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村的村頭擺好了桌子。稅吏往桌子後麵一坐,村民們陪著笑靠了上去。稅吏見到霍崇也在人堆裏,這眉頭就皺了起來。


    霍崇也知道這次自己和稅吏是真的打了照麵,心中大大不願意。可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隻能走過去給稅吏行了個禮,“這位官爺,俺要給這裏的一些人口繳稅。”


    稅吏本來已經打開了名簿,聽霍崇這麽講,眉毛一立,啪的合上了名簿,瞪著霍崇喝道:“你這是要做啥?”


    霍崇陪著笑說道:“村裏的人在俺那裏放了種福錢,為了交稅都向俺要。俺覺得與其給他們,不如一次都給官府交了稅。以後就不用再被他們煩。若不是大夥逼得緊,俺也不願意在官爺麵前這麽晃蕩。”


    稅吏銳利的目光在霍崇身上掃了好幾遍,突然冷笑起來:“哈哈!俺就聽說你們這些人隻是從別人身上拿錢,沒聽說過給人還錢!好好好,俺也不計較了,就看你還錢!”


    說完,稅吏重新打開賬簿,按照名簿開始點名。霍崇也掏出一張紙,上麵也寫了許多名字。稅吏念一個,如果紙上有記錄的,霍崇就用炭筆做個標記。等稅吏再念出這人要繳納的稅金,霍崇也趕緊記錄。


    稅吏念完,卻也不再說話,就盯著霍崇。這目光讓霍崇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可此時也已經沒啥好顧忌的。


    霍崇趕緊到遠處的桌子上,讓那幫入了種福錢的村民過來,根據記錄數據進行計算。


    劉家村、朱家村、李家村。三個村子有四百多號人,劉叔這天理教業務能力頗強,竟然有六成以上的人都在他這裏投了種福錢。種福錢標準是100文起,大多數普通村民都投了100文,少數投了200文。


    按照霍崇打聽到的那點信息,山東這邊作為‘攤丁入畝’的試運行地區。所謂丁稅就是人頭稅。以前是每個丁口都得交銀子,攤丁入畝的稅收製度之後,作為人頭稅的丁稅取消了。這部分丁稅錢全部攤入田賦裏麵。


    那幫有地的農民看到今年的田稅增加,個個唉聲歎氣。但歎氣沒用,稅吏身邊跟著差役。看他們拿著水火無情棍,腰間攜帶著鎖人的鐵鏈。也不敢不交錢。


    這些有地農民到霍崇這裏,根據霍崇賬本上記錄的內容,根據這次要繳納的稅錢減去在劉叔那邊投入的種福錢,把剩下的錢給了霍崇。霍崇收完了錢後,算出了這些人總共要給的銀子數目。便拿著名單與銀子到了稅吏麵前。


    稅吏不屑的看著霍崇這番折騰,等霍崇到了麵前,冷笑道:“算清楚了?”


    “官爺說俺算清了,俺才算是算清了。”霍崇笑道。


    稅吏聽了這話,才開始與霍崇對賬。一筆筆的算下來,稅吏臉上的傲慢已經逐漸消失。等他劈劈啪啪打著算盤,最終算出一個總數。與霍崇的數字一對,稅吏臉色又不好看起來。


    “把那紙給俺。”稅吏沉著臉命道。


    霍崇把自己的記賬演算紙雙手送上,稅吏接過來看了一陣,板著臉說道:“這字寫的跟狗爬一樣!”


    被這麽講,霍崇心裏麵生氣,臉上擠出苦笑來。自己決不能再橫生枝節,這是一定的。再大的氣也得受了。而且稅吏對霍崇的字也沒說錯,與名簿上的毛筆字相比,霍崇的炭筆字真如狗爬。


    大概是因為霍崇大量使用了阿拉伯數字,稅吏帶著疑惑又看了一陣才把紙拍在桌上,“給錢吧。”


