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許七安沒有在意,一半的心力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裏,另一半則留心觀察周邊情況。


    慢慢的,他發現隔壁桌的三名漢子很反常,並不是普通人。


    首先,他們強壯的體格與常人迥異,氣息可以隱藏,但武夫的體格是瞞不住的。


    其次,這些人的目光很有目的性,隻往三黃縣城方向觀望,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最後,這三名漢子身上有易容的痕跡。


    江湖仇殺嗎........許七安心裏嘀咕一聲,這三名漢子打的與他相同的注意,於城外的官道上守株待兔。


    而他們的仇人,會從這條官道經過。


    所以說江湖就是危險啊,不是你砍我,就是我捅你,古惑仔沒有一個好下場.........上輩子當警察的許七安默默感慨一聲,沒往心裏去。


    這個世界有它的規矩,比如江湖事江湖了,江湖兒女江湖老。


    官府通常不會去管江湖人士的死活,隻要他們不傷害平民擾亂治安。


    “給我一錢銀子........”王妃低聲說。


    “不,十文錢就好。”她改口道。


    許七安看了她一眼,像孔乙己擺銅錢那樣,一枚一枚的擺桌上。


    王妃伸出小手,急惶惶的把銅錢收好,鬼祟的左顧右盼,瞪他一眼,啐道:“財不露白。”


    然後收進小腰的係帶裏。


    許七安笑了,經過他的熏陶,王妃開始主動學習、吸取行走江湖的經驗,是個好學的女子,隻是她就像一隻被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對於底層百姓和社會現狀一概不知。


    難免有些學的畫虎不成反類犬。


    十文錢而已,還遠沒到財帛動人心的地步。


    王妃收好銅錢,又問店家要了兩隻碗,一壺茶,然後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裏,連帶著包袱離開涼棚。


    她順著路邊走,很快停了下來,她停在兩個乞丐麵前。


    一個老乞丐,帶著一個小乞丐。


    許七安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大奉第一美人,看著她在兩個乞丐麵前蹲下,把兩隻碗擺開,給他們倒茶。


    接著,姿色平庸的王妃把自己的口糧,許七安大發善心買的上好糕點,分給了小乞丐和老乞丐。


    等兩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一會兒,她警惕的左顧右盼,從係帶裏摸出十枚銅錢,鬼祟的遞給老乞丐,深怕被人看見似的。


    許七安平靜的看著這一幕,瞳孔略有放空。


    過了一陣,王妃抱著茶壺和茶碗,腳步輕快的回來。


    “那這樣的話,我就欠你一錢銀子........還有十文錢。”王妃說,她並不知道一錢銀子等於多少文。


    有必要嗎?你這一路上,吃穿住行我都承包了........許七安點點頭,罕見的沒有嘲諷她,而是問道:


    “你跟他們說了什麽?”


    “他們是從邊境逃過來的,村子被蠻子滅啦,家人全死了,老乞丐帶著孫子小乞丐一路逃亡到這裏。”王妃眉梢緊蹙。


    許七安“嗯”了一聲,沉默半晌,調侃道:“你今天很漂亮。”


    王妃嗤之以鼻,驕傲的昂起下頜。


    淨說些廢話,世上還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突然,她苦惱的捧著自己的臉,用力搓了搓,愁眉苦臉道:“即使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依舊會被我美色所誘。”


    “.........”


    恰好此時,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支騎兵從三黃縣方向奔來,為首者裹著黑袍,戴著兜帽,臉龐覆蓋一張僅露出下巴和嘴唇的麵具。


    這位鎮北王的密探,正是今晨與許七安在街邊遭遇的那位。


    嗬,我還以為最少要在官道邊等幾天........許七安心裏一喜,頗為振奮,有了今晨的前車之鑒,為避免引起對方的注意,他沒有多看對方,同時收束自己的惡意,以免觸及對方的武者直覺。


    此地距離三黃縣極近,行人頗多,不適合動手。


    噠噠噠.......這支騎兵從涼棚邊經過,迅速遠去。


    就在許七安要帶著王妃,尾隨跟上時,隔壁桌的三名漢子率先行動,他們丟下一粒碎銀,抓起斜靠在桌邊,用布條包裹的武器,朝著騎兵離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三人也是衝著鎮北王密探去的?


    許七安低頭喝茶,不動聲色。


    過了半柱香時間,他起身道:“走吧,帶你看好戲去。”


    王妃立刻撐著桌子起身,搖著臀兒,跟在他身後。


    盡管穿著布裙,戴著木簪,但她豐滿誘人的身段依舊涼棚裏的男人側目,心裏感慨一聲:這婆娘屁股真大。


    許七安走了幾步後,停下來,回頭望著王妃,道:“我背你。”


    這樣走過去,黃花菜都涼了。


    王妃下意識的搖頭,任何與男性有親密接觸的行為都是她堅決抵觸的。


    “不行?”


    “不行!”


