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總督高龐一副毫無擔心的神色,以至於高龐的老師陳銘泰直接將提親的事情咽回肚子裏。卻問道:“高龐,你這是要勸我出來做官?難道霍先生竟然要開恩科?”


    “霍先生向來尊重人,也很自尊。老師說的事情不會發生。隻是我想請老師拉些人出來做文史人員。有很多研究,還是得老師們出力。”


    陳銘泰被逗樂了,“哈哈,這兵荒馬亂的,請人出來可不容易。說起來,高龐,你們這報紙是什麽意思。清軍六月十四已經集結,要進攻江寧。江寧距離鎮江不過200裏,你們這麽講,是不怕大夥不受驚嚇?”


    高龐不以為然,“華夏朝不怕大夥知道消息,隻怕大夥不知道消息。”


    陳銘泰看著自己的學生,隻覺得高龐越來越超出自己的想象,此時已經超出自己的想象之外。定了定神稍一思索,陳銘泰已經搞清楚了高龐的意思。這下陳銘泰心中不快,隻是應了句“知道了!”


    高龐也沒有逼著老師說什麽,既然老師知道了,高龐就將請柬放到老師麵前,“老師,這是開會的日子,還請老師過目。”


    見陳銘泰一言不發,高龐起身告辭。等高龐走,陳夫人繞出來後不解的問道:“老爺,為何不與高龐說清楚?”


    “那小子竟然是在要挾我!他就不想想,若是我不願相助,怎麽會答應讓退一去考什麽官!”


    明白了陳銘泰的心思,陳夫人不禁揶揄道:“老爺,我記得老師對霍先生說過,若是霍先生能治理了鹽政,就出來做鹽政。高龐或許是擔心老爺出爾反爾。”


    被老婆無情揭發了這件事,陳銘泰歎口氣,起身就走。到花園裏生了一陣悶氣,陳銘泰總算理清了老婆的意思。雖然知道老婆是好心,陳銘泰還是覺得很不高興。畢竟麽,被人直接揭發自己答應了霍崇做官之後又拒絕霍崇,總是有點不開心。


    想明白這些,陳銘泰出了門,前去拜訪鎮江這邊的讀書人。先到一處,不成想這位立刻焦慮的問道:“陳兄,朝廷什麽時候會打回來?”


    “打回來?怎麽打回來?”陳銘泰一時不明白這位是中了什麽邪。


    “陳兄,朝廷可以動用福建與兩廣和江西人馬,打回來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陳銘泰著實受不了,嘲諷道:“你這麽講,是要論述五路伐夏?”


    “什麽五路伐夏?”這位兄台有些懵,想了想,緊張的問道:“何時殷商派人五路伐夏了?不是說鳴條之戰,夏桀戰敗後就被流放了麽。”


    陳銘泰一時不知道該講什麽。然而這些人的學問大概也就是如此,說起四書五經,那是每一個字都能看出篇文章。若是說起真實發生的曆史,就顯露出個人讀書總量的不足來。


    五路伐夏乃是北宋對於西夏的進攻,一度表現出非常好的態勢。然而最終毀於一旦。是宋代反攻西北的戰略中的重大挫折。


    這邊大概講給這位兄台聽了,兄台剛接觸到這個曆史知識,完全沒能正確理解到陳銘泰的心思,反倒更是擔心起來,“陳兄,這麽講……朝廷從福建、江西、兩廣、湖廣派兵,正好是五路伐夏麽!”


    “然後呢,五路伐夏什麽下場?”陳銘泰隻能詢問結果。


    “呃……難道是朝廷會失敗?”這位兄台總算是明白了陳銘泰的意思。


    陳銘泰實在是沒了辦法,隻能把更有格調的局麵判斷降低到不需要讀書都能明白的現實中來,“當下朝廷要組建文史局,要我等出來為朝廷翻譯搜索古書,以做當下治國的借鑒。這麽做固然不能當官,卻也是表態。到底是支持華夏朝廷,還是支持滿清朝廷。我此次前來,隻是想與大夥說這些。”


    “陳兄怎麽想?”


