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龐與馮玉寬一起從霍崇這裏出來,看著身邊這位快五十歲的老海商,高龐就覺得心裏麵有氣。正想徑直離開,就聽馮玉寬說道:“狀元公,俺覺得你還是別和都督說那有的沒的。這事就兩條路。一條是都督找幾個女人開始生孩子,一條就是大操大辦,風風光光的娶個好人家的閨女。你講的那些都太虛。”


    被這麽講,高龐不樂意了,“馮先生,都督娶親乃是大事……”


    馮玉寬聽了這麽個開頭,立刻立刻打斷高龐的話,“狀元公,你就沒弄明白。都督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麽?”


    “切,俺以為你挑起這事,已經想明白了呢。”馮玉寬語氣中有些不屑。


    高龐真的搞不明白了,隻能追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狀元公,當下要務不是娶什麽樣的女人。俺見過這麽多人,沒一個能與霍兄弟比。他定然能當上皇帝。當下要務是早點生出個孩子,讓大夥安心。至於生孩子的是什麽人,要緊麽?”


    高龐一時無語。馮玉寬的話充滿了江湖氣,卻抓住了事情要點。


    馮玉寬繼續說道:“霍兄弟是個讀書人,和你就挺像。都是想太多。他早明白這剜到籃裏才是菜,現在怎麽會缺娃!他得幾個娃滿地跑!”


    麵對這樣現實的闡述,高龐忍不住想起了陳銘泰先生家的小姐。那姑娘的倩影讓高龐格外不能接受馮玉寬的說法。


    “狀元公,你還是去勸勸霍兄弟。就去孔家抓個姑娘娶了,要是怕生不出來,就多抓幾個。啥強搶民女,咱們去他家那是看得起他們。咋了,他們還比雍正金貴麽?”說完,馮玉寬就告辭離開,丟下有些傻愣愣的高龐在原地無語。


    高龐是真的很無語。按理說山東人對於衍聖公府應該很尊重,馮玉寬言語中有著奇妙的感覺。一方麵是很看得起孔家,應該是覺得孔家的姑娘才配得上霍崇。另一反麵卻有要淩駕孔家的那種衝動,頗有暴發戶的味道。


    回想馮玉寬的話,高龐自己也有些糊塗了。他開始搞不清楚,對於霍崇這樣的人來說,家庭到底算是什麽呢?是生孩子的工具,還是一個歸宿。


    事情就這麽短暫停了下來。日子就這麽進入五月。一到五月,就要準備開始收麥。大漢政權內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起來。霍崇也忙碌起來。


    這次忙碌並非是準備繼續打仗,或者說是投身到另外一個戰場上。巡回授課開始了。


    授課自然從臨淄這邊開始,針對對象乃是地方農會上的幹部以及積極份子。沒想到授課計劃剛發出去,臨淄農會就稟報說丁舉人為首的本地地主們竟然請求聽課。


    如果是其他地方,士紳們要麽早早起來造反,被打掉了。或者是在清軍不久前的逃跑途中被摧毀。便是幸運的躲過這兩撥危機,因為士紳很不受待見,也不會給他們機會。


    然而丁舉人卻是很早前就幫著霍崇與老八的黨羽穿針引線,算是有功之人。農會最初也拒絕過,然而丁舉人態度堅定的一定要參加,才把事情給捅到了霍崇這裏。


    霍崇本來也不想讓士紳和農會的人員一起聽課,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個機會觀察。索性答應下來。


    時間緊任務重,霍崇很快就到了學習班。一眾人圍坐,霍崇簡單做了個自我介紹,下頭已經驚了。許多人隻是聽說過霍崇,或者遠遠見到過。不成想打的官軍落花流水的霍崇霍都督竟然親自來了。


    “不少人問過俺,俺為什麽要帶著大夥造反。俺告訴問俺的人,大家日子過得太苦了。”霍崇做了個很簡單的開頭。


    “然後俺就問那些人,他們的日子為啥過得這麽苦。俺現在就問問大夥,你們覺得日子為啥過得這麽苦。”


    便是農會的人,一時也回答不上來。倒是丁舉人開口說道:“日子過得苦,因為地租高,稅收多。”


    這話一說出來,農會的普通百姓們連連點頭。看得出,他們很認同這話。


    霍崇看了看丁舉人,搞不明白這廝是什麽意思。不過這話既然沒錯,霍崇也不想反駁。繼續說了下去,“咱們算個帳。租地到底得花多少錢。”


