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9年的山東天空比2019年的山東天空透明度高很多很多,楊明德沿著小路向前飛奔,抬眼就能看到北邊天際線上的山巒。蒙古騎兵就是越過山路進入的膠東平原。


    十月天,風已經冷了。刮在臉上已經有了些近乎冬天的感覺。楊明德已經跑了好一陣,肺部與氣管已經沒了火辣辣的痛感。迎著寒風,楊明德盡力奔跑,努力在下一次身體極限發生前跑得更遠。


    終於,繞過一個小丘,大路出現在眼前。趁著力氣充足,楊明德跑到大路中央。沿著大路往南看,一隊騎兵正沿著大路趕過來。


    終於趕上了!終於趕上了!楊明德心中沸騰著殺意的鼓舞,開始快速檢查手中的步槍與腰間的左輪。


    騎兵們見到道路中央站著一個人,大隊稍微降低些速度,最前麵的三名騎兵則加快速度,向著楊明德直直殺來。


    哪怕是以一敵三,哪怕是對方中一人抽出馬刀,另外兩人張弓搭箭,楊明德也沒有感到害怕。此時的他隻是上好了子彈,舉起步槍開始瞄準。


    距離楊明德大概三十步,也就是四五十米,三名蒙古騎兵突然勒住馬匹。手持馬刀的騎兵離開大路,放慢速度,踏著崎嶇不平的野地,向楊明德後方繞去。兩名弓箭手則開始向楊明德射箭。


    楊明德本想射擊,遲疑後還是沒開槍。隻是壓低軍帽帽簷,靠著帽簷遮蔽陽光,以全神貫注的盯住蒙古騎兵的箭矢飛來的方向。


    不愧是馬背上混飯的,弓箭射的相當準。楊明德靠緩步後退避開箭矢,然而蒙古騎兵每次的箭矢都朝著楊明德飛來。當楊明德後退,騎兵們也催動馬匹緩步向前。


    就聽馬蹄聲響,手持馬刀的蒙古騎兵已經殺到了近前。等雙方距離不過四米,楊明德舉起了步槍。


    就見蒙古騎兵突然從馬背上消失了,竟然是躲到了馬匹一側,利用馬匹隱藏住了身形。


    楊明德也不費力去找,一步槍就射到了馬匹身上。馬匹劇痛之下,立刻一個人立。蒙古騎兵完全沒想到楊明德竟然毫不留情的對馬匹開火,手忙腳亂中翻回馬背上。雖然沒有被甩下去,卻也完全沒辦法隱藏身形。


    此時楊明德與蒙古騎兵近在咫尺,連騎兵身上散發著的騷味都聞的清楚。抽出腰間左輪,楊明德幾乎用槍口頂著騎兵的腰子位置連開兩槍。


    慘叫聲中,蒙古騎兵掉落馬下。


    楊明德本想上去補槍,然而接受過一年的訓練之後,身體竟然沒有被這種本能衝動掌握,而是按照訓練,開始給步槍重新裝填子彈。


    兩名騎兵一看這局麵,調轉馬頭就走。竟然完全不上來拚命!


    楊明德端起裝好子彈的步槍,對著在地上艱難掙紮的蒙古騎兵。就見這家夥身材矮小,拚命想爬起來逃走。光看現在的模樣,與那些被蒙古騎兵殘害的垂死村民沒什麽分別。怎麽能想到,眼前這個掙紮求存的可憐蟲竟然是殺害那麽多普通百姓的蒙古騎兵的一員!


    心中毫無一絲的同情,楊明德對著這名騎兵的後腦勺開了一槍,直接結果了他。


    再次裝填好子彈,楊明德看向那些蝟集成一團的蒙古騎兵。


    騎兵們的膽子遠沒有他們在優勢殺人時候那麽大,那麽肆無忌憚。即便是隻麵對楊明德一個,依舊商議起來。


    過了一陣,就見騎兵們分成數隊,散開,向楊明德包圍過來。


    嗬嗬!楊明德冷笑起來。原來對付一個人,隻要這個人有能力**他們,蒙古騎兵就立刻慫起來。


    而楊明德從看到自家村子裏頭那些被殺被傷的鄉親之後,已經完全不在乎生死了!