    陳銘泰本來還有些因為之前拒絕了霍崇而羞恥,此時見到文人們如此不給力,也有些氣惱,索性答道:“之前霍先生邀我出來做鹽政,那時候我覺得霍先生以馬上治天下未免過於苛刻,所以不願意出來做官。此時卻有些後悔,若是覺得馬上治天下過於苛刻,反倒應當出來做官。若是不出來做官,怎麽能阻擋那些過於苛刻之事!此次的事情我已經有了決斷,就是出來做官!此次就是向諸位說說我的心意。”


    說完,陳銘泰也沒有多說的心思,起身就告辭。


    很快,陳銘泰要做官的消息就在鎮江讀書人之中傳開來。眾人議論紛紛,有說陳銘泰為了榮華富貴,終於要出山的。有說陳銘泰在這種局麵含混不清之際出來,是渾水摸魚,想抓住機會的。


    也有一部分則認為陳銘泰已經確定了局麵,要率先行事。


    不管是堅持何種看法,一眾文人們都沒有立刻追隨的意思。他們都想繼續觀望一番。


    距離鎮江不到200裏的江寧,負責指揮戰爭的雷虎並不在意鎮江文人的想法。此時雷虎正催促以各路國有的農場人員抓緊將糧食與物資運回江寧城,同時勸說與華夏朝廷達成土地租賃的民眾也到江寧城避難,或者自行避難。


    畢竟江寧一帶的士紳地主甚多,他們對於華夏朝廷帶來的劇烈變化是持反對態度。保不準這幫人會趁著清軍反攻之際對這些新型農戶發動進攻。


    雷虎的建議提出來之後,師長徐敏當即表達了反對,“參謀長,若是這麽講,咱們何不告訴那幫地主們,若是敢這麽幹,絕不饒他們。”


    這個建議讓雷虎眼前一亮,真想說點啥,江寧司令部的參謀長李東生也跟著說道:“雷參謀長,俺也覺得派人警告是個辦法。俺們早就想收拾那幫地主士紳,隻是沒機會。若是他們敢這麽幹,俺們就能動手啦!”


    雷虎很是讚同,隨即表示,“既然如此,能帶回城內的就往回帶,也要派人向那幫地主士紳說明白。”


    這邊工作兩路並進,雷虎正忙活著自己的工作,秘書就前來稟報,“雷司令,有些城外的士紳前來求見,說是無論如何都要見司令。”


    雷虎最早是在山東當參謀長,此次前來江寧是長江戰區的司令兼參謀長。所以叫他參謀長的是老戰友老部下,叫雷虎司令才是正確的稱呼。


    “不見!”雷虎不快的答道。這都啥時候了,士紳們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根本就不該來耽誤雷虎的時間。


    秘書出去一陣,負責江寧滿城城防的團長就跑進來,“雷司令,不少士紳跪在城外求見,說是無論如何都想見見司令。他們那麽哭天抹淚,拉都不起來。還是請司令見他們一麵吧。”


    雷虎心中極為不快,喝道:“把領頭的叫來!”


    沒多久,來了三個領頭的。見到雷虎,他們就想跪倒。好在警衛們都已經有了準備,直接給抓起摁住,喝道:“別亂動。”


    遭到這樣的處置,為首的已經喊道:“將軍,我等前來是求饒的。還請朝廷打了勝仗之後不要殺我們。”


    “誰要殺你們了!俺隻是下令,若是你們敢帶著清軍禍害和朝廷簽約的農民,俺們就不會饒過。你們這麽胡說八道,是要先構陷朝廷吧!”好歹是讀書人,雷虎也用了不少讀書人才明白的用詞。


    這邊前來求饒的地主士紳立刻抱屈起來,“將軍,你這麽下令,豈不是死了人都要扣到俺們頭上麽?難道將軍以為滿清乃是華夏軍這般軍紀嚴明?他們亂殺人,就要算到俺們頭上。俺們豈不是死定了!”


