語氣平淡:


    “殿下不開麵,你們每人二十個板子。耽誤了吉時,統統打發到浣衣局。”


    宮女們花容失色。


    於是又洗掉了公主的妝容,幾個宮女齊心協力,一番折騰後,終於搞定。


    太後審視著臉皮微紅,眼角含淚的臨安,滿意點頭:


    “不錯,這才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


    等吉時將近,宮女為臨安戴上鳳冠,太後眯著眼,審視片刻,歎息道:


    “真漂亮!


    “你天生便是要當公主的,穿金戴銀,方能凸顯你的嬌貴與美貌。”


    太後見過不少美人,自己便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但所謂美人萬千,妍態各異,不同的美人需要不同的裝扮,才能把美貌與氣質凸顯的淋漓盡致。


    在太後見到的美人中,包括她在內,多多少少會被華美的首飾、服飾分去光彩。


    越是打扮華麗,越能凸顯美貌的,便隻有臨安了。


    太後繼續道:


    “你兄長和母妃都不能參加婚禮,本宮作為你的母後,理當教你如何在夫家生活,與姑舅相處。”


    臨安一本正經的坐著,耐心聆聽。


    “你雖是金枝玉葉,公主之尊,但許銀鑼非一般夫婿,所以嫁到許府後,首先要學會收斂性子。”


    過去的很多年裏,太後諸事不管,對後宮,對皇子皇女不聞不問,但也知道臨安時常找懷慶的麻煩。


    她若有陳太妃一半的心機和手腕,倒也罷了,太後才懶得說這些。偏是個喜歡挑事,卻沒相應戰鬥力的姑娘。


    去了許府若是不收斂,不知道要被欺負成什麽樣兒,而且還是不占理那種。


    太後繼續說道:


    “許家女眷裏,二房主母倒不必在意,我雖與她交集不多,但有過幾次試探,是個沒什麽彎彎繞繞的直腸子。雲州過來的那個女人,雖是許七安生母,但母子之間情意必然不深。


    “她若是知道分寸,便不會拿捏你,而是客氣對待,你也這般對她就是。二房的大丫頭倒是個伶俐的,不過與你幹係不大,再過幾年也就嫁出去了。


    “你真正要在意的是夫君的心意,以及他在外麵招惹的女子。”


    寧宴的嬸嬸是個直腸子?可思慕說,這位嬸嬸分明是個極厲害極可怕的人物,是太後看錯了,還是她為安我的心,故意這般說..........臨安心裏嘀咕,聽到“外麵招惹的女子”,頓時眉毛一揚。


    “母後放心,臨安知道該如何對付她們,定把她們治的服服帖帖。”


    太後看她一眼,把湧到喉嚨的那一聲“嗬”咽了回去,頷首道:


    “母後給你的建議是,多聽聽王思慕的意見。她和二郎已經訂婚,想來今年或明年便嫁到許家去了。”


    有道理........臨安點點頭。


    “遇到事不要隻顧著發脾氣,你和許銀鑼有情分在的,他微末之初,你幫他不少。受了委屈,便多提一提這方麵的事,他自會愧疚。”


    ............


    直通皇城的主幹道,許七安坐在小母馬背上,由它馱著,馬蹄“噠噠”的朝皇城而去。


    身後是李玉春、朱廣孝、宋廷風等相熟的同僚,以及苗有方這樣的親信,組建成一支規模不小的迎親隊伍。


    城防軍分列街道兩側,把圍觀的百姓擋在街邊。


    百姓高呼著“許銀鑼大喜”、“百年好合”等字眼,異常興奮。


    在他們看來,許銀鑼迎娶皇室公主,這是強強聯合,永固大奉江山。


    而且,除了身份高貴的公主,還有誰能配的上許銀鑼?