    許七安一直是尊重女性的紳士,於是拎著王妃的後衣領,開始了狂奔模式。


    轟轟轟.......踏地聲宛如雷鳴,他每一腳跨出,便躍出數十丈外,在官道留下一個個深深的腳印。


    “揪揪窩.......快疼下.......”王妃承受了她這個段位不該有的壓力。


    許七安扭頭看去,她的五官在撲麵而來的強風中扭成一團,眼淚從眼角狂流,能看到大奉第一美人這般醜態,許七安覺得老意思了。


    可惜大奉的服飾過於保守,王妃無法像色批女神莉絲坦黛那樣因速度過快而漏胸。


    一刻鍾後,許七安突然停了下來,鬆開王妃的後衣領。


    噗通.......王妃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臉煞白,瞳孔渙散,暫時未能從方才的速度與激情中回神。


    “混蛋!”


    她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撲過來又抓又咬,要和許七安拚命。


    可憐王妃漂漂亮亮這麽大,從來沒遭遇過這般待遇,沒出過這麽大的糗。


    許七安反手一巴掌把她拍回地上,沉聲道:“別吵,看前麵。”


    王妃抿著嘴,忍者委屈,泫然欲泣的看向前方。


    極遙遠處,正發生一場激烈的廝殺,三名青麵獠牙的蠻子正圍攻一位罩黑袍,戴麵具的男人。


    而在雙方身邊、遠處,橫陳著數十具屍體、馬屍。


    王妃心裏一凜,小步靠近許七安,在他身邊尋求一點安全感。


    “那是淮王的密探。”她輕聲說。


    我知道那是淮王密探,三名圍攻他的蠻子,似乎是青顏部的族人.........許七安眯著眼,凝神觀望。


    根據情報顯示,青顏部的蠻族,皮膚呈青色,因此得名。


    而那三名蠻子,不但渾身呈現青色,臉頰上還有厚厚的一層角質,宛如天生的鎧甲。


    這是蠻族中常見的返祖現象。


    “很明顯,這是一場有目的的截殺,蠻族的蠻子,在截殺鎮北王的密探。”許七安沉聲道。


    王妃用力啄了啄腦袋,又往他身後靠了靠:“所以,我們為什麽不趕緊走?”


    許七安笑著反問:“為什麽要走?”


    這時,遠處交手的雙方,察覺到了這對圍觀的男女,罩著黑袍的男子喝道:“是你,速速返回三黃縣求援,以你的腳程,半柱香就能返回。”


    他刻意露出驚喜的語氣,讓三名蠻子誤以為自己和許七安相識。


    果然,聽到他的話,三名蠻子臉色微變,其中一名當即後退,不再參與圍攻黑袍密探,轉而把許七安和王妃當成目標,打算殺人滅口,杜絕援兵的到來。


    看到這一幕的黑袍密探,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避開蠻子長刀劈砍的同時,軟劍一甩,纏住對方手臂,猛的一拽。


    那蠻子手臂衣袖化作片縷,青色的手臂覆蓋一層角質,竟被軟劍刮下一層。


    他立刻後退,甩動疼痛的手臂,扭頭用蠻語喝道:“快解決那兩人,我們兩個殺不死他。”


    負責殺人滅口的蠻子應了一聲,加快速度,突然大喝一聲,腳下轟隆一響,他竟躍起十幾丈高,宛如蒼鷹搏兔,手中長刀霍然斬下。


    而身為蠻子目標的許七安,巍然不動,似乎驚呆了。


    他身後的女人抱著頭,蹲在地上,發出高分貝尖叫。


    哼,愚蠢的蠻族........眼見那蠻子越跑越遠,黑袍密探心裏冷笑一聲。


    如此簡單的便中了他調虎離山之計,不是蠢是什麽?


    支走一人後,他壓力減輕許多,不再是難以逃竄的處境。順著官道再跑二十裏便是軍營,到了軍營,他就安全了。


    至於遠處那個倒黴家夥,為他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大不了到時候率軍剿殺三名青顏部探子,為他報仇便是。