    噗哧!雷虎忍俊不止,笑出聲來。真的是千算萬算,卻沒想到這幫人居然承認華夏軍的軍紀嚴明。


    雷虎仔細打量為首的這位,就見他三十來歲,看著很精神。其他兩人也差不多是這般年齡。應該是江寧一帶地主士紳中的少壯派。


    雷虎讓人給這三人準備了椅子,問道:“這位兄弟,你說華夏軍軍紀嚴明,算是有見識的。然而你說華夏軍會用那般手段殺人,我覺得你未免小看了我們。”


    三人不敢坐,為首的昂然說道:“將軍,此戰若是你等大勝,以清軍的軍紀,四散之際怎麽會不掠奪鄉裏。到時候鄉民受損,他們說是我等指使縱容,到時候將軍會如何處置?真的會一一調查麽?更不用說朝廷早就有收所有土地為國有的旨意,現在豈不是好機會麽?”


    雷虎更是喜歡起這家夥,“不知這位兄弟如何稱呼,嗯,在下雷虎。請教兄弟尊姓大名。”


    “在下免貴姓傅,叫傅平歡。”為首這位趕緊答道。


    “原來是傅兄弟。其他兩位呢?”雷虎繼續詢問。


    其他兩人也趕緊自報家門。等互相介紹完畢,雷虎收起笑容,“你等若是真的擔心安危,不如就搬進城裏。一來不會被人告,二來也不會受清軍擾亂。若是你們想自尋出路,或是想在其間找出什麽左右逢源的機會。俺也隻能祝幾位好運。俺們霍崇都督有句話,其實說的很好。哪個廟裏沒有冤死的鬼。若是說明察秋毫,俺們也想做到,卻做不到。隻能說是盡力吧。”


    聽雷虎這麽講,傅平歡神色間有失落,卻也沒有更加難過的模樣。他歎口氣,“將軍是說不會主動找人告我們麽?”


    雷虎點點頭,“這等手段雖然看著有效,其實未必。滿清不要臉,俺們華夏軍好歹要臉。諸位不用擔心俺們急功近利,俺們真不會這麽做。畢竟,若是沒有些內應,滿清也真不敢跑來打江寧。”


    傅平歡猛的愣在當場,雷虎看他這模樣,好像是……聽明白了。


    沉默一陣,傅平歡開口問道:“不知若是搬進城內,將軍要把俺們安置在何處居住?”


    雷虎嗬嗬笑了兩聲,“江寧城這麽大,怎麽會沒地方給大夥住。放心搬進來,有的是地方!”


    如果是在滿清時代其他城市這麽講,那是真的吹牛皮。然而雷虎對南京城這麽講,卻是沒問題。


    明代的南京就是清代的江寧城。之所以不再叫南京,就是因為明代是有南京北京,滿清時代隻有北京這一座京城。既然名不副實,南京就改回江寧的名字。


    哪怕是到了21世紀,南京明城牆包括明朝京師應天府(南京)的宮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城四重城牆,除了因為城市建設不得不拆除的部分,整個南京古城是保存完好的京城城牆,是世界最長、規模最大、保存原真性最好的古代城垣。


    南京明城牆始建於元朝至正廿六年(1366年),完工於明朝洪武廿六年(1393年),曆時達28年,動用全國1部、3衛、5省、37府、162州縣,共28萬民工,約3.5億塊城磚,終完成四重城垣的格局。


    之後也不斷修繕,到了1733年,城市根本沒有出現城牆崩潰問題。朱元璋修建的城市依舊起著完整的作用。


    南京明城牆的營造一改以往取方形或矩形的舊製,在六朝建康城和南唐金陵城的基礎上,依山脈、水係的走向築城。得山川之利,空江湖之勢。南以外秦淮河為天然護城河、東有鍾山為依、北有後湖為屏、西納石城入內,形成獨具防禦特色的立體軍事要塞。


