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待所房間的木板床上鋪好被褥,夫妻兩人坐下。許於氏開口問丈夫,“老爺,你在想什麽?”


    “啊?我……沒想什麽。”於秀才答道。這話當然不是真的,從方才開始,於秀才就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對勁。帶他們到這裏來的那名少年腰中帶著腰牌。


    據說在公候府上,家裏人丁眾多,仆役成群。仆役們會帶了證明身份的腰牌。這霍崇一個縣裏的商人,居然也是同樣的做派。想起來就令人惱火。


    正不爽之時,就聽到有人敲門。開門就見到外麵站了一位半大小子,於秀才問道:“你有何事?”


    “許老師派我來請你們兩位去吃晚飯。”半大小子答道。


    聽了這話,許於氏趕緊把於秀才拉回屋裏,低聲問道:“老爺,若是姐姐搬到咱們家,你會覺得她礙事麽?”


    於秀才勉強笑道:“你說什麽呢。我怎麽會。”


    “那就勞煩老爺勸我姐姐跟咱們走。”


    於秀才沒能回答。無論如何,於秀才也是要臉的人。完全昧著良心拍了胸脯說沒問題,於秀才此時還真做不出來。


    見丈夫不說話,許於氏低頭不語,片刻後竟然紅了眼圈。於秀才此行之前是真心想接老婆的姐姐去他那裏住,那時候於秀才以為霍崇不過是為了賺取點好名聲,這才出手相助。這些人與霍崇非親非故,他定然不會好好對待。便是於秀才自己家裏也不算富裕,總比讓老婆的姐姐在別人那邊寄人籬下要好吧。更何況孤身女子帶著孩子,一定會被欺負。甚至會被玷汙。


    此時已經見過蒙館的基本局麵,於秀才心中大大動搖起來。又見老婆還是堅持要帶她姐姐回家去住,於秀才再不敢順著老婆的話說,隻能勸道:“你姐姐派來的人還等在外頭,咱們趕緊去吃飯。飯桌上也好說話。”


    許於氏抹了把眼淚,委屈的說道:“什麽請吃飯!那姓霍的能讓姐姐吃飽飯麽?你看我姐瘦的!”


    食堂裏人來人往,大家都端了托盤,點了飯菜之後放到托盤上端到桌邊吃。本以為要與這幫短衣幫擠在一起,沒想到一身長裙的許大姐竟然帶了於秀才夫婦到了一個單間。裏麵有三個孩子,都穿著學校裏頭年幼學生一樣的對襟短衣。見到於秀才夫婦,孩子裏頭最大的那個分辨片刻,立刻上前行禮,“三姨好,三姨夫好。”


    看到孩子們竟然也沒事,許於氏上前就拉住娃們的手,眼淚嘩嘩的流淌出來。


    於秀才不想打斷一家人重逢,就仔細打量著大姨子和娃們。就見他們穿的幹幹淨淨,頭發整整齊齊。氣色雖然談不上紅光滿麵,也沒到骨瘦如柴的地步。甚至連瘦都談不上。


    等許於氏的激動勁頭過去,許大姐就請大家入座。沒多久,以兔肉鍋,炒雞蛋,青菜炒肉,煎餅和濃粥搭配的飯菜就給送了進來。


    聞到肉香。於秀才暗暗咽下口口水,急忙說道:“大姐,你可不要為我們破費。”


    “蒙館裏老師都可以點這菜,不貴。”許大姐答道。


    於秀才可不敢相信,這是真正請客吃飯的菜。除了沒有酒……


    正思忖間,就見跑堂的已經拿了一瓶酒進來。許大姐打開瓶塞,“這酒太烈,喝的時候小心些。”


    孩子們看來是餓了,一頓猛吃,掃掉一半飯菜。看他們吃飽了,許大姐就讓孩子先回去。屋內剩下三個大人。端起酒杯敬了妹妹和妹夫,許大姐直接幹了一小盅酒。於秀才也喝了一口,隻覺得這酒果然極烈,入肚後竟然壓不住。連忙夾起塊肉吃下。這肉的調料配的很好,入口香濃,一塊竟然還不太夠,兩塊進肚,就完全壓住了酒勁。


