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營把總呂長岱慢慢的在住處的屋子裏磨著刀。刀身上的薄薄的鏽跡逐漸磨掉,顯露出純正的金屬色澤。


    磨刀是個技術活。既然金屬定然會生鏽,磨製的重點就在鋒刃處。然而呂長岱並沒有這般,而是把刀的所有部分都給磨過。磨完之後,他用手指滑過刀身,覺得指尖所到之處光滑堅硬又冰冷。


    這才是能夠輕鬆刺入人體,又能快速拔出的刀。便是一般的磨刀匠都做不到這個地步。


    磨刀的本事乃是父親傳授,父親是個把總,磨的一手好刀。想起父親,呂長岱就能回憶起在父親身邊給父親打下手時候的日子。那時候父親每次磨刀仿佛都像是在磨他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在簡單枯燥的磨刀聲中發出聲響來。


    把刀插入刀鞘,感覺不到任何阻力。剛磨完的刀,塗了油,就能如此順暢的出入刀鞘。呂長岱也是經過了很久之後才突然理解了父親為何每次磨刀之後都有些暢快。會把刀在刀鞘內抽插幾次。


    出了住處,道路上已經是奔走的清軍。把總呂長岱直奔自己的人馬所在。把總的地位次於軍中統率千名戰兵之千總(守備),麾下約有戰兵四百四十人。此時清軍在蕪湖到梁山之間集結,部隊全部滿編。加上打的仗並不多,把總呂長岱手下的有四百一十多人。


    清軍很快被分派了任務,之前富察·傅清已經將防線精心打造,從江防到陸上防線,包括撤退之後的梯次布防,安排的可謂盡善盡美。呂長岱這邊並沒有被安排到第一批投入防禦的人馬,他屬於等清軍要突擊時候才要投入的隊伍。此時呂長岱要帶著他的兄弟們等著。


    既然是等,就沒那麽緊急。呂長岱把手下人脈熟絡的兄弟們派出去打聽消息。就在江岸邊的隆隆炮聲中,有去那邊的兄弟跑回來稟報,“呂把總,江岸的炮台都被端了!”


    “哦?”呂長岱有點訝異。江岸上的炮台修建的看著十分堅固,怎麽說被端掉就沒了。


    手下的兄弟講述著江上那些行動遲緩,但是一艘船就裝了幾十門炮的怪物。清軍的江岸上炮台是一座座位於江岸上。這些船上大概是安裝了鐵甲,清軍炮彈根本打不動。而每艘船上安裝了幾十門炮,一排排的炮彈打過來,清軍炮台隻要挨上一跑就完蛋。


    也不是清軍炮台不給力,而是對方太厲害。就這麽硬生生被端掉了。


    就在此時,東邊也聽到了新傳來的炮聲,應該是東邊的兄弟們已經和華夏軍幹上了。這一交手,步軍們全部都加強了準備,呂長岱的兄弟們就沒辦法到處再走。


    戰鬥持續不斷,呂長岱這邊接到命令,要道前線去接替傷亡慘重的前線部隊。呂長岱手下的兄弟們一臉的緊張。終於,到他們與凶惡的華夏軍正麵作戰了。


    呂長岱拔出刀,想說點啥,卻把刀又插回了刀鞘。最後他隻喊了一句,“跟俺走!”就率先前往前線。


    華夏軍這邊對江岸附近的清軍發動了猛攻,清軍江岸附近的炮台都被摧毀,完全暴露在華夏軍炮火打擊之下。所以傷亡格外淒慘。


    呂長岱正被安排到了這邊。還沒進入陣地,就見早就挖好的塹壕內爆炸不斷,華夏軍用了一種奇怪的拋射炮,把炮彈給拋射進塹壕內。


    大清的江寧將軍富察·傅清在蕪湖防禦上也下了大力氣,在這片平坦的地方內挖掘了不少戰壕。其中寬大的能讓四人並肩入內。此時從戰壕內不斷有缺胳膊少腿,或者滿身鮮血的清軍被抬出來。


    很快,就聽到一個破鑼嗓子喊著:“快點出去,快點出去。”


    這位乃是個遊擊,他身上到沒受傷,隻是被硝煙熏黑了些。等他把這波消耗殆盡的清軍帶出入口,就指著呂長岱喊道:“該你們了!快進去!”


