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七年,也就是1718年12月初一,霍崇把最後一批貨運到淄川縣交貨。


    到了月末,呂知縣在元旦前再次請一眾包稅人吃飯,酒席上談起了京城的消息。皇十四子,大將軍王胤禵出征了。


    據說胤禵統帥西征之師起程時,康熙為他舉行了隆重的歡送儀式,“出征之王、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齊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貝勒、貝子、公並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齊集午門外。


    大將軍胤禵跪受敕印,謝恩行禮畢,隨敕印出午門,乘騎出天安門,由德勝門前往。諸王、貝勒、貝子、公等並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處。大將軍胤禵望闕叩首行禮,肅隊而行。”


    席間談起這些,眾人不時瞄著霍崇,貌似想看看席間或許是算是與胤禵最接近的霍崇會不會掌握了什麽小道消息。


    霍崇見大家如此,便正色說道:“祝大將軍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眾人沒想到霍崇竟然唱起了高調,隻能有點訕訕的跟著霍崇一起說起場麵話。之後霍崇是一言不發,隻是低頭吃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呂知縣笑道:“哈哈,霍兄,你真沒讀過書?”


    霍崇還是老一套,“俺隻認過字,沒讀過書。”


    呂知縣三十來歲,對霍崇這話貌似並不相信,“聽霍兄談吐,說是沒讀過書,可不像?”


    “雍親王就給過我評價,能把實話說的和瞎話一樣。俺就是如此。”


    聽霍崇說出已經在濟南府乃至山東官場都聽過的笑話,眾人放聲大笑,氣氛變得歡樂起來。


    呂知縣笑了幾聲,卻說道:“王爺這是說霍兄乃是實在人。霍兄年紀又不大,為何不讀書考個科舉?”


    霍崇搖搖頭,“俺以前認字的時候抄過韓愈的《師說》,裏麵有一句好像是,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句讀乃是讀書的根本,俺真的沒空學習句讀。句讀尚且不通,哪裏能讀懂書裏所講的意思。讀不懂倒也罷了,若是句讀斷錯,那才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俺知道自己讀不懂,此事就罷了。”


    聽到這話,秀才們紛紛笑出聲,還不斷點頭。舉人們比較有涵養,隻是莞爾。呂知縣卻收起笑容,拍案讚道:“王爺果然有眼光。霍兄,你方才所說的話點到了關鍵。你竟然真的隻是沒讀過書而已。”


    秀才們又笑起來。然而看到呂知縣這進士以及舉人們不笑了,笑了幾聲也不敢再笑下去。


    霍崇不想冷場,就笑道:“哈哈,被呂進士如此稱讚,我還覺得沒讀過書反倒很是光彩。呂進士,你可別再誇我啦。再誇下去,我就不知道我姓啥叫啥啦!”


    這下全場都大笑起來。連呂知縣也跟著笑。笑一陣,眾人又喝了兩杯。眾人就說起了最近關於修小清河的事情。雖然此事與大將軍王出征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但此事卻關乎到眾人切身利益所在。


    “李知府征集了許多民夫,又向各處購買糧食。如此尚且不足。當下李知府又要各地用糧食捐功名。每縣皆可。”呂知府對眾人說道。


    這件事又讓眾人看了霍崇幾眼。霍崇低下頭吃菜,不願和眾人說這個。原本霍崇就是想走捐功名的道路,然而陰差陽錯的就捐了官。這時候真的不方便說話。


    等眾人不再看自己,霍崇則打量起別人。麵前這幫舉人、進士,都是考上的功名。他們對於捐功名的熱情並不算高。給霍崇的感覺,好像是985、211的本科生們對那種在職人員讀的沒有學位的研究生課程的不屑態度。


    即便是有所謂研究生學曆,但是沒有學位的話,照樣沒辦法讓那幫靠自己獲得正式學位的家夥們看得上眼。


    既然眾人都沒什麽熱情,呂知縣歎道:“修小清河乃是利民的大事,諸位就不肯出力麽?”


