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賢沒有立刻回答,措辭片刻,道:


    “我自幼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在湘州乞討為生。後來義父收養了我,他待我極好,甚至比親兒子還要器重。因此,三個兄長都討厭我,憎惡我。”


    “唯獨小嵐真誠待我,從未因為我的過去而瞧不上我........”


    說到這裏,柴賢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個炎熱的盛夏,渾身髒臭的小乞丐被領回柴府,躲在屏風後的少女探出腦袋,悄悄打量,兩人目光相對,他自卑的低下頭。


    少女笑容明媚。


    聽著柴賢講述過去,許七安恍惚了一下,想起了魏淵。


    上官皇後當年就像一道明媚的光,照進了魏淵悲苦的少年生涯。


    “當日,晚膳過後,府上仆人傳話說,義父要見我。我知道他是因為小嵐的事,在這之前,我們因為小嵐的婚事有過數次的爭執。


    “我鍾情小嵐,想讓義父把她嫁給我,可義父卻覺得,我本身就是柴府的人,注定要為柴府效力。。小嵐嫁給我,隻是錦上添花,與皇甫家聯姻更符合家族利益。”


    橘貓安“嗬嗬”笑道:“這並沒有錯。”


    柴賢眼神略有黯淡,繼續說道:


    “打發走仆人後,我便去見了義父,半途察覺到義父房間裏有交手的動靜,便連忙趕了過去.........


    “我晚了一步,趕到時,義父已經被人殺死在房間裏,凶手不知所蹤。我又悲慟又憤怒,這個時候,姑姑帶著族人們趕到。


    “她和族人二話不說指責我殺害義父,並要清理門戶,我百般解釋,他們無動於衷,沒有一個人相信我。無奈之下,我隻好召來鐵屍,一路殺出柴府。


    “義父雖然不是我殺的,但那晚,我的雙手確實沾染了不少柴家子弟的鮮血。逃離湘州城後,我躲在這裏養傷。那戶人家受過我的恩惠,始終願意相信我,沒有因為外麵的流言蜚語認定我是殺人凶手。”


    橘貓安打斷道:“小嵐是不是你劫走的?”


    柴賢搖搖頭:“事後,我不放心小嵐,曾暗中偷偷潛回柴府,但沒有找到她。私底下逼問了柴府仆人,才知道她早在義父死的那天晚上就失蹤了,我懷疑她凶多吉少。”


    橘貓安心裏一動:“你今晚潛入藏屍的地窖,是在找小嵐?”


    柴賢點頭,眼裏有著慶幸:“我沒找到她。”


    橘貓安再次問道:“在漳州境內,四處製造命案,殺人煉屍的惡人是誰?”


    “我不知道。”


    柴賢臉色鐵青,語氣和表情裏透著恨意:


    “有人假扮成我的模樣到處殺人,製造命案,這是要把我逼到絕境,徹底無法翻身。起先動手殺的是一些江湖人士,後來是一些小幫派,到現在已經連平民百姓都不放過了。


    “這場屠魔大會,就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橘貓安試探道:“你為什麽不逃呢?”


    柴賢反問:“我為什麽要逃,義父死的不明不白,小嵐下落不明,陷害我的凶手沒有找到,在外麵四處作惡,我為什麽要逃?”


    老哥你性情有點偏激啊........許七安忽然想到,如果幕後真凶對柴賢的性情了如指掌,那麽做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逼他留下來。


    陰謀陽謀用的不錯!


    柴賢忽然歎口氣:“這段時間來,我不斷的外出追索幕後真凶,找那些經常鬧出命案的地方,但抓住的都是一些冒用我名諱,打家劫舍,或煉屍的宵小之輩。”


    橘貓安說道:“在你心裏,肯定有懷疑對象了吧。”


    柴賢略作猶豫,道:“我懷疑是姑姑在陷害我。”


    橘貓的臉上露出人性化的表情,嘖了一聲,道:“說說看。”


    回應橘貓的是短暫的沉默,然後柴賢歎息道:


    “除了姑姑,還能有誰呢?大哥夭折,二哥和三哥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如果義父死了,能威脅到她的隻有小嵐和我。這次事件,一石三鳥不是嗎。


    “今夜之前,我雖一直懷疑她,卻沒有把握和證據。但今夜,我潛入柴府,在她院子裏親耳聽見她和野男人在床上歡好。


    “姑姑她變了,以前她斷然不會如此放蕩,欲望讓她變的醜陋。”