    來吧!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楊明德絲毫沒有恐懼,這次已經殺了一個,任何多殺的都是賺到的!


    蒙古騎兵中衝在大路上那隊人直撲而來,沒想到又是和之前一樣,距離楊明德有點距離的時候竟然停下來,對著楊明德張弓搭箭開始射擊。


    楊明德知道大概不好等他們過來,索性直接瞄準騎兵們開了一槍。等自己裝子彈的時候,蒙古騎兵好歹有膽量衝上來了吧?


    一槍打出去,竟然響起三四聲響。隨即就見兩名蒙古騎兵搖搖晃晃從馬上跌落,楊明德抬頭一看,就見冒出硝煙的路邊土丘上出現了好幾個身影。原來是在趕過來堵截蒙古騎兵之時被楊明德拋在後麵的戰友。


    雖然班長楊明德已經跑的讓大夥追不上,副班長卻擔起責任,指揮著戰士們分成三隊,對著下頭的蒙古騎兵們開始了三段擊。


    麵對死亡,蒙古騎兵們跑的和兔子一樣,甚至連沒被打死的戰友都不援救,就這麽一路逃向可以求生的方向。


    楊明德立刻撒腿就追,追出去一段,就被人從後頭直接拉住。扭頭一看,卻是副班長。


    “放手!跟俺一起去追!”


    “班長,追不上了!”副班長喊道。


    “不追咋知道追不上!”楊明德喝道。


    “班長,咱們班裏就你學過急療。現在村裏不少人都快不中了,你回去還能救他們。你是要看著大夥死麽?”


    一句話仿佛盆冷水讓楊明德清醒過來,自己帶隊回到老家,完全是因為防備村子被突襲。沒想到還是來晚了,到的時候,蒙古騎兵的屠殺已經開始。楊明德隻能打斷了屠殺,將蒙古騎兵攆走。


    回想起那些在地上的血泊中掙紮的本村村民,楊明德轉身就走,向著村子奔去。就如之前他停也不停,直接追出來一樣。


    不僅是楊明德一個班,大漢軍隊已經開始全麵沉入基層。班為單位,先到各個村負責守護。一個連三個排。負責七個村的安全。兩個排以班為單位,進入六個村。


    在能夠呼應六個村的村落或者鄉鎮,駐紮連部。留下的一個排成為機動後備隊,準備隨時支援村子。


    後勤部隊則將繳獲的那些冷兵器,尤其是長槍運到各個村。十萬清軍丟下的武器數量真的非常多。各個村盡量由本村或者本地投奔霍崇的人員駐紮,並且挑選親近大漢政權的村民組成民兵隊伍,發給武器,並且建立起觀察塔樓,為預警提供基礎。


    村口也設下路障什麽的,盡可能將偷襲的蒙古騎兵先阻擋一下。接著由部隊帶領民兵隊進行抵抗。


    交通線也已經備好,交通員往來其間。將最新的消息送到各個機動部隊那邊,同樣將收集到的敵人出現地區告知給村民。


    正如高龐所說的那樣,霍崇並沒有被滿清的屠刀嚇到,反倒充分利用這次的事情將大漢政權深入基層,並且與基層相結合。


    半個多月過去,膠東地區初步的管理體係就鋪了下去。在臨淄的總部裏,各路人忙的幾乎是腳不著地。


    “……讓部隊公開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歌》,還要教給民兵們學會!”霍崇命道。


    政治部的負責人問道:“是要讓大夥知道滿清有多壞麽,知道咱們有多好麽?”


    “不是!”霍崇立刻否定了這個看法,“是要大家知道,我們有什麽樣的紀律。這樣,我們若是沒做到,大夥知道是那一條沒做到!”


    “啊?要讓大夥監視咱們?”政治部的負責人驚了。


    霍崇很是不快,“咱們自己要做到的事情,怎麽就成了被別人監視!難道沒人看到,咱們就可以想幹啥就幹啥麽?”


