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二月的天,中等人家也已經將火盆去下。京城大宅明亮的房間裏,銅火盆還在發揮熱力。


    “連那霍崇都知道……毒殺的事。”


    “唉……民間說法……公道自在人心吧。”


    “霍崇的師父一家已經押解到京城,投入了天牢。我已經遣人問過他,這是他的口供。”


    紙張聲響,又安靜下來。之後每過一陣,傳來一聲翻動紙頁的動靜。等讀完了霍崇老師劉叔等人的口供,屋內沉默片刻。


    “這人不用留。”


    “都除了?”


    “把這個人除了。”


    “遵命。”


    劉叔並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幸住進了年羹堯大將軍住過的單間。此時的他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之前被兌字門門主抓了,霍崇助他脫困。劉叔再次選擇逃離,而不是向自己的徒弟霍崇低頭,求收留。霍崇造反,整個山東都被驚動。泰安的官府突然出動就把劉叔全家給抓了。


    如果自己沒有走,起碼還能在霍崇的保護之下。


    心中懊悔,肚裏空空。自從被抓,就沒吃過一頓飽飯,這一路上也沒給劉叔吃什麽東西。劉叔隻覺得渾身虛的要命。天牢裏冷的要死,縮在草鋪上,劉叔連發抖的力氣都沒了。


    “吃飯了!”獄卒在牢門口喊道。


    劉叔勉力爬起,就見獄卒放下了好幾大碗米飯。劉叔撲上去端起米飯,卻想起自己的兒子們。他放下碗,小心的問道:“這位官爺,俺兒子有飯吃麽?夠吃麽?若是不夠,把俺的分給他們些。”


    獄卒喝道:“費什麽話!你們是欽犯,皇上點名要審你們。快點吃啊!吃飽了好有力氣受審。”


    劉叔知道受審不是什麽好事。可此時肚子太餓了,他端起碗就吃。覺得死也要當個撐死鬼!


    吃飽了飯,劉叔隻覺得身上舒服了。人老了,幾碗飯下去都吃的極撐。可餓了這麽久,就是管不住。


    躺在草鋪上,劉叔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夢裏手腳突然就施展不開,掙紮幾下竟然醒了。再看自己,竟然仰麵朝天,手腳都被綁住。昏暗的燈火下,綁住手腳的繩子都向柵欄處延伸。


    幾個蒙著臉的人已經抬了一個大麻包過來,穩穩當當放在劉叔胸腹之上。麻包裏不知道是沙子還是別的,沉甸甸的,壓得劉叔再動彈不得。


    想開口詢問,胸口在沉重的壓力下呼吸都不通暢,更是一字都說不出口。


    那幾人靜悄悄的走出牢房,隻有帶上牢門的時候才發出些聲音。之後,天牢裏再次陷入一片沉靜。


    第二天,天牢向刑部遞交文書的時候稟報,霍崇的師父年老體弱,一路上受到不小摧殘。昨晚在天牢裏死了。


    刑部很是重視,專門拍了人帶著仵作前來檢驗。隻發現劉叔四肢僵硬,渾身無傷,死了。


    當然,也不全然無傷。譬如手腳位置還有些傷口。不過押送之時給劉叔上了枷鎖與腳鐐,有些皮肉傷才是正常。


    第二天,雍正想起這件事,詢問刑部的時候,刑部稟報劉叔已經死了。但是劉叔的兒子們還挺歡實,正在審問。


    雍正隻覺得這劉叔死的太不是時候,卻也沒有多想。看了刑部送上來的口供,裏麵的內容讓雍正皺起眉頭。


    原本雍正以為霍崇乃是劉叔一手教出來的徒弟,卻沒想到霍崇在劉叔這裏竟然是半路出家。根據劉叔的兒子們供述,劉叔山上之時發現了暈倒的霍崇,就將霍崇救了回來。


    此時劉叔因為想給兒子買個功名,想走當時徐知縣的路子。又被徐知縣推薦給了別人,劉叔向徐知縣的族侄徐右林借了些錢。卻被那人給誆騙。


    劉叔當時的大弟子李秀念前去與徐右林說理,雙方動手。徐右林打傷了李秀念,李秀念走到半路就死了。


    損失了一大筆錢,又失去了可靠的大徒弟。劉叔又心疼二弟子,不願意讓二弟子背鍋。他就把霍崇提升為大弟子,有故意在二弟子與霍崇引發衝突的時候偏向霍崇,攆走了二弟子。順道將自己的地位傳給霍崇,自己裝病潛逃。一個三百兩銀子的大缺口,連帶徐右林前來報複的危機全部丟給了霍崇。


    因為經曆過這段變故,劉叔兒子們的供詞頗為詳實。之後的描述就簡單的多,他們跑去就泰安躲著,後來聽聞霍崇不進沒有倒台,反倒陰差陽錯的起了家,當了大戶。


    劉叔的兒子們倒是想回張店,然而劉叔卻說時機未到……


    摘下眼鏡,雍正喝茶平複心情的時候隻感覺有些訝異。霍崇在雍正心目中是個逆賊,是個大騙子。然而除去造反這件事之外,雍正還真的沒聽實錘過霍崇一絲的劣跡。就如雍正派遣侍衛張衛親自去張店劉家村,帶回來的消息同樣證明霍崇說的都是實話。


