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的青州城。


    青州城的郊外,有一座並不算高大的山坡,那地界也絕算不上值錢,但自兩年前開始,那座小山坡成了常家的產業。


    這件事情,當時也算是轟動了整個青州城,隻是因為城中的百姓,對於常家的舉動很不理解,在他們眼裏,一向無利不起早的商人,為何會買一塊廢地。


    從青州城牆上遠遠望去,依稀能眺望到,那座原本雜草叢生的小山坡,在兩年裏,被常家的人,清理的很幹淨。


    隻是雖然沒有了雜亂的野草,但有其他的東西密密麻麻的,占滿了整座山坡。


    常家並沒有派人駐守此地,但依然沒有人來過這個山坡,因為占滿這座山坡的。


    是墓碑,漫山遍野的墓碑。


    那座山坡上散發出的濃重死氣,任何路過之人都不會想沾染上。


    黃昏,夕陽照亮了半邊山坡,常安坐在山坡之上,注視著將自己圍繞在中間的無字石碑。


    這是整整兩千兩百零七座墓碑,每一塊墓碑都代表著一位已故的戰士。


    這是他建造的英雄塚。


    他拿起手邊的酒壺,高舉於天,仰天大笑


    “諸位,恕常某不能與諸君同葬於此,待他年地府相見之時,常某會自罰千杯,與諸君賠罪!”


    說罷,他收回酒壺,一飲而盡。


    然後起身,抽出手邊長劍。


    嘩!常安身姿灑脫,微醺的劍招肆意放縱,隨心所欲。


    “諸君且看此劍!”


    此時常安手中拿的,正是劍神的佩劍,他站在兩千兩百零七座墓碑之前,用這柄劍,向他們宣告著人間的勝利,宣告著劍神的敗亡,宣示著他們曾弑神的光輝過往。


    “常哥哥!”


    不久之後,遠處,莊袖玉呼喊著常安,並向他奔來。


    常安收劍,向著兩千兩百零七座墓碑,深深鞠躬。


    “小玉,怎麽了?”


    常安問道。


    莊袖玉麵色微紅,喘著氣說道


    “俺看著您說的那些人了。”


    “哦?你確定?”


    莊袖玉自信的拍了拍胸脯


    “當然,跟您說的一樣,一隊人馬,打東邊兒來,為首的那個男長得不像個男人,但穿的衣服很華麗,身後還跟著十來個穿著便服的魁梧漢子。”


    常安點頭微笑,自打他聽著莊袖玉說道為首男子長得不像個男子之時,便知道八九不離十了。


    “既然如此,咱們也該出發了。”


    莊袖玉興奮的跳了起來,雙手抓著常安的胳膊不停晃動。


    “俺終於要跟常哥哥一起闖蕩江湖啦。”


    …………


    臨著小山坡邊,便是寬闊的官道,這條官道連接著青州與帝都,太央城。


    官道上,一隊人馬緩緩由東向西行去,為首男子一身富商的打扮,兩鬢斑白,年紀頗大,但麵容卻是唇紅齒白,手上更是捏著一塊女兒家才會用的白色繡花絹布。


    怎麽看卻又不似個男子。


    但他身後跟著的十來個漢子,卻個個龍精虎猛,凶神惡煞。


    便是這一隊人馬,行至小山坡之下時,為首男子輕輕捏起蘭花指。


    “停!”


    那男子嗓子極為尖細刺耳,與平日裏大老爺們兒的粗狂嗓音截然相反,若不是他還長了一張男人的臉,任誰,都不會覺得這是個男人。


    怪異的是,身後的那些壯漢們卻絲毫不驚訝,仿佛對男子的聲音早已習以為常。


    伴著那聲停,富商男子右手伸出,身後的壯漢們腳步齊刷刷的頓住,像極了訓練有素的軍人。


    富商男子微微撇了一眼路旁的小山坡,輕啟朱唇,刺耳的聲音再次傳開。


    “這便是傳聞裏,常家買下的那塊地?”


    緊跟在身後的一個壯漢走上跟前,低頭道


    “回老爺,是的。”


    富商男子微微笑了笑


    “哎喲,我都給忘了,叫什麽來著的。”


    壯漢接過話,諂媚的說道


    “老爺,叫英雄塚。”


    富商男子恍然


    “啊對對對,就叫這個名兒,說是這裏埋著的都是天下的大英雄,可真是威風。”


    壯漢又問道


    “老爺,咱們是直接進城嗎?”


    富商微微思索,問道


    “城內什麽消息。”


    壯漢道


    “城內今個兒早上傳出了消息,常安領著一個女孩兒出城了。”


    富商表情卻變得焦急,忙問道


    “女孩兒?什麽模樣,是不是捧著一盆花?”


