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和了念離開後,因他們而聚集在李府門前的百姓也慢慢散開。


    過了沒多久,這裏又恢複了一片沉寂,掛滿白幡的李府門前除了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外,就是書生妻子低低的嗚咽聲。


    雨水打濕她的衣襟,她的臉色比身上的白色孝服還要慘白,好像隨時都會哭得喘不上氣一樣。


    有腳步聲逐漸響起,接近,最後停在她麵前。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握著油紙傘,把傘撐到她的頭頂上,為她擋住那越來越大滴的雨水。


    “不進去嗎?”衡玉輕聲問。


    她剛剛消失,其實是在周圍探查情況,結果什麽都沒探查到。


    邪魔是修真界正邪兩道共同的敵人,她來到這個世界有幾個月時間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邪魔,自然打算深入調查一番。


    女人抬起一張素淨的臉,渾身氣質溫婉,即使憔悴也難掩她的美貌動人。


    她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多謝這位姑娘,不過我想在這裏多送我夫君一程。”


    衡玉目光落在那緊閉的棺材上。


    ——她能感覺到棺材周圍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黑霧。


    那股黑霧,就是邪魔之氣。


    它在飄動著,叫囂著,似乎想要放大人心底最真切的執念與欲.望。


    衡玉表情平靜,沒受到絲毫影響。


    突然,她神色微凝:“棺材是空的?”


    “是的,隻是夫君曾在裏麵躺過。大師說雨天不必驚擾亡魂,隻要把這副棺材搬出府邸就可以念往生咒超度了。”


    衡玉點頭,她看出這個女人還打算繼續跪在雨裏,也不想多打擾對方送她丈夫最後一程。


    就在她轉身要離開時,衡玉注意到巷口那裏不知何時站著個年輕男人,他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神色悲哀。


    突然,他注意到衡玉在盯著他,臉色微變,裝作是不經意間路過這裏的樣子,腳步匆匆冒雨離開。


    衡玉盯著那空無一人的巷口,逐漸陷入沉思。


    那男人似乎認識李夫人?


    -


    從李府所在的小巷出來,再走幾步路就到了一個支起的麵攤。


    下雨天,麵攤裏沒什麽人,隻有店主這對老夫妻在忙活。


    衡玉走進麵攤,收起油紙傘時順便抖了抖傘身,把上麵的雨水全部抖落。


    “這位仙子要來些什麽?”頭發花白的老婦邊領著衡玉往最幹燥的桌子走去,邊笑眯眯問道。


    衡玉隨口道:“來碗雲吞,再下些麵。”


    “好嘞,仙子別看我們這攤子小,但雲吞麵可是一絕,不少修士都時常過來我們攤子吃東西。”


    招呼兩句,老婦就過去幫老人做雲吞麵。


    兩人動作麻利,不多時衡玉就聞到了淡淡的清香。


    麵被送到衡玉麵前,她抽出一雙幹淨的筷子。在美食麵前,衡玉也不急著探查情況。


    直到吃了個半飽,衡玉才放下筷子,看向那對還在忙活的老夫妻:“我剛剛過來時,看到隔壁巷子裏聚集了很多人,隱隱還聽到一個女人在低低哭泣,這是發生了什麽?”


    提到這種八卦,老婦來了些精神。


    這時候麵攤上也沒其他客人,老婦擦了擦手:“仙子說的那地方應該是李府,昨夜李府那個書生被邪魔殺了。他那妻子才剛迎進門不到一年,原本兩個人感情篤定,沒想到現在居然出了這檔子禍事。”


    老人往爐子裏推了根火柴,嘟囔道:“感情篤定?別忘了那趙家小子……”


    說著說著,老人自覺說錯話,連忙閉了嘴。


    趙家小子?


    衡玉頓時聯想到剛剛那個出現在巷口的年輕男人。


    “其中莫不是還有什麽隱情?”


    瞧著夫妻兩沒回答這件事,衡玉原本想拿出靈石,但突然間,她改變了主意。


    衡玉輕咳兩聲:“兩位有所不知,我此番前來打聽情況,其實是和無定宗那位大師有關。你們也知道,事情涉及到邪魔,佛門的人決不能坐視不理。我雖不是佛門中人,卻與那位大師是故交,所以才受他所托前來打聽情況。”


    在這種信佛氛圍濃鬱的地方,有時候搬出無定宗這麵大旗,可比靈石還要好用一些。


    一聽這話,老夫妻麵色頓時一鬆。


    那老人正要娓娓道來,視線掃向外麵,高興道:“這位小師父還請往裏麵走,不知道小師父要吃些什麽?”