    不僅其中京城城牆長達35.3千米,是中國規模最大的城牆,也是世界第一大城垣。


    雷虎仰仗的是江寧城外的外郭城牆,這些城牆超過60千米,也就是120裏。在如此漫長的城牆保護下,圍合出麵積逾230平方公裏的廣大地區。


    隻要有足夠的兵力保護,光是南京城內的這些土地上就能進行相當的耕種。至於往江寧城內塞進來幾萬人甚至是十幾萬人,根本就是毛毛雨。無需在意的。


    傅平歡等士紳都是不肯給滿清背鍋的,等傅平歡出來講述與雷虎交談的內容,士紳們都鬆了口氣。不等他們散去,已經有部隊領著眾人到了城內幾處地方。


    卻見這裏開闊的土地上,已經出現了不少明顯是臨時建築的東西。那些毛竹製作成的屋門牆壁什麽的並沒有太奇怪。隻是屋頂看起來有些怪異。


    傅平歡等人在江寧城外麵居住,不少人本就在城內有住處。說的可憐兮兮的目的完全是為了獲得更多同情,並不是真的到了沒地方住的程度。然而見到這麽多臨時住處,倒是來了興趣。


    詢問領著他們參觀的華夏軍軍人,軍人告知他們,這些臨時住處是給城外那些國營農場以及國家農民們進城後居住的場所。


    傅平歡忍不住嘖嘖稱奇,“雷將軍做事這哪裏是武將,文官們別說做不到,隻怕都想不到!”


    其他士紳們都是與滿清官府打過交道,知道傅平歡絕沒有胡說八道。以滿清的尿性,隻要不牽扯收稅與撈好處,他們就根本想不起任何事情來。


    給人民建房?滿清自己人都不給自己人建房,至於普通百姓們住到哪裏,老爺們哪裏會在意。


    這邊的雷虎並不知道自己奉命執行的公務得到如此之高的評價。他正在領著江寧的文官們學習霍崇根據手下文史局提供的資料寫出來的《百萬漕工研究報告》。


    已經學完了前麵好幾大段,雷虎自己都覺得太累了,畢竟這些數字完全沒啥概念。山東從來不是漕運的目標,而雷虎也從來沒能混到吃漕運糧食的水平。


    這邊休息一陣,雷虎繼續努力領導著江寧這個必須要麵對百萬漕工以及漕運糧食供應的文官們學習著這篇東西。


    ……


    海禁可能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遠沒有上升到決定性的地步。黃也曾在書中例舉,1560年因遼東地區糧食短缺,明廷暫許渤海灣進行海運。他是將此事作為明廷海禁之嚴厲的證明,而從另一方麵講,既然對糧食短缺的遼東可以暫開海禁,那麽明中後期自嘉靖始國力漸衰,以大量人力物力進行漕運所耗代價必然大大超出海運。且以海代漕尚不能等同於解除海禁,加之嘉靖年間倭寇基本消除,明廷壓力開始來自於北方蒙古和後來崛起於東北的後金,海運取代漕運似乎越來越有充足的理由。


    船夫自不必說,十六世紀初僅通州(今江蘇南通)至儀真(今江蘇儀征)漕河河道的法定勞役就達四萬七千餘人,其中很多由於工作性質要求使得他們可以將家人一起帶到工地生活,加上特殊情況下的勞役,需要注意的是有明一朝種種所謂“特殊情況”日後愈加成為常態......所有這些,必然決定了明中後期依附於漕河生存的人口數目相當可觀。既然渤海灣海運糧食時“漂沒”都能成為普遍接受的潛規則,大運河綿延千裏,養活的人口及其相關的利益鏈條又豈是一個簡單的海運所能取代?聯想到崇禎裁撤精簡國家公務員,裁出來下崗郵差李自成。明廷哪位皇帝要是真狠了心以海代漕,沒準闖王進京這出戲就提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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