    見呂知縣如此講,張啟賢張舉人不得不開口,“呂兄,我等問過,李知府這邊收購糧食的價錢實在是太低。他用幾年前的糧價,我等真的買不了這個價。”


    霍崇回到這個時代不過一年,真不知道所這幾年的糧價,就認真聽。聽了一會兒,大概明白了這幾年糧價一直在漲。而且有比較快的增長。


    現在的山東知府李樹德用幾年前的糧價作為收購的考慮標準,又給打了個至少七折。理由是大量購買,當然要打折。


    霍崇覺得量大要打折並沒啥稀奇的。看包稅人團對此非常不滿,實在是忍不住,就問道:“諸位兄台,俺沒怎麽種過地。說的肯定不照趟。大家就當給個小孩子說道理。俺隻是不明白為啥買的多,反倒不能便宜。諸位兄台,俺就是問問。可不是要說是對是錯。”


    聽到這話,張啟賢當時就沉下臉,卻對著呂知縣說道:“進士公,每一塊地都不一樣。靠河的好地,旱天能打水澆地,雨天排水也方便。這種地就是上等地。可大多數地都不這樣,尤其是凹地,旱天旱死,下雨天又把莊稼淹死。風調雨順的年景,都能多打三五鬥。可大多數年景,有不少地就顆粒無收。地越大,出的事情就越多。要是十畝地,十個人種,挑水澆地,或者挑水排澇,還能做得。十個人種一百畝地,沒有不出事的……”


    霍崇聽的連連點頭。原本霍崇就看過大規模機械化的農耕,當時沒看明白裏頭關於各種基礎建設支出的計算。此時聽了農業社會的人講述,居然豁然開朗。


    那些現代農業報告裏頭都提到了,大規模機械化生產的基礎之一就是地形改造。此時霍崇明白了所謂‘地形改造’的含義。


    如果不能把一塊地改造成旱天可以輕鬆灌溉和雨天輕鬆排澇兼備,就不可能出現自動化控製。如果不能自動化控製,就不可能實現大規模機械化生產。


    在一個完全得靠勞動力進行控製的農田環境下,農田麵積越大,意味著要人工幹預的部分越多。這就導致了量越大,價格反而不能降低的問題。


    再看呂知縣,他眉頭緊皺,看來是沒明白問題的關鍵。反倒因為其他舉人包稅人的描述而陷入了迷惑。


    舉人們又說了一陣,呂知縣更加迷糊起來。最後呂知縣讓舉人包稅人們先不要說話,自己皺眉思考了一陣,突然指著霍崇說道:“霍兄,雍親王說你能把真話說的和瞎話一樣。你來給我講講到底是怎麽回事。”


    霍崇就把幾個碟子壘起來,根據碟子的形狀比擬出地形的情況。再把根據地形把勞動力投入的極限講給呂知縣聽,這下呂知縣才豁然開朗,先是一陣點頭,隨後才歎道:“原來如此。這局麵竟然是天生的如此。”


    包稅人們見呂知縣這位進士居然明白了種田的問題,連忙再次強調‘地多不等於糧食價格便宜’的核心矛盾。


    呂知縣卻不搭理他們,隻是低頭思索。過了一陣才歎道:“諸位兄弟,李知府許了捐功名,咱們縣總不能比別的州縣差。難道就沒人想進取麽?”


    舉人與秀才們再次沉默了。看得出,他們對於捐功名沒多大興趣。


    霍崇也不敢吭聲。之前捐了官之後才知道,捐功名和捐官之間可謂天壤之別。


    捐官意味著就成了預備官員,等於是一步到位。捐功名中間的彎彎繞可多了。


    譬如捐了秀才,不等於就真成了一位爺。那些捐了秀才功名的人們必須按時參加考試,而考試據說成績分五等。頭三等的就算了,屬於正常發揮。


    而後兩等的,可是要被知縣下令拖了褲子打屁股。這麽做的目的是‘以正學風’。就是對於不思上進的讀書人進行懲戒。捐功名的家夥們大多數都是後兩等的常客,每次考舉人之後都要挨板子。


    所以捐功名的秀才,也就是監生們被正牌秀才嘲笑,‘捐了監生,就是坐監’。


    霍崇實在是感謝自己運氣太好,直接捐了官。不然的話,以霍崇的實力,必然是屁股開花是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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