    壯漢又道


    “不是,說是背著一張弓。”


    富商男子聞言,長出了一口氣


    “不是便好,既然如此,咱們直接進城。”


    語罷,眾人繼續沿著官道前行。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之後,眾人已然遠遠望到了青州城頭,富商男子麵露欣喜,趕了幾日的路,終於到了青州。


    身後的壯漢們也是神色輕鬆


    “老爺,咱們到了。”


    富商男子微微點頭,笑道


    “這一路有勞諸位了,到了青州,我請諸位吃頓好的。”


    壯漢們拱手道謝


    “多謝老爺。”


    眾人繼續前行,富商男子便行邊問道


    “打聽到常府的地址了嗎。”


    身後的壯漢說道


    “打聽到了,就在城東,最大的那戶便是。”


    又過了半個時辰,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夜空裏,已是繁星點點。


    富商等人已經入城,來到了城東的一家客棧門前。


    “諸位,今兒個咱們在此住一晚,吃好喝好,明日隨我辦正事。”


    “是,老爺!”


    眾人進入客棧,機靈的店小二便一眼看到了他們,職業般的笑臉迎了上去。


    “貴客是要住店?”


    身後壯漢不怒自威,喝道


    “廢話,大晚上的不住店難不成睡大街上。”


    店小二暗暗估算了他們的人數,又趁著剛剛那一會兒的功夫,把富商從頭到腳打量了個仔仔細細。


    如他這樣的人,眼力總歸是不差的,明麵上賠著笑臉,心底卻也是喜極,自知今晚來了單大生意,當下不敢怠慢,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是是是,你瞧小的這嘴,盡說些廢話。”


    富商男子微笑著製止了身後的壯漢,說道


    “手下人不懂事,小二,我們要五間上房,再給我們送上五桌好酒好菜。”


    說著,隨手便送出一錠金子,甚是闊氣。


    小二初聽那富商男子不陰不陽的聲音,被嚇了一跳,卻見富商隨手便拿出一錠金子,便心下大喜,暗自慶幸自己剛剛沒有沒有冒犯這位金主。


    接過金子,卻又有些為難,富商男子見小二的表情甚是奇怪,便問道


    “小二,可是有什麽難處?”


    店小二為難的笑了一下,試探著問道


    “貴客,咱這,今晚隻剩四間上房了,要不,給您換一間普通的客房?”


    富商麵色有些不悅


    “那能否跟其它客人調換一間,我可以出雙倍的價錢。”


    小二思索了一番


    “倒也不是不可以。”


    說著,眼神望向了客棧大堂裏,坐在中間的一位客人。


    “正好那位客人今日剛剛入住天字第三號房,您可以去交涉一下。”


    富商身後的壯漢聞言,說道


    “這麽麻煩,我去與他說說便是。”


    富商伸手攔住了那壯漢


    “還是我親自去吧。”


    富商看著那人,緩緩走了過去,卻見那人背對著富商,坐姿端正,一身淡色的長衫,像是城裏所處可見的,書生模樣。


    卻沒有戴冠,看那人的身形,似乎確未到弱冠之年。


    大約十多個呼吸之後,富商來到了那書生的桌前,盡量壓低自己的嗓音,想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不那麽刺耳,麵容溫和的說到


    “這位小先生,可否與你商量個事。”


    那小書生顯然沒有料到這個突然來到麵前的富商,白嫩的麵容有些詫異。


    但他顯然修養極好,轉瞬之間,詫異的神色,便變為儒雅的笑容,他探出了手,示意富商可以坐下


    “請。”


    富商緩緩坐下,他仔細的大量了一下這個書生,麵容白嫩,雙手也無任何幹過粗活的痕跡。心道:還真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


    “在下王煥,不知小先生如何稱呼。”


    小書生雙眼清澈,望著名為王煥的富商,然後微微一笑,用手指沾了沾身前茶杯裏的水。


    輕輕的,在酒桌上劃了數筆,字跡清秀,明晰。


    王煥卻是苦笑了一聲,暗自道:果真是酸腐書生,問個名字而已,卻也要舞文弄墨。


    但問題是,他並不識字。


    當下隻得說道


    “小先生這可難為王某人了,在下並不識字。”


    那小書生麵色卻是一變


    “你不識字?這不可能。”


    隨即他又發覺自己唐突了,歉意的說到


    “看您的打扮,可不像不識字的人。”


    王煥麵色微羞


    “確實不識字。”


    那小書生卻也不過多糾纏,他從小的教養,並不允許他隨意揣測他人,當下,他說道


    “是在下疏漏了,在下布輕文。”


    “布輕文,是個好名字。”


    王煥說道,他正要繼續說話,卻見布輕文的注意力卻並不在他身上,而是在聽著旁桌人的對話。


    當下好奇,便跟著一起聽了起來


    “哎,你聽說了嗎,這幾天,顧家的那個公子出現了。”


    “哪個顧家?”


    “還能有哪個,不就是北境王,顧經世那個顧家嗎?”