    但也有些人對此深感失望。


    “許銀鑼要娶公主了,唉,我家閨女看來是做不成正妻了。”


    “就你閨女那姿色,當個丫鬟許銀鑼都嫌棄,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家妹妹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尚未婚嫁,唉,可惜許銀鑼看不見這顆沉埋沙底的明珠。”


    “那還不簡單,你把自家妹妹送到教坊司去,既然這麽漂亮,奪個花魁過來不難吧,許銀鑼不就看到了嗎。誰不知道許銀鑼最愛和花魁廝混。”


    邊上眾人哄笑。


    然後那兩人打了起來,很快被城防軍製服,秩序恢複。


    朱廣孝望著前頭穿著便服的挺拔身影,小聲和身邊的宋廷風道:


    “我以前以為,寧宴會娶懷慶殿下的。”


    許七安還是銅鑼銀鑼的時候,逢著去皇宮,都是以見懷慶為由,雖說私底下沒少和臨安鬼混,但在朱廣孝看來,許寧宴分明是個懷慶公主走的更近。


    以前查案的時候,也是三天兩頭往懷慶府跑。


    結果冷不丁的,他選擇了妹妹,而不是姐姐。


    宋廷風擠眉弄眼,嘿嘿笑道:


    “不娶陛下,不意味著和陛下是清白的。”


    朱廣孝吃了一驚,小聲道:


    “不要妄議聖上。”


    “怕什麽,寧宴都沒在意。”宋廷風用嘴努了努前頭的新郎官。


    他們說的話,肯定躲不過許寧宴的嘴,他既然沒在意,那就不用擔心什麽陛下治罪了。


    不過接下來的話,宋廷風就不好明目張膽的說了,傳音道:


    “我聽說,近來朝中有人提議立太子的事兒。此為國本,那群讀書人最在意這個。”


    朱廣孝淡淡道:


    “以陛下的能力,輕而易舉就能壓下這些聲音。”


    “蠢貨!”宋廷風搖頭:


    “滿朝文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想,陛下登基不久,沒有子嗣再尋常不過。但現在叛亂已平,四海升平,接下來是不是該考慮陛下的婚事了?


    “立太子隻是個由頭,諸公是想催促陛下盡早完婚,誕下子嗣。”


    朱廣孝恍然大悟,旋即傳音道:


    “你無緣無故說這些作甚。”


    宋廷風傳音說道:


    “寧宴娶臨安殿下,不知道多少人笑掉大牙,拍掌稱快,他一日不成親,“後宮之主”的位置,就沒人敢惦記。明白了吧!


    “不過呢,陛下遲早是要考慮子嗣的,以後有熱鬧看了。”


    陛下雖是女兒身,但亦是根正苗紅的皇族血統,她的子嗣,隻要有足夠強大的後台撐著,繼承皇位毫無難度。


    進了皇城後,開始一絲不苟的走流程,首先隨著禮官騎馬到南門,在那裏換上駙馬官服,接著獻上大雁、幣帛等物作為聘禮。


    這叫做“行雁禮”,大雁象征著忠貞,象征著一生一世一雙人。


    行雁禮結束,許七安與迎親隊伍入席,喝酒休息,等待吉時。


    從清晨一直等到太陽高照,禮官終於入席,低聲說:


    “駙馬爺,時辰到了。”


    許七安心說,終於可以迎新娘了,膀胱局啊........