    啊,這!那個野男人你大概也認識,就是當年大明湖畔的李靈素啊..........橘貓安心裏默默吐槽。


    除了“野男人”這一點評估錯誤,柴賢的判斷,與他的猜測基本吻合。


    刑偵學上有個基本觀點:在一個刑事案件中,誰得利,誰就是嫌疑人


    在柴府的案件裏,柴杏兒堪稱唯一得利者,因此她有作案動機,當然,這並非絕對,因此是“嫌疑人”。


    但根據案件後續的發展,“柴賢”在湘州,乃至漳州其餘地方屢犯命案,並不符合一個罪犯正常的行事作風。


    許七安之前對此困惑不解,直到現在,見到柴賢,如此小嵐的失蹤,以及命案的栽贓,都是為了留住柴賢呢?


    於是這裏又得有一個前置條件,那就是幕後凶手對柴賢的性情了如指掌,不熟悉的人,是做不出這種操作的。


    “多謝告之,事情的經過,我已經明白。如果閣下真的被人冤枉,我會試著查清,還你一個清白。”


    橘貓安道。


    但在這之前,你得先把龍氣還給我.........他剛這麽想,便聽柴賢低聲道:


    “多謝,閣下與我說這麽多,是在等待本體到來吧。”


    ........橘貓安的貓臉僵硬,險些“喵”一聲,萌混過關。


    柴賢歎了口氣:“抱歉,我現在誰都不相信,你若真想幫助我,也可以,咱們以此地作為聯絡地點,有什麽進展,或有事與我聯絡,可以把信紙交給二丫。”


    這樣一來,不管我是善是惡,都暫時無法傷害這家人.........橘貓安沉聲道:“好!”


    話音方落,柴賢彈出一道氣機,擊暈了橘貓。


    ...........


    一刻鍾後,許七安本體匆匆趕來,在黑暗中宛如鬼魅,身影忽閃忽現,出現在小巷裏。


    除了一條昏厥不醒的橘貓,小巷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許七安躍上一棟黃泥屋的屋頂,四下眺望,沒有感應到龍氣的氣息,這意味著柴賢已經遠離了這片區域。


    “還蠻小心的嘛!”


    他輕飄飄落地,抱起昏厥的橘貓,捏了捏眉心,緩步離開。


    心蠱控製動物,分兩種模式,一種是“影響”,能夠讓獸群蟲群為己所用。一種是“附身”,一縷元神沉浸其中,把動物當做替身。


    通俗解釋,“影響”是大範圍的技能。附身則隻能對單一,或兩三個動物施加影響,視元神強弱而定。


    他能操縱橘貓跑這麽遠,全依賴三品元神的韌性。


    另外,屍蠱操縱行屍的方式,與心蠱的“附身”異曲同工。不同的是,心蠱需要自身元神為動力。屍蠱則是在屍體內植入子蠱,本身消耗不大。


    他一邊奔跑,一邊陰影跳躍,終於回到客棧。


    慕南梔和小白狐已經入睡,小白狐的上半身埋在被窩裏,兩隻後腿伸出被窩,許七安陰影跳躍回房間時,恰好看見它兩隻後腿抽搐般的蹬了幾下。


    十幾秒後,又抽搐般的蹬了幾下。


    如此反複幾次,許七安猜測它可能是缺氧,便把它的腦袋從被窩裏拎了出來。


    果然就好了。


    ..........


    翌日!


    清晨,穿著淺藍色棉袍,腳穿銀紋靴,玉簪束發,風流倜儻的天宗聖子,來到了客棧。


    他踏入大堂,目光掃視,迅速鎖定窗邊的那一桌。


    桌邊坐著相貌平庸的男女,桌上趴著一隻喝粥的小白狐,它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許七安,又低頭喝粥。


    “你總是看我作甚?”許七安茫然道。


    這隻小狐狸從早上起來,就用古怪的眼神看他,黑紐扣似的狐眼裏,帶著三分敵意,三分畏懼,三分委屈,一分可憐.......嗯,總之就是這種複雜的感覺。


    小狐狸細聲細氣的說:


    “我昨天夢到你報複我,要把我掐死,我都像你求饒了,你都不放過我。”


    它露出委屈的表情。


    難道不是因為你自己睡姿太差,腦袋埋被窩裏缺氧了麽........許七安嘴角一抽,反問道:


    “你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準確的說,我為什麽要報複你。還不是你自己昨晚做了壞事,心虛了。”


    小狐狸年紀太小,啞口無言,嗚嗚兩聲。


    李靈素快步靠攏過去,在桌邊坐下,邊揉著腰,邊笑道:


    “這小東西昨晚做了什麽壞事?”