    很快,怡親王來了,“皇上,李樹德回京。臣已經確定,李樹德已經把所有欠銀都還上了。”


    “嗯。讓李樹德來見朕。”


    “皇上,臣已經問過李樹德,他也承認偷偷派人前去見了年羹堯……”


    “不用多說。讓李樹德來見朕。”


    第二天下了早朝,前任山東巡撫李樹德被帶到雍正麵前。李樹德立刻跪倒在地,“主子,奴才知罪了。”


    “哦?你有何罪?”雍正語氣中甚至有點調侃。聽到李樹德流暢的叫主子,引發了雍正對年羹堯的回憶。年羹堯自始至終都是以‘臣’自稱,從來不自稱奴才。


    李樹德正黃旗,妥妥的皇帝的旗奴。他又磕了個頭,“主子,奴才在山東的時候就沒想過霍崇這奸賊竟然有造反的心思。好幾次放過了他。得知這霍崇造反,奴才知道對不起主子。想著要是主子給奴才留條性命,奴才願意去軍前效力。定為主子砍了這霍崇的狗頭。可奴才打仗也不怎麽中用,隻能詢問年羹堯。看看他對這霍崇怎麽看。主子,奴才真的不是要與年羹堯串通。”


    雍正完全理解了李樹德的解釋,也相信了李樹德的解釋。既然李樹德乖乖還上了欠銀,雍正就不想繼續窮追不舍。在那些貪官裏頭,比李樹德可惡的大有人在,李樹德甚至頭幾頁名單都排不進去。


    “既然你幾次差點收拾了霍崇,你不用說此人壞話。就據實以答,說說你知道的霍崇都幹過什麽。”


    李樹德已經不敢再抗拒雍正的命令,就將他經曆的事情講給雍正。聽完,雍正歎息道:“看來咱們都沒看出霍崇早就想造反了。李樹德,你可知道霍崇在張店之前的消息麽?”


    “這個……”李樹德想說若不是老十四推薦,他倒是想查查。可老十四那時候風頭正盛,霍崇又自掏腰包,李樹德就不想惹麻煩。


    最後李樹德還是不敢說老十四的壞話,隻能答道:“奴才不知道。”


    雍正也不追究,反倒是借著李樹德之前的話說道:“你本是要去做福州將軍。你的繼任謝賜履雖說是新上任,對那麽大的虧空也不可能不知。李元龍本是你本家,朕已經嚴懲了。謝賜履本就是登州總兵,你若是想立功,便去山東剿滅了霍崇。”


    李樹德聽了這話大喜。其實他內心深處也不是沒有過期待年羹堯能夠戴罪立功,隻要剿滅了霍崇,李樹德到時候隻怕還能通過年羹堯的關係擺脫麻煩。順道還能加深與年羹堯之間的情誼。


    年羹堯還是被雍正給弄死了,這才讓李樹德完全死了這條心。可雍正又給了李樹德親自剿滅霍崇的機會,李樹德心中再次燃起了期待。連忙叩頭說道:“還請主子放心,奴才拚了這條命也要給主子爭氣。”


    讓李樹德先下去,雍正忍不住歎了口氣。李樹德對霍崇的描述並沒有說出霍崇什麽真正的惡行。頂多說了點霍崇一些看著膽大妄為的舉動。


    可這些舉動也能稱為俠義。也就是說霍崇很早之前就開始試探朝廷的容忍度,然後在這個容忍度範圍內拚命擴張影響,積累聲望。


    雍正已經看到了霍崇發的檄文。朝廷大臣當然是同時斥責這份檄文胡言亂語,霍崇大逆不道。可雍正卻感覺這份檄文有種霍崇式的怪異。


    若是不發這份檄文的話,霍崇造反那叫做落草,當了山賊。有了檄文才算是起義。所以發檄文是很重要的事情,


    那些決定挑戰朝廷的人或者內心恐慌,或者得意忘形,從曆代檄文中就能看出。


    霍崇的檄文雖然沒有駱賓王那種文采,卻透著一股子不以為然,慵懶應付的感覺。


    一個檄文都能寫出這樣的感覺,雍正覺得自己是真的看不明白霍崇這廝到底是個什麽人。


    但霍崇不過是個小問題,雍正還是轉回眼前的工作。清查欠銀的難度太大,最初設想的三年為限的清查並未達到預期目標。雍正又不想放棄,索性成了了直屬於皇帝的獨立審核機構“會考府”。


    同時,各省清查虧空的大員,全部調換上以“風力”著稱的幹練能臣。在這過程中,凡是清理虧空較有成效的直省大都屬於追補虧空嚴厲的地方,且幾乎所有的虧空在彌補上都采取了分賠與追變家產的措施。


    雍正四年二月,雍正確定隻有下狠手,甚至是痛下殺手,才能將官員糜爛的問題徹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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