    閉上眼睛,抽出了刀。那順滑的感覺讓心中最後的窒礙也仿佛被拆掉。睜開眼,呂長岱上前幾步,一刀就把這位遊擊捅了個對穿。遊擊的身體僵直了,用震驚的目光看著呂長岱的臉。


    雖然有點費力,呂長岱還算順暢的從遊擊體內抽出刀,又一刀刺入。再次抽出刀後,呂長岱一刀砍在遊擊脖頸上。刀鋒砍在頸椎上,竟然沒能砍斷。呂長岱一腳踹翻了脖頸處鮮血狂噴的遊擊。自己拋下刀,向著不遠處的江邊跑去。


    隨著一個跳躍,呂長岱就在身後驚恐慌亂的喊聲中跳入了江水。這一刻,呂長岱隻覺得心中無比暢快。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在綠營中,把總的兒子要當兵,然而想混上把總,卻不是容易事。尤其是呂長岱這樣沒什麽出身的人。


    墮入江水中,激流衝的呂長岱覺得自己仿佛要向江水下不斷沉沒。他卻知道不能亂遊。隨即扯開外甲的帶子,從甲胄裏掙脫出來。


    果然,沒有了甲胄,向上的浮力就拖著呂長岱往上浮。就在憋的一口幾乎耗盡前,呂長岱冒出了水麵。


    當年父親每次磨刀,呂長岱之所以會一直跟著父親幹這枯燥的事情。就是怕夫妻磨刀之後去殺了呂長岱的母親。


    隻有看到父親臉上如釋重負的神色,呂長岱才會稍微放下心來。因為父親能夠爬上這個位置,就是母親被某位遊擊看中,靠著母親向遊擊出賣身體,才混上了把總。父親每次的殺氣都得用磨刀來發泄,當父親將刀在刀鞘內抽插之時,呂長岱總是感到戰栗。那到底是在刀鞘中抽插磨好的刀,還是在人類的身體內抽插磨好的刀呢?


    到了呂長岱這一代,又有某位遊擊看上了呂長岱的妻子。最終,那位遊擊在關乎呂長岱父親的位置給誰的關鍵時刻得手了。


    好死不死,這位遊擊恰恰是那位遊擊的兒子。


    順著江水往下遊走,呂長岱從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手刃仇敵兼恩主。之前呂長岱覺得自己或許就會放過這段怨恨。直到他得到家鄉的信,‘呂長岱的兒子出生了’。呂長岱已經一年多沒回過家。而十個月前,這位遊擊回去了一趟……


    等爬上岸,立刻有已經在守備江岸的華夏軍上前俘獲了呂長岱。呂長岱完全不抵抗,任由華夏軍的人把他抓捕起來。如果可以的話,呂長岱還想活下去。至少回到故鄉後手刃某人之前,呂長岱不想死。


    俘獲了一名自稱投誠的清軍把總,這件事著實怪異。甚至連雷虎都聽說了。


    之後審問的文件竟然送到雷虎麵前的時候,雷虎更覺得訝異。這一看內容,雷虎明白了參謀部為啥會如此在意一名隻統領440名戰兵的把總。


    這位叫做呂長岱的把總提出了一個建議,就是利用快速突入,建立營壘阻攔清軍的方式,實施一場圍殲戰。作為清軍把總,呂長岱將清軍內部的安排講出了好多。至於為何會如此,呂長岱交代說,為了修建這些工事,清軍八旗玩命的驅使綠營兵們幹活。呂長岱帶著他的手下參加了不少防禦體係的修建。


    雷虎心中將信將疑。這傅清用兵也挺謹慎,並沒有大肆征發民夫。民夫們修建的隻是外圍那些肉眼能看到的部分,比較關鍵的都用清軍來修建。這份東西如果是真的,那價值可就大了。


    雖然沒必要把一個大概相當於營長的清軍小頭目叫過來親自詢問,雷虎卻因此召開了司令部的會議。


    與華夏軍的重視程度相比,清軍對於一位把總殺了位遊擊後跳江的事情並不在意。


    這等男女之事素來是八卦的核心,呂長岱把總家的那點事不說人盡皆知,也是有些人知道的。在江寧將軍傅清問及此事的時候,自然有人口沫橫飛的把這件事講給傅清。


    傅清最初還覺得呂長岱也太莫名其妙,便是老婆被睡了,又不會掉塊肉。更何況呂長岱的目的不也達到了麽。他已經得到了回報,混上了把總。直到聽聞呂長岱在家鄉的老婆在呂長岱離家一年多後,從肚子裏掉出了個孩子,傅清才歎口氣。心中的怒氣平息了許多。