    沒有回到這時代之前,霍崇真不知道地主對農民的剝削有多沉重。真的回到這個時代,進行了調查之後,霍崇才明白滿清時代的地主們到底有多反動。


    麵前的這幫農會中的人差不多一半是自耕農,不過他們在鄉裏也非常熟悉局麵。霍崇不擔心這幫人聽不懂。就講述起來。


    地主們佃地從來不是把所有土地都佃出去。而是一定要留下來一部分土地不佃。原因很簡單,如果把土地都佃出去,地租就沒辦法維持在高位上。


    饑餓營銷這個名詞雖然在新中國出現的比較晚,但地主們無疑是玩弄這套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如果有十個人要佃土地,地主隻提供七份地,利潤反倒更高。


    聽到這裏,農民們不解了。有人詢問為啥。


    霍崇隨便列了一個乘法。如果是十塊地,十個人佃。一個人大概就是四成地租,地主收到的是40。


    如果是十塊地,佃出去七塊,每塊收六成租。地主們收入就是42。


    任由一部分土地拋荒,不僅沒有讓地主收入降低,反倒提高了那麽一點點。而操縱地租本身,又抬高了地租。這可是個很好的買賣。


    不少農民根本不懂數學。也有些比較懂。反正眾人掰著手指頭數數,花了好一陣之後才算清楚。


    中間過程對於農民來說是無比艱難的事情,然而等農民算清楚了之後,會場裏的農民們沉默下來。他們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看得出,任由土地拋荒反倒賺更多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農民的想象之外。


    突然有人喊了起來,“這幫黑心的!真不是東西!”


    有人帶頭,農民們,尤其是佃戶們都跟著罵了起來。


    霍崇看了看丁舉人和丁舉人身後那些地主士紳。或許這幫人也可以給扣個開明地主的帽子,然而地主就是地主。開明不過是地主們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選擇對現實屈服,並不意味著他們本人不會用這樣的手段來榨取利潤。


    丁舉人身後的那些地主士紳們臉色無比難看,有些人低著頭,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憤怒。


    坐在這些人最前麵的丁舉人倒是微微點頭,大有仔細品味的意思。


    此時農民們也罵的差不多了,有人提問,“霍爺,有些地主就不這麽做啊。”


    “凡是不這麽做的地主,定然是那一片本來就缺地。把地都佃出去,十個人也隻能分到六七塊地。地主們當然可以利用掙著佃地,提高地租。”


    聽霍崇這麽一講,農民朋友們豁然開朗,再次罵起地主們都是黑了心肝的壞人。


    霍崇看這個要點已經講完,就講接下來的要點。


    地主們既然已經製造出了土地短缺,想佃地的佃戶們就不得不接受地主們的要價。反正他們不去佃,自然有別人來爭。


    這種時候,地主們就要先收保證金。都淪落到佃土地,哪裏有錢。於是地主們就放起了印子錢。


    霍崇以前真不知道為啥窮人們要向地主們借錢。在一個小農社會中,講究的就是個自給自足。而且大夥都不傻,怎麽會不明白借債的可怕。


    回到清代一調查,這才明白p2p上那些消費貸和裸貸真不是獨創。在清代就已經這麽搞了。這幫人不過是拾人牙慧,跟在前輩屁股後頭跑。


    霍崇甚至搞明白了,為啥這些手段曾經一度完全消失幾十年,以至於年輕人根本就不知道曾經有過這樣的事情。


    因為新中國是真的將這些把戲完全鏟除,至少在毛爺爺在世的時候,誰敢這麽搞,那是要掉腦袋的。


    利用土地稀缺來抬高地租,利用保證金套路讓農民欠下士紳的錢,士紳們就完全掌握了農民們的生計。


    霍崇邊講,邊加入了算術題。農民們艱難的計算著,過程十分吃力。但是算出結果後,農民們就明白了。


    “鄉親們。你們這麽一算就知道了。你們一年辛辛苦苦,最後六七成的收成都被拿走了。這日子能不苦麽?這日子不苦才怪呢!”霍崇大聲說道。


    本以為說完這些,農民們就憤怒了。不成想農民的情緒並沒有向著憤怒發展,在愕然之後,會場中突然有人放聲大哭。霍崇看去,就見一個四十來歲的老人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正想上前去安慰,旁邊的人也已經紅了眼眶,隨即跟著嚎哭起來,邊哭邊喊:“俺好慘啊!俺好慘!怪不得!怪不得!”


    霍崇心中一陣煩躁。哭什麽,要是哭有用的話,大家遇到苦難往地上一坐放聲大哭不就好了麽。


    然而會場裏哭的人越來越多,其他人也都神色悲戚。


    倒是有幾名士紳已經聽不下去,站起身就衝出了會場。


    霍崇本想讓大家振作起來,卻被這氣氛莫名感染,最後眼角也莫名的濕潤。


    走到大哭的佃戶身前,霍崇對眾人說道:“哭吧,哭吧。等哭完,俺就帶著大夥一起過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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