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鹿書院,院長趙守,三品大儒。


    儒家當世第一人。


    趙守代表的不僅是他個人,還是整個雲鹿書院,是所有走儒家體係的讀書人。


    所以,他拿著刻刀過來的。


    元景帝正是因為看到這把刻刀,臉色才突然蒼白。自登基以來,這位九五之尊,第一次在皇宮內,在金鑾殿內,遭受到死亡的威脅。


    “你怎麽進京的,你怎麽進皇宮的........”


    元景帝跌坐在龍椅上,指著他,情緒激動:“監正,監正,快來護駕啊!!”


    大批禁軍衝到金鑾殿外,但被一道清光屏障擋住。


    “儒家不會弑君,隻殺賊!”


    趙守臉上以身殉道的無畏之情:“趙守代表儒家,向你要兩個承諾,第一個承諾,即刻下罪己詔。第二個承諾,許七安為民請命,為鄭大人伸冤,並無罪過,你得下聖旨褒獎他,承認他無罪,不得禍及他族人。”


    元景帝臉色鐵青,徐徐掃過堂下諸公,這群出身國子監的讀書人,竟無人出麵反駁。不知不覺,國子監和雲鹿書院也走到一起了?


    “讓朕下罪己詔便罷了,為何你要維護那許七安。”


    趙守微微一笑,坦然宣布:“未曾告之,許寧宴是我入室弟子。”


    什麽?!


    滿朝諸公目瞪口呆,打更人許七安,那個匹夫,竟是雲鹿書院院長趙守的入室弟子?


    他,他竟是我儒家的讀書人?


    真不愧是詩魁啊......


    果然,能寫出這麽多傳世佳作的人,怎麽可能不是儒家讀書人.......


    自己人啊........


    種種念頭在諸公腦海裏閃過。


    魏淵皺了皺眉,看了眼趙守,目光裏帶著質疑。


    “你讓朕寬恕那個斬殺國公的奸賊?你讓朕繼續縱容他在朝堂為官?哈,哈哈,哈哈哈.......”


    趙守的這個要求,似乎徹底激怒了元景帝,讓他陷入半癲狂狀態,笑的瘋魔。


    “趙守,朕乃一國之君,堂堂天子,你真敢殺朕?朕便以命與你賭儒家氣數。”


    發狂的元景帝一腳踹翻大案,在須彌座上疾走幾步,指著趙守怒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朕還有監正,朕不信監正會坐視你動手。”


    他不信,趙守會為這點事,以性命相搏。他知道趙守的畢生心願是光耀雲鹿書院。


    他更不信,監正會坐視皇帝被殺無動於衷,除非司天監想與大奉國運割裂,除非監正不想當這個一品術士。


    經曆了百官威逼,趙守殿前威脅,元景帝陷入了爆發的邊緣。


    這時,一道輝光衝入殿內,在空中幻化成白衣白須的老人形象。


    “元景,下罪己詔!”


    元景帝腦海轟然一震,他搖搖晃晃的後退,頹然跌坐龍椅。


    他目光呆滯,臉色頹敗,像是一個被人拋棄的老人,像一個眾叛親離的失敗者。


    他終於知道為什麽魏淵和王首輔能串聯百官,逼他下罪己詔,他知道為什麽趙守敢入京城,逼他下罪己詔。


    這一切,都是得了監正的授意。


    說完這句話,白衣老者緩緩消散。


    殿內陷入死寂。


    直到趙守開口,打破沉寂:“他已經不屑入朝為官。”


    他是誰?


    自然是指那個高喊著不當官的匹夫。


    元景帝恍然不覺,呆愣的坐著,宛如風燭殘年的老人。


    ............