    慕南梔冷冰冰道:“它能做什麽壞事?不像某些男人,好色風流就算了,人妖不忌就算了,有時候啊,死的活的,都不計較了。”


    李靈素和許七安臉色陡然僵硬。


    “夫人這話說的........”李靈素幹笑兩聲,道:“妖也有好妖的,不能以族類分善惡,另外,什麽叫死活不計較?”


    篤篤!


    這家夥心虛了,他還有妖族相好?許七安敲了幾下桌子,道:“你有什麽事?”


    李靈素立刻壓低聲音,“前輩,我遇到了點麻煩。”


    頓了頓,似有些羞於出口,聲音愈發的低了:“我又中情蠱了,您是蠱術高手,能否為我拔除情蠱。”


    病嬌女人少招惹啊.........許七安道:“柴杏兒種的蠱?”


    李靈素麵露悲苦之色,點了點頭。


    這時,店小二靠攏過來,躬身問道:“客官,要吃點什麽?”


    李靈素看了眼慕南梔和徐謙的吃食,想了想,道:


    “店裏補腎壯陽的菜,都拿上來。”


    .......店小二古怪的看他一眼,“好,好......”


    他目光旋即落在小白狐身上,討好般的誇讚道:


    “它可真有精神,不像我們掌櫃養的貓,今兒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好像是病了。”


    不,它隻是身子被掏空了.......許七安心說。


    店小二說完,便退了下去。


    慕南梔幸災樂禍道:


    “我看你是命中犯桃花,先被東方姐妹軟禁半年,榨幹了身子,之後又被柴杏兒種情蠱。嘖嘖,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女人手裏。”


    咦,徐夫人很少這樣嘲諷我的,是因為吃醋了嗎........啊,我這該死的魅力,我們是不可能的.........李靈素禮貌一笑,與這位容貌平平的徐夫人保持距離。


    慕南梔不知道聖子的內心戲,否則會啐他一臉口水。


    “不過你既然跟了他,可以向他討教如何處理女人之間的矛盾。這家夥和你一樣,桃花債一身,而且那些女人不管身份地位容貌,都要遠勝你的相好。”慕南梔冷嘲熱諷。


    一身桃花債?容貌身份地位,遠勝我的紅顏知己?聖子看了徐謙一眼,並不相信。


    看徐夫人的容貌,他就知道徐謙是什麽品位了。


    這貨將來要是看到慕南梔的真容,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嗯,和國師約定的期間似乎臨近了.........許七安喝了口粥,沉聲道:


    “小心柴杏兒這個女人,我昨晚遇到柴賢了。”


    “什麽?!”


    聖子聲音陡然拔高。


    慕南梔也看了過來。


    許七安把昨晚的事,簡略的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聖子和柴杏兒的床戲,並不是要給渣男留麵子,而是這樣會顯得“徐謙”沒格調。


    李靈素一邊揉著腰,一邊嚴肅的說道:


    “我仍舊不相信杏兒會做出這樣的事,但如前輩所說,她確實嫌疑最大。但嫌疑隻是嫌疑,找不到證據,就不能證明她是幕後真凶。


    “柴賢所說的一切,不也都是他的一麵之詞嘛。”


    許七安“嗯”了一聲,嚼著香軟的饅頭,說道:


    “所以現在的關鍵人物是柴嵐,不管是生是死,都要找到她。另外,你去柴府問一問事發當晚的經過。柴杏兒的說辭,柴賢的說辭,以及柴府子弟的說辭,三方對照,看能不能找出蛛絲馬跡。


    “明日就是屠魔大會,到時候靜觀其變吧。”


    淨心和淨緣為代表的佛門僧人也插手了此事,那麽他現在首要的事情,其實不是查清楚案件的真相,而是找到柴賢,抽取龍氣。


    否則,一旦被淨心和淨緣發現柴賢是龍氣宿主,勢必將他度入佛門。


    以他現在的修為,以及浮屠寶塔的威力,要對付這群和尚,隻能說五五開。


    對方奈何不了他,他也殺不死對方。


    關鍵是,淨心和淨緣或許擁有聯絡度難金剛的辦法,拖延太久,他或許將直麵一名三品,甚至是羅漢。


    “對了,屠魔大會明日在城外的湘河舉行。”李靈素道。


    ............


    ps:我知道欠大家一章,沒忘記,但最近真的加更不出來,寫案子很難快起來。等過了這段劇情,我肯定會還的。別罵別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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