    “姐姐。你為何不肯跟我們走。自家人一起過不好麽?”許於氏繼續勸道。


    許大姐臉上已經有些酒氣的紅潤,她連連搖頭,“妹妹,當著妹夫,俺把話說明白。俺自己走了黴運,就是個倒黴的人。若是再去你那裏,隻是把黴運也帶給你們。不是俺不知道你心疼俺。妹妹,俺也心疼你。不能讓你跟著俺一起倒黴。”


    姐姐如此通情達理,於秀才一顆心完全落地。歎道:“姐姐真不愧是讀書人家的閨秀。”


    許於氏瞪了於秀才一眼,轉頭又勸道:“姐姐,你在這裏給人當牛做馬……”


    “當牛做馬,至少霍先生每個月的月錢一文不少的給了。你的三個外甥和外甥女都在認字,也有飯吃有衣穿。日子過得去。”


    聽姐姐自己都說每個月真的有五百文月錢,於秀才心裏有點酸。忍不住再確認一次,“霍先生真的給月錢?”


    得到確定的答複,於秀才心中酸味更重。他家裏有些田,佃出去之後也有些收入。可平日裏收入就不高。若是不談土地與地租,除非有些鄉裏的訴訟之類收些錢,每個月也未必就能有500文入袋。


    再看這一桌的飯菜,姐姐日子並沒有最初想的那般破衣爛衫食不果腹。


    不管許於氏怎麽勸,於大姐堅持不走。最後許於氏都哭起來了,於大姐依舊不為所動。於秀才見不能再這麽搞,就幫著於大姐勸起許於氏。最後於大姐看妹妹是真的關心自己,就說道:“妹妹。你要是想我,就經常和妹夫帶著孩子一起來看看我。別人見我這邊經常有親戚走動,就不會覺得我是個孤苦無依的之人。”


    許於氏這才不再哭泣,答應下來姐姐這個請求。第二天,許大姐送於秀才夫婦上了車,雙方灑淚而別。


    在車上,許於氏看著情緒很差。於秀才雖然覺得一塊大石落了地,也不想表現出高興。沉默了好一陣,就聽許於氏突然說道:“老爺,你能不能想法子拿住霍崇些把柄?”


    “啊?”於秀才一驚,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老爺。我姐姐在霍崇這邊又能做多久?那霍崇真就能安什麽好心。若不能拿住他些把柄,萬一他翻臉,又該怎麽辦?”


    於秀才覺得老婆這要求有些過分,可再想想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霍崇這人的名聲已經很大,讀書人圈子裏大多都聽說過這麽一個工匠居然捐官的事情。這麽一個人竟然如此風生水起,不少人也覺得很不對勁。


    雖然於秀才自知沒有搞霍崇的能力,但是這麽多人在一起,說不準就有人能搞到拿捏霍崇的什麽把柄呢?


    想到這裏,於秀才應了一聲,並且決定有空就去找其他有功名的讀書人聊一聊。


    這邊許大姐送走了妹妹和妹夫,就繼續上課。等這天的課結束,丁館長就把老師們召集開例會。拿起一份文件,丁館長說道:“諸位先生,霍先生已經準備好了今年的學生出行。大家趕緊準備考試,考試結束之後就要開始了……”


    許大姐一時沒搞明白,她的三個孩子都是半大,聽著丁館長的介紹,這個年齡的孩子們也得參加什麽出行。丁館長一講完,許大姐立刻就詢問起來。


    丁館長就把那文件和抄本給老師們傳看。老師們分男女,擠在一起看。看著上麵用簡單明快的表格寫出出行學生的標準,包括男女,年齡,上學類型。


    凡是基本脫產上學的,都要出行。出行目的地分四處,一處是淄川縣旁邊的臨淄縣。一處是淄川縣張店。一處則是牟平縣,還有一處是蒙陰縣。


    霍崇在四處都有產業,在出行目的一欄寫的清楚,‘讓學生們知道這些地方的產業,以後學生畢業,選擇自己想做的產業之時,也有選擇的餘地。’


    等老師們看的差不多,丁館長拿出一張紙讀道:“學生們畢業後要有個營生,每個學生喜好不同,到這些地方見識過都是做啥,以後可以根據喜好選自己想做的營生。這麽遠行,也能讓大夥更加有愛。行萬裏路,讀萬裏書。光見過豬走,沒吃過豬肉,就是不知道豬肉啥味道。”


    聽到這話,老師們哄笑起來。其中一位打趣的說道:“丁館長,不是說沒吃過豬肉,還麽見過豬走。怎麽到你這裏,就反過來了。”


    丁館長嘿嘿笑了兩聲,“諸位老師。大夥是想吃豬肉還是想看豬走?”