    觀星樓,八卦台。


    一身布衣的許七安,傲然而立,朝著皇宮方向,抬了抬酒壺,笑道:“古今興亡事,盡付酒一壺。”


    “瞧把你給得意的,這事兒沒老師給你擦屁股,看你討不討的了好。”


    桌案邊,盤坐著黃裙少女,鵝蛋臉,大眼睛,甜美可愛,腮幫被食物撐的鼓鼓,像一隻可愛的倉鼠。


    “妙真和楚元縝,還有恒遠大師如何了?”


    許七安笑了笑,不在乎褚采薇的挖苦。


    “再過幾日,傷勢便痊愈了。”褚采薇皺了皺眉,吐槽道:“可把我給累死了,他們不要宋師兄幫忙治傷。”


    他們害怕自己變成試驗品........許七安心說。


    他沒再說話,回味著昨天的點點滴滴。


    當日,他來司天監,托采薇狀告監正一句話:魏淵和王首輔想聯合百官,逼元景帝下罪己詔,希望監正相助。


    如果沒有這位大奉守護神的認可,元景帝製衡朝堂多年,黨派林立,魏淵和王貞文很難在一天之內,達成利益交換,讓超過三分之二的京官同意。


    監正同意了。


    而後,才有了許七安午門擋群臣,劫走曹國公和護國公闕永修的一幕。


    斬殺此二賊,隻是開局,魏淵和王首輔要讓元景帝認罪,這才是收尾。


    當然,如果魏公和王首輔選擇袖手旁觀,那許七安就斬二賊,告慰鄭興懷和楚州城三十八萬冤魂的在天之靈。


    然後攜家人離京,遠走江湖。


    昨日,他去了一趟雲鹿書院,把計劃告之趙守,趙守不同意遠走江湖的決定,因為許新年是唯一進入翰林院,成為儲相的雲鹿書院學子。


    於是才有了趙院長進宮,威逼元景帝的一幕。


    “不當官了........積累的人脈雖然還在,但想動用朝廷的力量就會變的困難,而且斷絕了官途,不可能再往上爬,將來和那位幕後黑手攤牌時,就要靠別的力量了。”


    許七安想了想,製定了新的發展計劃:py大佬+自身實力。


    “天地會的成員是我的依仗之一,李妙真和楚元縝是四品戰力,恒遠大師是八品武僧,但根據楚元縝的說法,大師爆發力和持久力都很出色,即使戰力不如四品,也超過五品武夫。


    “麗娜的戰力無法準確評估,比起恒遠稍有不如,但金蓮道長說她是群裏唯一可以和我媲美的天才。


    “一號暫時身份未知,先不管,九號金蓮道長是我能py的大佬之一,他身後還有許多地宗沒有入魔的道士。


    “所以接下來,要幫金蓮道長保住九色蓮花。”


    至於七號和八號,據說前者是天宗聖子,李妙真的師兄。目前不知身在何方,說起此人時,李妙真吞吞吐吐,不想多聊。後來被問的煩了,就說:那家夥跟你一樣是個爛人,隻不過他遭了報應,你卻還沒有,但你總有一天會步他後塵。


    八號閉死關,至今生死不知。


    “除了金蓮道長,魏淵是我能信賴的大佬,監正不算,監正太難以揣摩,他現在表現出的所有善意,都未必是真的善意。在沒有暴露真實目的之前,一切都不可信。


    “神殊大師都比監正可信一些,不過他目前陷入沉睡,一時半會醒不來。然後,佛門的度厄大師勉強算半個依仗吧,實在被逼到絕路,我就遁入空門。不對,神殊在我體內,去佛門死路一條。


    “人宗道首洛玉衡,與金蓮有幾分交情,與我交情泛泛,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歸納之後,許七安在心裏做了一份任務列表:


    可依靠和信任的大佬:金蓮道長(天地會)、魏淵。


    疑似可靠的大佬:神殊、監正。


    可爭取的大佬:洛玉衡、度厄羅漢。


    敵方:神秘術士團夥、元景帝。


    “楚州屠城案結束後,我先低調,盡量晉升五品,這不會太難,我已經觸摸到五品的門檻。但五品還不夠,到了四品我才能真正的有自保之力。


    “順便通過二郎和二叔的處境,揣摩一下元景帝的態度。若是有報複的傾向,就立刻離京。最好的結局,是我晉升四品後離京,現在離京的話,我就隻能依靠一個金蓮道長,其他大佬根本指望不上。”