    衡玉順著老人的目光往外瞧,發現站在麵攤外的是一個身穿青衫的小和尚。


    小和尚淋著雨水,渾身半濕著,不少雨水順著他的臉龐輪廓往下滑。但他神情平靜,好像沒覺得被雨淋濕有什麽難受的。


    在衡玉看過去時,小和尚悄悄地用力瞪她一眼。


    衡玉莫名其妙。


    看著兩位老夫妻,小和尚雙手合十:“兩位施主,小僧法號了念,是奉師兄之命過來詢問李府的情況。”


    “這——”老人瞧瞧了念,又瞧瞧衡玉,有些摸不著頭腦。


    無定宗這一輩年輕弟子都是‘了’字輩。


    看這個了念小和尚的年紀,肯定是了悟的師弟無疑。


    衡玉未免自己被拆台,她莞爾一笑,十分自來熟:“了念你怎麽也來啦,快些進來裏麵坐著擋雨。跟著了悟師兄念往生經念了一上午肯定是餓了,麻煩店家給他下碗麵。”


    說著,衡玉走到了念麵前,伸手把他拉進裏麵。


    一隻手按在了念肩膀上,靈力湧動,強行把目瞪口呆的小和尚給按在了凳子上。


    “這位施主——”了念蹙眉。


    衡玉傳音道:“你我目的相同,我不過是借無定宗名頭行事罷了,莫要介懷。”


    了念:“……”


    就在這時,老婦把下好的麵端到了念麵前,她自己站在他們旁邊,介紹著李府那家人的情況。


    被邪魔殺死的男人名為李嘉,是個年輕的書生。他祖上出過一個築基期修士,所以能在這個小城鎮裏擁有一家很大的府邸。


    憑借著祖上留下的一些資源,李嘉修煉到煉氣三層,時常與人為善。


    像他這種沒什麽好資質的人,其實也就是稍微厲害一些的凡人罷了,所以李嘉絕大多數精力都放在讀書上。到了合適結婚的年齡時,他看上了城北貧民家的滿雪兒。


    滿雪兒家境貧寒,但她卻生了副好相貌,氣質溫婉像極了大家閨秀,鄰居們時常感慨她是投錯了胎。


    她家裏重男輕女,上麵有兩個哥哥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但家裏隻能勉強揭得開鍋。為了給兩個哥哥湊錢結婚,在李嘉上門求娶時,滿家父母要了高額彩禮後,直接定下了滿雪兒和李嘉的婚事。


    “造孽啊。”老人忍不住感慨,“那滿雪兒和趙家小子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這兩個孩子從相貌到性格都很合得來,誰知道會出了這檔子事情。”


    已經訂了婚事,滿雪兒隻能含淚嫁進李府。


    好在李嘉對滿雪兒不錯,就是那趙凡一直沒能忘了滿雪兒,除了上山打獵賺錢,就是在李府附近徘徊。


    “其實……”老人猶豫起來,他瞧了眼了念小和尚,“大家都覺得是趙凡執念太深,被邪魔侵占了內心,所以才出了這檔子禍事的。”


    提到邪魔,了念神色立馬變得嚴肅起來:“小僧已知曉此事,多謝兩位施主。”


    他從袖子裏取出幾塊銅板,放到桌子上,起身離開麵攤。


    衡玉翻手拿出一塊下品靈石,付好賬後,她握起一旁的長劍和油紙傘,冒雨走出麵攤。


    了念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瞧她一眼,神色裏帶著幾分困惑:“這位施主為何要跟著小僧?”


    衡玉笑:“聽說無定宗對付邪魔格外有經驗,我想跟著你去親眼目睹一下。”


    了念點頭,繼續往前走。


    但走著走著,他後知後覺問:“這位施主,我們很熟嗎?”


    為什麽她這麽自來熟?