    此話一出,本來還想開玩笑的也笑不出來。丁館長的話指出了一個冷酷無情的現實,麵對這個現實,就沒什麽好取笑的。即便說不出口,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和這屋裏的所有人,都是喜歡吃肉的。是現實中的吃肉。


    既然沒人反對,計劃就運行起來。幼年生們不在允許遠行的行列,成年生本來就有差事,他們屬於文化補習班,自然不會參加這種。


    少年生們組成了少年隊,在出發之前,所有人都去測量了腳的尺寸。


    聽娃們說了這件事,許老師還不知道這是想做啥。然而不過三天,被稱為‘本院’的那些人就來了。為首的是霍崇的二徒弟楊望富以及霍崇的六師弟劉時旺。


    其他的是一群作坊的人。根據清單,他們拿出一堆鞋來。這些鞋看著就不一般,鞋底呈現黑色,鞋身看著完全不是布匹製作。老師們拿過來一模,也說不清楚是什麽料子,就是結實又不很硬。


    詢問楊望富,楊望富答道:“這是作坊造的皮革。”


    “皮革?”許老師記得課本裏有這麽一個名詞。指的是皮子。雖然許老師也是富戶出身,卻隻是聽說騎馬的才用皮靴。沒想到靴子上居然用了皮革。


    再仔細看,用皮革的是鞋後跟的位置,硬邦邦的不變形,鞋麵上用的是比較軟的皮革。這種鞋比棉靴要低一些,腳背之上的靴子部分使用的是一種很特別的布。線繩看著很粗。


    這些來的人按照明給給出行的少年們分發新鞋,少年們換上新鞋,一個個都歡喜的很。許老師也十分高興,回到家讓娃們把鞋脫下,拿著左看右看,就想憑借自己的女工手藝仿製。可左看又看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仿製。


    然而第二天下午,剛上課。就聽得學校裏響起鐺鐺的敲擊鐵條的聲音。這是要大家出來集合的動靜。


    沒多久,各個班級都停下課程,老師帶著學生們出來。此時並非在小操場集合,眾人列隊直奔大操場。就見這邊的台子上已經綁了好幾個人。被打的滿臉是血。


    學生以及員工們列隊大操場。許老師看到台子上的那幾個人,心裏麵就一陣抽抽。這慘狀讓她回想起自家親人被官府抓起來拷打後的模樣。低下頭,許老師根本不敢看。


    沒多久,就聽台子上的人喊道:“全體都有!立正!”


    隨著聲響,所有人都按照每天都要進行訓練,立正站好。一時間,大操場上已經鴉雀無聲。就聽台子上的人喊道:“昨天發了靴子,當天晚上就有人偷。這幾個人已經被抓到了,還有沒被抓到的。請大夥放心,那些人定然跑不掉!”


    台下出現一陣低低的聲浪,許老師勉強抬起頭,就見霍崇的三師弟李鐵牛滿臉怒氣的對著台下的人訓話。


    看得出,李鐵牛真被氣到了,他聲音和臉色都是一樣的嚴厲,“所有人回去之後,蒙館由先生們給學生講,決不許偷東西!各班組,由班組長給大家講!都有手有腳的,偷東西!這不是壞良心麽!”


    看著幫被打的很慘的小賊,許老師又低下頭,看不下去。但是其他人與許老師感受不同,已經有人喊道:“打死他們!”有人帶頭,喊打喊殺的聲音此起彼伏。


    “打死是不行!畢竟人命比鞋要貴重得多。”李鐵牛喊道:“可這頓打,不能少!俺叫大夥來,不光是要大夥看怎麽打這些賊!俺還要告訴大夥,隻要好好幹,大夥都穿得起鞋!有霍先生在,就不會虧了大夥!可霍先生隻是對好人才會好,若是大夥一時被犯渾,偷了東西。可就別怪霍先生不客氣。別說霍先生容不下,俺就第一個容不下。俺問你們,你們能容下偷東西的麽?”


    “不能!”“不能容!”下麵的人紛紛喊道。


    “這種事大夥回去要講,不光要講,還得講清楚!咱們隻容得下好人,那些壞人,絕不饒過!”


    李鐵牛喊完話,就命人上來行刑。劈劈啪啪的板子聲響起,被抓到的盜賊們慘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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