    浮想聯翩之際,坐在案邊不動的監正,緩緩睜眼,道:“陛下答應下罪己詔了。”


    呼.......許七安如釋重負。


    “可惜沒法逼元景帝退位,老皇帝執掌朝堂多年,根基還在,別看諸公們現在逼他下罪己詔,真要逼他退位,絕大部分人是不會支持的。其中涉及的利益、朝局變化等等,牽扯太廣。


    嗯,做人不能貪心,現在已經是我想要的結果了。”他心說。


    監正低頭,看著桌案上,徒弟孝敬的下酒菜又進了徒弟的肚子,就有些惆悵。


    “采薇啊,為師隻是去宮裏看了會戲.........”監正歎息道。


    “那誰讓你自己看戲的嘛。”褚采薇嬌聲道,振振有詞:


    “我和鈴音還有麗娜她們吃東西,都是手快有手慢無,六歲稚子都懂的道理呢。”


    監正不想說話了。


    許七安好奇道:“怎麽沒見到楊師兄?”


    褚采薇回答:“給老師鎮壓在地底,和鍾璃師姐作伴去了。”


    逼王又做了什麽事,惹怒了監正?許七安心想。


    采薇接著說道:“老師,宋師兄托我詢問您一件事。”


    聞言,監正沉默了一下,“他又想要死囚做煉金實驗?”


    褚采薇搖搖頭。


    監正剛鬆口氣,便聽小徒兒脆生生道:“他說要去人宗拜師學藝,但您是他老師,他不敢擅作主張,所以要征求您的同意。”


    .......監正緩緩道:“他的理由是什麽。”


    “宋師兄的人體煉成到最後一步啦,元神無法與肉身融合,他很苦惱,寢食難安。道門是元神領域的行家,他想去學道門法術。”


    褚采薇一邊說著,一邊吃著:“不過宋師兄說,他的心還是在老師你這裏的,希望您不要吃醋。”


    監正沒有說話,看了眼嘴角油光閃爍的褚采薇,又想到了鎮壓在地底的鍾璃和楊千幻,他沉默的扭頭,望著繁花似錦的京城,落寞的歎息一聲。


    人間不值得。


    許七安連忙捂住嘴,差點就笑出來了。


    .........


    寢宮裏,一片狼藉。


    帷幔被撕扯下來,香爐傾倒,字畫撕成碎片,桌案傾翻,金銀器皿散落一地。


    元景帝站在“廢墟”中,廣袖長袍,發絲淩亂。


    登基三十七年,今日尊嚴被群臣狠狠踩在腳下,對於一個自詡權術巔峰的驕傲君王來說,打擊實在太大。


    普通人被這般削臉麵,尚且要發狂,何況是皇帝。


    “陛下.......”


    老太監從門外進來,戰戰兢兢的喊了一句。


    元景帝冷冷的看著他。


    “諸公們沒有走,還聚在金鑾殿裏。”老太監小聲道。


    “他們幹嘛,他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朕不是答應他們了嗎!!”


    元景帝情緒激動的揮舞雙手,聲嘶力竭的咆哮。


    老太監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哀戚道:“王貞文和魏淵說,看不到罪己詔,便不散朝。”


    元景帝身體一晃,踉蹌退了幾步,忽覺胸口疼痛,喉中腥甜翻滾。


    ..........


    這一天,午膳剛過,朝廷破天荒的張貼了告示。


    皇城門、內城門、外城門,十二座城門,十二個布告欄,貼上了元景帝的罪己詔。


    元景帝在位三十七年,第一次下了罪己詔。


    這一天,京城各階層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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