    這時,黑袍密探,以及兩名青顏部的蠻子,於交戰中,聽見了一聲清脆的崩裂聲,久經戰場的他們一下子就聽出,那是鋼刀折斷的聲音。


    怎麽回事........雙方默契的留了幾分餘地,飛快朝遠處掃了一眼,他們看見的瞠目結舌的一幕。


    隻見遠處那個男人,此刻變成一尊金光燦燦的金身,他依舊保持巍然不動,那名高高躍起,揮舞鋼刀的蠻子,此刻已然落地,驚愕的看著手中的鋼刀。


    “佛門武僧?”握著斷裂鋼刀的青顏部蠻子,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顫抖。


    王妃抬起頭,她的視覺裏,看到的是一個青皮頭,不對,是金皮頭。


    他,他沒有頭發的嗎.........這一瞬間,旅途中的許多疑惑得到了解答,他從不摘掉頭上的貂帽。


    不管是吃飯、睡覺,還是洗澡。


    他常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穩一手(抬手按貂帽)。


    “答錯了,懲罰是死亡。”許七安沉著臉,探出右臂,掐住青顏部蠻子的脖頸。


    蠻子眼神裏充滿恐懼,麵目扭曲,於奮力掙紮中被捏碎脖頸。


    所有的掙紮瞬間停止,手腳無力下垂。


    “佛門武僧!”圍攻黑袍密探的兩名蠻子,目睹同伴的死亡,弱小的像一根草芥。


    這一刻,他們想起了曾經被佛門支配的恐懼,想起了當年山海關戰役中,像稻草一般被收割的生命的族人。


    佛門武僧?不對,武僧不會穿這樣的衣服,他剛才說的話裏,帶著濃濃的中原口音........黑袍密探心裏一動,本能的展開分析,提取有用的情報。


    “跑!”


    兩名蠻子默契的轉身,一個朝北,一個朝南,往不同方向逃竄。


    “你待在這裏別動,我殺完人回來接你。”


    許七安回頭,吩咐一聲,接著,他發現王妃的眼睛盯著自己的腦殼。


    我感覺被冒犯了........他心裏嘀咕一聲,化作一道金色殘影追擊,將兩名蠻族擊殺,而後拎著他們的屍體返回。


    這個時候,那名黑袍探子沒有走,在遠處觀望。


    見狀,許七安借著處理屍體的間隙,悄悄從懷裏夾出一頁紙張,用氣機引燃,開啟望氣術的瞬間,他閉了閉眼睛,沒讓清光溢散,驚動黑袍探子。


    “多謝閣下出手相救,不知閣下是佛門那位長老座下弟子?”黑袍探子主動靠攏過來,出言試探。


    見許七安不答,他連忙補充道:“方才形式緊張,逼不得已,還請高僧見諒。”


    一句“逼不得已”就輕鬆揭過了麽,我要是個普通人,現在腦殼已經兩半了........許七安抬了抬手,開門見山的表明身份:


    “本官許七安,奉旨前往北境,查血屠三千裏案。”


    黑袍探子臉色一僵,麵具下,眼神變的複雜。


    還真是許七安?!


    他剛才有過念頭一閃的猜測,因為根據情報顯示,許七安在佛門鬥法中獲得金剛不敗神功。


    此人有著中原口音,穿衣打扮又不像佛門中人,極有可能是他們一直暗中尋找的主辦官許七安。


    想法紛呈間,他目光落在姿色平庸的女人身上,出於密探的職業素養,本能的對她身份猜測起來。


    他果然孤身北上查案,可為什麽身邊要帶一個女人?


    途中所救?如果是這樣的話,不該帶在身邊,這樣既不利於查案,又無法保證女子的安全。


    是,是王妃?!


    黑袍探子腦海裏靈光乍現,閃過這個大膽的猜測。


    根據上級傳回來的情報來看,褚相龍逃離前的應對舉措,證明王妃有易容,以及攜帶屏蔽氣息的法器。


    許七安在遇襲後,脫離了使團,而後做了什麽,無人得知。


    近日來封鎖邊境,卻始終沒有探查到四名蠻族高手的行蹤。


    浮想聯翩之際,他聽見許七安說道:“她就是你們的王妃。”


    王妃睜大美眸,咬著唇,有些失望和悲傷的看著許七安。


    他就這樣把自己出賣了........


    竟,竟然就這樣承認了........真的是王妃........黑袍探子內心湧起無與倫比的激動。


    王妃找到了,他找到的,他將立下潑天功勞。


    雖然不知道他怎麽救回王妃,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救了王妃卻選擇獨行,目的是用王妃來要挾淮王殿下.........黑袍探子深吸一口氣,適當的表露出驚喜和感激,笑道:


    “多謝許大人找回王妃,淮王殿下必有重謝。”


    “那我就不客氣了。”許七安笑著說:“問你幾個問題,如實回答,王妃便交給你。”


    王妃後退了幾步,遠離兩個男人,她抿著唇,眼裏流淌著悲傷。


    ........黑袍探子沉默幾秒,道:“許大人請說。”


    “血屠三千裏是怎麽回事?”


    “血屠三千裏?”黑袍男子露出詫異的神色,茫然道:


    “我並不知道什麽血屠三千裏,不如這樣,許大人隨我一起前往軍營,先安置了王妃,後續需要什麽幫助,您盡管開口。我們必定全力配合。”


    許七安平靜的看著他,似笑非笑:“回了軍營,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對嗎。”


    黑袍探子臉色微變,愕然道:“許大人何出此言,您乃陛下欽點的主辦官,卑職恨不得把您供起來。”


    他強調許七安的身份,想以此誤導,製造一種“朝堂命官無人敢害”的錯覺。


    許七安歎口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你一句真話都沒有,我望氣術都瞧在眼裏。”


    黑袍探子心裏一凜,武者對危險的直覺讓他本能的後退,順勢揮出了軟劍。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許七安掐住。


    ..........


    ps:感謝“二手逼王楊千幻”的盟主。感謝“蛋蛋咯”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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