    “那個顧家不是一年前滿門被滅了嗎?怎麽還有個少爺活著。”


    “誰說不是呢,那顧家滿門忠烈,誰知那顧經世,去了一趟帝都,便再也沒回來,顧家更是一夜之間滿門被滅。不過江湖有傳言,顧家的門客拚死將顧家的公子救了出來,但無人知真假。”


    “這事兒當時鬧得很轟動啊,據說都驚動了武林盟主楚家,那楚盟主得知顧將軍身死帝都,率人日夜奔襲,趕到了北境顧家,卻還是晚了一步。”


    “你說這顧家的公子,這個時候出現,是為了報仇嗎。”


    “哼!報仇?當大家都是傻子嗎,北境王顧經世戰功赫赫,凶名鎮北方,便是當初統領北方武林的賈家莊都要給其三分薄麵,當今世上,敢對他下手的,除了帝都那位,還能有誰?”


    “哼!”


    聽到此處,那王煥卻是怒目圓睜,拍案而起,神情激動的說道


    “一派胡言,當今人帝陛下,胸襟何其寬廣,莫說他不會殺有功之臣,便是憑著顧大人與陛下過命的交情,人帝陛下又怎會下此毒手。就連那日顧大人不奉召令,私自入京之罪,陛下也隻是命刑部大人關押候審,不舍的動顧大人一根汗毛,爾等江湖人道聽途說,竟敢隨意汙蔑當今聖人!”


    身旁,布輕文輕輕拉了拉王煥的衣袖,尷尬的看了一眼旁桌之人。


    旁桌三個大漢肆無忌憚的看著布輕文和王煥,其中一人眼神輕蔑,說道


    “哪來的老東西,哥兒幾個閑聊關你屁事,那人帝陛下是你親爹不成,這麽護著,再說了,那人帝管天管地,還能管得了我們說話。”


    “哈哈哈,就是。”


    不僅是那三個大漢,周圍的江湖人士卻也是高聲附和了起來。


    遠處,王煥那些察覺到不對勁的手下們,麵色一變,卻要拔刀動手。


    王煥看著周圍人的哄笑聲,自知過於激動,心下想起人帝陛下此次交代的秘密任務,想到不宜過於張揚,便驚出一身冷汗,若是把事情鬧大了,對他此行的目的,可沒有半分好處。


    當下,便示意他的手下莫要惹事。


    緩緩又坐了回去。


    歉意的對那三個大漢說到


    “是在下不懂江湖規矩,唐突了三位英雄。”


    那三個大漢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再糾纏,自顧自繼續聊起閑話。


    周圍看熱鬧的武林人士,本以為能看場好戲,卻戛然而止,也是掃興的搖了搖頭。


    布輕文似笑非笑的看著王煥,說道


    “王老板,看您不常在江湖走動,要知道江湖人士,可向來不給朝廷麵子,朝廷也奈何不了他們,兩邊向來是互看不對眼的,您這一套,對付那些朝廷的官員或許還行,對他們可不管用,”


    王煥也是這才回想起來自己的目的,差點被這些江湖人帶跑了。


    當下對布輕文道了個歉,卻又一拍腦袋,說到


    “布先生,在下差點忘了說正事了。”


    王煥指了指門口等著的十來位大漢。


    “是這樣的,在下的一行人行至青州,本想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出發,隻是客棧裏隻剩四間上房了,在下想用雙倍價錢,買下您現在住的那間上房,當然,若是先生覺得不夠在下還能再加價。”


    布輕文儒雅一笑,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說道


    “我當是什麽事情,這有何不可,若是王老板喜歡,自可相讓。”


    王煥大喜


    “如此,便多謝布先生了。”


    說罷,便向布輕文告了辭,領著他那一眾手下,上樓去了。


    那布輕文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嘴角微微上揚,又看了一眼旁邊的三個大漢。


    “有意思,今晚碰著的人,都挺有意思。”


    次日,清晨,日光照進王煥的客房,睡夢中的王煥雖然閉著眼,但刺目的光線依然讓他感到非常不適。


    他下意識的將手掌擋在了前麵,遮住陽光。


    但他的右手抬起時,手肘卻無意中碰到到了什麽東西,王煥略感異樣,他的床邊為什麽會有東西,於是他伸手去摸了摸,卻發現那東西有些冰涼,卻又能摸到一些毛發,不知是何物,他的好奇心此時被徹底勾動了。


    王煥忽然睡意全無,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但下一刻,他卻瞪大了眼睛,冷汗直冒,麵色慘白,肥碩的身軀不停的往後蠕動,似要遠離麵前的物體,牙齒間不斷的碰撞,發出打顫聲音。


    眼前可怕的景象,如置身天堂,卻在下一刻被惡鬼拽入地獄。


    他的瞳孔裏,被一顆人頭占據。


    是的,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正靜靜地,被人放置在他的床上。


    那人頭卻還睜著眼,驚懼的看著前方,與王煥的目光正好撞上。


    大約三四個呼吸之後,王煥的尖叫聲終於響徹了整個客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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