    當然了,從旗人的角度來看,這也不算啥。旗主們按照製度,名義上對於旗奴有著生殺大權。滿清八旗的編製就那麽多,讀書又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事情。旗奴通過科舉考上管,被窮的叮當響的旗主當街刁難,並不是稀罕事。


    而沒能耐的旗奴想上進,想進入八旗軍,有些事情就得做。所以八旗普通旗人的老婆自從嫁入家中,就沒出過門。是有原因的。


    如果是送去旗主那邊,還能說是自願。若是路上被愛新覺羅家的王爺看上,直接帶走遊龍戲鳳,旗奴們除了認命之外又能如何呢?


    把這件事放下之後,傅清繼續商議戰事。雖然華夏軍十分凶猛,火炮威力很大,清軍還是抵擋住了。


    清軍將令們也沒有在意這個小衝突,隻要不是格外不近女色的,將令們都遇到過類似的事情。隻是這位遊擊運氣不好,做事太過了。或者做出這等事,好歹多給點補償。然而清軍麵對華夏軍的猛攻,各個朝不保夕,或許好不容易得到休假的遊擊自己隻是想爽一次吧。


    雙方的軍事會議都開到了深夜。清軍決定繼續固守,消耗華夏軍。同時也讓東西梁山處的清軍做好準備,防備華夏軍的大炮船突襲。


    天黑了,眾人都睡了。第二天天亮,戰鬥再次展開。


    呂長岱這一夜睡得很安穩,天亮之後他是又憋又餓的醒來。華夏軍素來優待俘虜,呂長岱也不怕。方便之後,請求給吃的。果然就給他了一份熱乎乎的食物。


    鬆軟的土豆泥,配合了肉汁,還有些辣味濃厚的小菜。整頓飯份量不小,吃飽了。剛歇了一會兒,就有人前來見呂長岱。詢問的卻是呂長岱提出的那個沿江而上的作戰方略。


    呂長岱此時毫無自抬身價的心思,雖然覺得這或許能讓他獲取更好的待遇。不過呂長岱又覺得那頓飯已經超出了想象,就告訴來訪的華夏軍人,“那是俺聽八旗軍裏麵的人大官說的。他們那時候嘲諷說,要是逆流而上,分段修建營壘,截殺官軍。官軍可就沒了辦法。現在官軍已經修好了南北梁山的營壘,你們突不過去。”


    “他們怎麽會對你講?”


    呂長岱撓了撓下巴,“當時俺隻是領著兄弟們挖土,那些人站在高處談論。俺隻是聽到了。並不是他們要給俺講。”


    “那你為何要告訴我們這話?”


    呂長岱實話實說,“俺說了,你們會對俺好些吧。”


    華夏軍前來問話的參謀又問了幾個問題,見沒啥新東西,就回去稟報。司令部的頭頭們聽完報告,雷虎皺著眉頭說道:“難道是我們太謹慎不成?”


    於淺有些遲疑。龔宇這些文人們的確提出過類似的戰役思路。不過文人們所說的並非來自於他們自己的實地考察,更不是來自於文人本身就沒有戰鬥經驗。這些文人所說的都是來自於史書。


    所以於淺雖然聽了,卻也沒有真的當回事。雖然華夏軍有能夠逆流而上的船隊,可這些船隊需要大量的補給與後勤維護。一旦悶著頭突進,身後留下的大量空缺就給了敵人截斷沿長江一路西進的道路。


    而且動輒號稱幾十萬人的大兵團作戰,也讓於淺覺得那些數字根本不靠譜。好歹於淺也跟著錢清參加過不少戰鬥,別說幾十萬人。幾萬人的戰役就已經是一個跨度極大的戰場。


    再說,這麽多人吃啥,喝啥!光是水土不服,就能讓部隊中大部分人上吐下瀉,失去戰鬥力。華夏軍為了能夠提供燒火的燃料,花費了多大力氣運輸固態酒精這樣的物資,作為福建戰役指揮部的支部長,於淺非常清楚。


    看於淺這麽遲疑,雷虎想問卻沒問,轉過頭問起參謀長,“有部隊能夠切入要點,斬斷清軍退路麽?”