    衡玉左手拎著東西,她右手立在身前,學著佛門的動作行了一禮:“不熟,但小和尚,你我有緣啊。看在我們這麽有緣的份上,這點兒小小的要求應該不算什麽吧。”


    了念又悄悄瞪了她一眼。


    他才不相信兩人有緣。


    但他辯論不過衡玉,幹脆放開步子繼續往前走著。


    “你不相信你我有緣?”衡玉幹脆走到他身邊,他腳步加快她也跟著快,他腳步變慢她也跟著減慢速度,“那行吧,我和你們佛祖有緣。這回肯定是真的,我不騙你。”


    “佛祖信徒無數,若人人都說和他有緣,佛祖如何忙得過來?”了念辯道。


    從他見到這妖女以來,這妖女就滿嘴胡扯,他才不相信她的話。


    “阿彌陀佛。”


    一道清冷悠遠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了悟站在冰冷的雨水中,那雙溫和的眼睛落在衡玉和了念身上:“她未曾騙你,這位施主的確與我佛有緣。”


    佛祖的指引就落在她身上。


    這位女施主遠道趕來,應是為他而來。


    衡玉停下腳步,攤手對了念道:“你看,你師兄都說了,這回你信我的話了吧。”


    了念不搭理她,朝了悟行一禮:“師兄,事情我已經打聽清楚了。”


    了悟淡淡頷首,又看向衡玉。


    他雙手合十,從容道:“施主剛剛與我師弟交談,是有什麽所求嗎?”


    衡玉輕歎了口氣。


    她想了想,還是打算說出自己的請求。


    一來,她是當真想見識一下那侵蝕人心的黑霧。


    二來……她也想趁機看看,佛子了悟到底是何許人物。


    “我想親眼見識一下那被黑霧侵蝕的邪魔。”


    了悟道:“施主既然想見識,那就隨我們同行便可。”


    衡玉回道:“合歡宗洛衡玉,在此謝過了悟師兄。”


    聽到她的宗門,小和尚了念緩緩瞪大眼睛。


    合歡宗?


    那不就是修習媚術,門下弟子多用雙修來作為進階手段的邪教門派嗎?


    突然,了念眼睛瞪得更用力了。


    他師兄此次周遊天下,所為的就是渡情劫,莫非……難道……


    了念再看向衡玉時,臉上就帶了幾分沒掩飾好的戒備。


    他又看向自己的師兄,想知道師兄會作何反應。


    “原來是合歡宗洛主,久仰大名。”了悟平靜回道。


    從他的神情,看不出他對於衡玉的身份到底是驚訝還是不驚訝。


    衡玉走近:“我們先去趙家看看那趙凡吧,如果邪魔真的是他,還能省掉不少事情。”


    了悟目光平和中帶著幾分詢問:“洛主覺得不是他?”


    “我隻是覺得古怪罷了。剛剛在李府,滿雪兒一直在低聲哭泣,但由始至終李府都沒一個下人出來請她回去避雨,也沒給她任何遮蔽風雨的護具。”


    “連下人都沒想著討好她這個主人,可以猜到滿雪兒在李府處境尷尬,絕對不像外人眼中過得那麽幸福美滿。”


    如果她的推測無誤,這不甘心的人,又何止趙凡一個?


    了悟道:“這倒是貧僧沒想過的。”


    “世人都說佛子了悟心如明鏡,我以為你足以看透這世間百般人心。”


    了悟反問:“貧僧應該懂嗎?”


    應該看透人心嗎?


    應該懂得人世疾苦嗎?


    衡玉微愣。


    這個問題是絕對出乎她預料的。


    這位佛子的性格,和她猜測的似乎有些出入。


    “你不知眾生為何而苦,你又如何普渡眾生?”


    了悟平靜回答:“我佛慈悲。”


    衡玉揚眉淺笑。


    這個回答,就更有意思了。


    “是佛祖慈悲,非你慈悲。”


    難怪這位佛子要入世練心了。


    他明明見過這世間黑暗,也時常為那些受苦受難的百姓祈福,但這麽多年下來,他似乎還是不懂人心。


    了悟默然。


    他雙手合十:“佛祖的意誌即為貧僧的意誌,所以是佛祖慈悲還是貧僧慈悲,又有什麽不同嗎?”


    衡玉停下腳步,側頭去看他。


    他站在雨中,長而翹的睫毛上掛著細細的雨霧。


    平靜出塵,也格外純粹。


    “了悟師兄是生來就在佛門嗎?”


    “自記事以來,一直都在佛前供奉。”


    “原來如此。”衡玉輕笑,“我與了悟師兄完全相反。若是我,我要我的意誌即是佛祖的意誌。也許短時間內實力不如人時,我會暫時受製於人,選擇虛與委蛇,但最後的結果必然會如我所願。”


    她為自己而求,為自己而修煉。


    了悟呢?


    他這位佛子,像是生來就為了佛門。


    他滿身佛性。


    但他明明和她一樣,都隻是個求道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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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玉大忽悠上線


    大家多多評論啊!!!愛你們!本章評論隨機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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