    他當即隨著禮官前往韶音宮,在那裏見到了公主的儀仗隊,以及鳳冠霞帔,嬌媚動人的臨安。


    她身穿嫁衣,頭戴鳳冠,美的耀眼奪目。


    在宮女的攙扶下,施施然的邁出韶音宮,兩人隔著很遠,目光交匯。


    千言萬語,都在眼神之中。


    沒有說話,臨安柔柔看他一眼,低頭進了厭翟車。


    厭翟車以紅色為主,車廂除了翟羽的裝飾外,還有紅、紫各種絲帛交織構成華美裝飾。


    橫轅設有香櫃,設有螭紋的香爐、香寶等。


    整體風格華麗鮮豔,異常漂亮。


    蠻順利的嘛,沒有要紅包找鞋子,破門而入這些烏七八糟的事..........許七安心裏吐槽了一句。


    當然,這主要是因為迎親不是重頭戲,且沒有上輩子的風俗。


    出了皇宮,許七安帶著儀仗隊與迎親隊會合,一起離開皇城,原路返回。


    此去的目的,本該是駙馬府,但許七安和二叔商議之後,認為還是住在許府不變,把周邊的幾座宅子買下來,擴建成庭院森森的豪門府邸。


    一家人還是住一起。


    返回許府,又花了半個時辰,途中鼓樂齊鳴,頭戴花冠的宮女端著香爐蓮步款款,還有禁軍在前頭負灑掃,所以走不快。


    在喜慶盛大的鼓樂聲裏,許七安把臨安領進了門,直奔內堂。


    此時堂內,站滿了觀禮的人,都是許氏族人,沒有外賓。


    二叔和嬸嬸挺著腰杆坐在堂內,嬸嬸見鳳冠霞帔的臨安,眼睛一亮。


    她很喜歡花枝招展的姑娘,臨安的裝扮讓嬸嬸無比驚豔。


    天地會的成員不在,司天監的貨也還沒來,真好.........許七安掃了一眼廳內眾人,除了花神麵沉似水,其他人都滿臉笑容。


    尤其許玲月,笑靨如花,由衷的為大哥感到高興!


    新人在禮部官員的主持下,進行拜堂儀式。


    拜堂流程甚是繁瑣——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期間,許七安察覺到臨安心跳加快,傳音道:


    “別緊張!”


    臨安果然安定下來。


    有條不紊的完成儀式後,兩名小宮女捧龍鳳花燭導行,許七安和臨安在後。


    望著一對新人轉入後堂,生母姬白晴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


    許元霜望向母親,輕輕握住她的手,正要說些寬慰的話。


    這時,她看見綠娥走了過來,低聲道:


    “大夫人,隨我來一趟。”


    姬白晴皺了皺眉,捏著錦帕,跟著綠娥往外走。


    穿廊過院,來到新婚夫妻的婚房外,綠娥推開門,笑道:


    “大夫人請進。”


    姬白晴心裏一動,已然有了猜測,她邁過門檻,進入婚房,看見臨安和許七安並肩而立,等候已久。


    “寧宴這是........”


    許七安低聲道:


    “嬸嬸和二叔養育我長大,在我心裏便如親生父母,我在賓客麵前拜二叔和嬸嬸,是敬重他們。但你是我生母,骨肉至親,我大婚之日,理當拜您。”


    他和臨安相視一眼,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頭。


    姬白晴微笑道:


    “娘很高興,很高興。”


    她俯身把長子和長媳扶起來。


    許七安低聲道:


    “娘!”


    姬白晴身軀驟然僵硬。


    她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沒有久留,離開了婚房。


    走了一陣後,她扶著廊柱,低著頭,肩膀劇烈顫抖。


    .........


    許元霜看見母親紅著眼眶回來,妝容稍稍有些花,看著狼狽,但仔細再瞧,發現她過去二十年眼角眉梢凝著的鬱結,蕩然無存。


    婚房裏,臨安依偎在許七安懷裏,手裏捏著一塊黃油糕,小口小口啃著,吃了一會兒,愁容滿麵:


    “國師會不會衝進來一劍砍死我啊?


    “我在太後麵前裝的自信滿滿,但其實心裏很怕的。”


    你這就先慫了?許七安安慰道:


    “國師剛拿劍砍你,我就拿槍捅她。”


    臨安頓時放心了,接著說:


    “幫我把頭冠摘下來,戴了小半日,脖子酸疼。”


    許七安便幫她把鳳冠摘下來,掐住水蛇腰,笑道:


    “嫁衣繁瑣,也先脫了,省的到時候解起來麻煩,嗯,洞房也先做了,我好專心出去招待客人。”


    “不要不要!”


    臨安紅著臉,雙手用力推搡他胸口。


    雖然兩人已經成親,但她未經人事,還是會害羞的。


    鬧了一陣後,許七安看一眼屋角的水漏,捏了捏眉心:


    “我給出去迎客了。”


    今天肯定有數不盡的幺蛾子,但沒事,他已經想好萬全之策。


    ...........


    ps:今天查資料查的我想吐,公主出嫁規格、流程,隨行人員等等,查完之後,發現各個朝代都不一樣,而且資料上的內容很簡陋,一句話概括,具體流程、怎麽操作,一概沒有。腦殼疼。


    我覺得把,一本書寫到後期,寫到這個程度,“完成度”是最重要的。很多東西不能直接略過,它們或許不好看,或許沒意思,但能提升一本書的格調,提升它的真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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