    說到這裏,霍崇更是不快,想了想,命道:“讓參加過救災的同誌,到部隊把咱們之前做錯了的事情,就是便宜的買人家為了活命不得不賣的家什,把那件事講給同誌們聽,講給民兵們聽!”


    “先生,咱們知道錯了啊!”政治部的同誌更驚了。


    “就是做錯了,所以才要講給人民,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若是大夥就不知道咱們的對錯是什麽,咱們的善惡是什麽。大夥怎麽知道咱們大漢政權到底是什麽樣的!”


    說完,看著政治部同誌一臉的不高興和不樂意,霍崇命道:“不用怕!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說,誰沒做過錯事,做錯事不怕,做錯事的麻煩在於如何收尾。如果大夥都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再麻煩也能收尾。至於被人笑話,咱們本來就被人笑話。人人都有笑話別人的衝動,想不被人笑話,不可能!”


    這邊安排完,在旁邊旁聽的高龐抽空問道:“先生,你方才所說的是不是人性?”


    霍崇有些累,勉強壓製住煩躁,才說道:“我讓你讀的《五蠹》,你讀了麽?”


    “讀了。覺得眼界大開。”高龐連忙答道。


    “夫山居而穀汲者,膢臘而相遺以水;澤居苦水者,買庸而決竇。故饑歲之春,幼弟不餉;穰歲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愛過客也,多少之實異也。這段話,就是說你之前迷惑的人性!”


    高龐記性極好,這段話聽了就回想起來。這話意思是,居住在山上要到穀底打水的人,逢年過節用水作為禮品互相贈送;居住在窪地飽受水澇災害的人,卻要雇人來挖渠排水。所以在荒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就連自己的幼弟來了也不肯管飯;在好年成的收獲季節,即使是疏遠的過客也總要招待吃喝。不是有意疏遠自己的骨肉而偏愛過路的客人,而是因為存糧多少的實際情況不同。


    這也與霍崇所說‘脫離實際空談人性的人,都沒人性’完全一致。


    “所謂人性,如果從唯物主義角度來看,乃是我們這個身體,在億萬年的演化中形成的許多反應。這些反應本來是在人類數量稀少,也沒有製造工具能力的情況下,為了能夠活下去而出現的本能反應。現在我們什麽樣?不僅能製作刀槍這類武器,還有了火槍。刀槍還能說是利用石頭木棍,是模仿自然界。火槍都已經是自然界沒有的東西,這種情況下,再照搬之前的東西,當然就似是而非,甚至是莫名其妙。不能刻舟求劍,更不能在刻舟求劍的基礎上,再搞個先驗論。”


    “……的確。”高龐連連點頭。


    “在先驗論基礎上提出人性,就如在缺水的地方認為簡約用水是美德,這本身沒錯。但是隻管提煉出一個節約用水是美德,然後普及到所有地方。你覺得這所謂的美德,所謂必須擁有的人性,那叫人性麽?”


    哈哈!高龐忍不住笑出聲。此時高龐隻覺得豁然開朗,對於人性認知中的迷惑終於被徹底解開。高龐認為所謂人性的問題,現階段是不會再困擾自己了。


    不等高龐說話,就聽霍崇命道:“既然你明白了,你就和政治部的同誌一起辦我之前說的那件事。通過宣傳,讓大夥知道我們的對錯是什麽。還有,不要去發號施令,要和同誌們多溝通,多了解同誌們的想法。隻要你沒有先驗論,不講什麽不顧實際情況的人性,你就能容下原本你絕對不會容下的很多說法。去吧!”