    參謀長也已經加入禮部,遲疑一下後才答道:“這……得禮部那邊派人領軍。”


    “禮部支部建設到連隊上。”雷虎說了一句,聽不出他是個什麽態度。遲疑片刻,雷虎命道:“就這麽辦,令禮部與水軍合作,突入這裏,切斷清軍的聯絡。”


    於淺精神一振。在這種時候,就該輪到禮部出來領軍啦。這次河南河北戰役中,禮部組成的突擊部隊表現出驚人的戰鬥力。


    司令部下令,部隊立刻行動起來。於淺此時有了許多工作經驗,此時很鎮定的安排著工作。禮部的工作並不複雜,在於淺看來,就是說實話,做實事。


    征集突擊隊的時候,先看這支部隊裏麵禮部成員比例。比例大的優先。


    便是在這支部隊裏,也要進行思想工作。思想工作的基礎就是把要打什麽樣的仗,講給大家聽。


    這邊聽聞要部隊切入清軍蕪湖與東西梁山之間的一處地方,將兩地清軍隔斷。部隊最初隻是聽明白了這點。看大夥精神抖擻的樣子,於淺趕緊把大家或許沒想到的局麵告訴給大夥。


    “清軍不是傻子,咱們斷了他們連接。清軍會從兩邊夾擊我們!到時候咱們陣地未必完備,可就要麵對前後十幾萬清軍的圍攻。部隊的增援也很有限。那時候大家就得發揮出自己的戰鬥意誌。我們當中很多人,或許沒辦法活著回來!”


    這話是實話,於淺說的真心。聽的人也都明白了自己到底要麵對什麽樣的局麵。不少人神色中有了動搖。


    部隊中的禮部成員們此時承擔起了自己的責任,各營連中的禮部成員都起身對部隊喊道:“怕死的,現在就可以離開!現在離開,不算臨陣脫逃。請同誌們想明白,若是戰場上脫逃,那是要執行戰場紀律。”


    這話一出,有些人神色動搖,看著仿佛要起身。但是最終卻無一人離隊。


    於淺心中感動,卻也明白為什麽。此時離開,的確不會死在這一場戰鬥中,但是一旦選擇離開,就會背上一輩子貪生怕死的名聲。不僅之前的所有功勞化作烏有,更會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在這樣的微妙時刻,於淺大聲對部隊喊道:“這次戰鬥,不是要把大夥扔到狼窩裏送死!”


    把點題的說完,於淺就開始將華夏軍司令部對這次切入部隊的安排講給所有士兵聽。不光是講上頭怎麽設計的這次戰鬥,還要把應用到什麽樣的平日訓練內容與戰術內容也講給了部隊聽。


    隨著講述深入,大夥臉上的遲疑就開始消退了。當自己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並且知道自己能否做到的時候,因為未知帶來的恐懼就消散了。


    在最後,於淺說道:“各部隊回去之後都把這些給大家講清楚,一定要同誌們知道自己在戰場上要做什麽。現在各部隊分頭回去開會。明天,就準備行動。”


    當天晚上,於淺又把參加這次行動的部隊裏的禮部召集起來開會。結果剛開了個頭,一眾禮部小組就把各部隊戰士申請加入禮部的申請書遞了過來。


    於淺一愣,小組成員們則激動的說道:“支部長,現在戰士們沒有別的要求,就請求能夠加入禮部。”


    “你們有沒有說清楚?”於淺趕緊追問。


    “該說的都說了。用什麽戰術,要麵對什麽局麵。我們都說清楚了!”大夥趕緊解釋。


    “支部長,我們不是誆騙同誌們。是同誌們真的想加入。我們都說了,加入禮部是要承擔更多責任,可不是升官發財。這話我們強調過好幾次,大家都知道!”


    於淺並不想在此時打擊大夥的戰鬥意誌,而且這等事也得相信同誌們。最後於淺隻能說道:“裏麵之前就寫了申請的,明天出發前進行宣誓。至於之前沒寫過的,作為考察和預備對象。”


    第二天,部隊集結。在外圍,卻有上百名軍人連跳帶喊的鬧騰。於淺過去一問,這些人員中要麽是後勤部隊的,要麽是新兵。各部隊與禮部支部商議後,把這些人留下了。


    然而這些軍人中卻有許多就跑過來硬要和部隊一起去打仗。於淺這次卻沒有支持這些人,他對這些人大聲喝道:“軍人的天職是什麽!”


    “服從命令!”有些軍人應道。有些因為情急,啥也說不出來。


    “自己選擇離開部隊,那是你們自己的選擇。部隊命令你們留下,是部隊的命令!身為軍人,必須服從命令!這就是我這個支部長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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