    高龐受命而去,霍崇則繼續安排工作。哪怕是以工業時代的非政治觀點,一個實體組織本身想良好運行,最好能在生產與各種交接中能夠由類似軍隊般,幾乎是基因複製般規範的人員來執行。


    這個思路在戰爭中已經被充分證明,霍崇的軍隊並不是那種神機妙算的軍隊,然而這支經驗不豐富的人,隻是通過完成了能夠真正執行掌握的知識,就能以慢打快,在清軍自以為占據絕對優勢的野戰中痛擊清軍。


    霍崇相信,按照組織紀律組建的大漢政權,一定可以獲得最後的勝利。


    正在處理如何完成組織建構的繁瑣工作,接待部門送來消息,河北天理教的總舵主派了副舵主前來拜見。


    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派人來和霍崇聯絡,霍崇放下了組織工作,接見了這些算是‘意外’的訪客。


    在霍崇看來,天理教某種意義上也是遭了無妄之災。霍崇成為天理教的人時間很短,而且自始至終也沒和天理教有什麽往來。


    而且山東天理教甚至不是天理教的本源。根據情報部門的收集整理,天理教的核心地區其實在直隸京畿和河南一帶。由京畿一帶的紅陽教與坎卦教,河南八卦教中震卦教等秘密教會融合而成。


    紅陽教原為八卦教中坎卦教之分支,明清之交時便已在京城和京畿民間流傳,尤其是宛平、大興一帶。河南八卦教中震卦教自有傳承。


    至於山東天理教,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八極門之類的武鬥流派影響。所以山東天理教自稱坎字門。


    霍崇不僅沒有真正成為過天理教成員,甚至還和天理教坎子門劉門主起過衝突,被宣布攆出教派。


    但是滿清政權可不管這些,他們隻是知道霍崇曾經是天理教成員,就認為天理教乃是霍崇背後的勢力。既然霍崇造反了,天理教當然也成了罪人。


    好在天理教本就是秘密結社,受到的衝擊並不太大。之前兩次聯絡,天理教表示,就在直隸與京畿的天理教總舵以為要完蛋的時候,搜捕天理教的官兵突然走了。這件事成了一個虎頭蛇尾的局麵。


    霍崇當時沒說什麽,因為說出來的話就難免太自吹自擂。在霍崇看來,官兵之所以突然放棄,並非是因為不想剿滅天理教,而是因為兵力吃緊,人馬都抽調來對付霍崇。


    當然不想說得太大,所以霍崇就告訴天理教總舵的人,這是天意,天意要讓天理教不受這次災厄。誰都擋不住。


    之後霍崇本以為天理教就會滿足於這樣的局麵,沒想到天理教竟然提出了聯合霍崇,攻入京城,殺掉皇帝。天理教總舵舵主當皇帝,霍崇當八千歲,一字並肩王的建議。


    看著此次被引進屋內的這幫兄弟,霍崇忍不住回想起最初聽到這麽一個建議時候的震驚。八千歲,一字並肩王。這好像是某出戲裏頭的戲詞吧。


    如此兒戲的事情,天理教的兄弟們說的無比誠懇。


    好在他們沒有用九千歲。如果他們要請霍崇當九千歲,霍崇隻怕當時就要翻臉呢。


    然而從之後的消息來看,這幫兄弟們真的是認真的。霍崇在河北的情報網傳來的許多消息中,天理教真的開始‘賣官’。就是讓信眾們出錢,根據出的錢多少,封官。


    交了錢,那些信眾就覺得這件事應該沒問題。不僅他們投入了人力,甚至還用錢雇傭江湖豪傑,道上兄弟,準備真的發動對京城的突襲。


    原本霍崇評價自己學到的造反來經營,講科學,學科學,用科學。所以霍崇認為造反是一個非常艱難的事情。


    有天理教的事情,霍崇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刻舟求劍,讀書不求甚解的人。原來,曆史書上講述的東西竟然是真的。


    也就在此時,丁舉人已經帶了人到了臨淄城,求見霍崇。


    聽聞霍崇此時有事,需要安排一下才能給丁舉人確定見麵時間,丁舉人隻能偷偷向一同來的人說道:“沒想到霍崇現在排場也是越來越大。”


    來人身上撒發著一股子滿清官位,就是盡可能看著淡然,又帶著傲然。聽了丁舉人的話,來人帶著骨子裏居高臨下的態度笑道:“這等事麽,嗬嗬,對霍崇這樣的人……不是應該的麽?”


    丁舉人幹笑幾聲,覺得這嘲諷實在是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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