    霍崇趕緊把準備好的銀子送上。經過分辨成色,稱量重量。稅吏開始向沒在霍崇代繳範圍內的那些村民開始收稅。


    大大鬆口氣。霍崇拿回記賬單子。到了稅吏看不到的地方,那些無地的人已經等在這裏。


    攤丁入畝政策實施之後,無地的佃農不用交丁稅和田賦。滿清也不征發徭役,等於是完全不納稅。


    收了有地農民這麽多的銅錢,霍崇正好有充足的錢把所有無地農民的種福錢都給還上。隻是看到了這麽多銅錢,無地農民們的臉上就有了笑容。


    等一串串銅錢發到他們手上,這幫人的笑容更是燦爛。不過這燦爛並沒有持續多久,朱家村裏頭的有錢人已經堵在這旁邊,開始要這些無地的佃農趕緊還錢。笑容消散了,愁苦與無奈再次回到這些人臉上。


    在李家村的時候,霍崇就見過一次這種場麵。剛看到的時候,霍崇心裏麵別提多開心了。尤其是那個吆喝著‘要揍霍崇’的那廝被李家村的富人堵住,竟然推開要債的人落荒而逃的樣子。看的霍崇心懷大暢,就差笑出聲。


    但那股子怨氣消散,霍崇覺得這筆種福錢大概是村民們唯一還能弄到的活錢。用這筆錢應付了今年的稅收,還上些債務之後,也不知道他們接下來能如何。


    此時已經還完了朱家村所有的種福錢,霍崇抓緊時間收拾東西。現在天色還沒晚,霍崇覺得稅吏若是走的快,還能趕到劉家村。


    把劉家村普通村民的種福錢再給還上,霍崇就從債務陷阱中掙脫出了一大半。當然了,錢還是有缺口。霍崇還完了劉叔靠壓地借的錢之後,想先把第一輪的錢也還清。這就不用遭到富戶們年關時候的討債。沒想到這次被擠兌住了,隻能先把李家村與朱家村的錢全部還清。


    這麽下來,霍崇手裏的錢隻夠還掉劉家村普通村民的部分。那幫富戶還得先欠著。


    正考慮麵對劉老五這種貨討債時候該怎麽應對,就聽麵前已經有人哭喊起來,“不就是欠了七十文錢,等俺幾個月!”


    麵對欠債農民的哀求,討債的富戶手下罵道:“等什麽等?你看霍崇這騙子都知道還錢,你還不如他?”


    這話引發了周圍眾人的一陣哄笑。霍崇抬起頭,就見罵自己的有點臉熟。大概或許可能是朱大爺的手下。看他那身材,應該是在之前品酒衝突裏麵被霍崇揍過的。


    那些圍觀者的笑聲讓霍崇隻覺得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如果可以的話,霍崇很想再揍這貨一頓。但霍崇把收拾好的東西背起,帶著三師弟起身就走。


    背後就聽那廝繼續罵道:“以前霍崇那騙子騙了你們的錢,你們問他要利息!能要出來利息,就能還上了!”


    聽到這惡毒的攛掇,鐵牛氣的回頭就罵:“你說啥呢!”


    霍崇一把拉住鐵牛,拽著他就走。鐵牛還不肯走,居然還有想掙脫的意思。氣的霍崇大聲罵道:“鐵牛!他們就是想讓咱們生氣。咱們不生氣。已經把錢都還上了,你還想留在這裏等人請你吃飯麽!”


    聽霍崇這麽講,人群裏麵又傳出一陣哄笑。鐵牛力氣比不過霍崇,被拉的踉踉蹌蹌的跟著霍崇走出牛家村。等出了村口,霍崇才放開手。鐵牛指著牛家村方向,跳著腳罵起來,“什麽東西啊!xxoo……xoxo……”


    無能狂怒讓霍崇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有鐵牛這麽一罵,霍崇也覺得心情好了太多。霍崇想起平台最初建設的時候遇到那些極為惡劣的投資人,那時候霍崇也要打電話接電話,為此平台還專門建設了一間完全隔音吸音的‘罵街房’,讓受了客戶鳥氣的員工們進到裏麵破口大罵,發泄憤怒。霍崇自己其實


    聽著鐵牛罵,霍崇也覺得心情好了些。再回想那幫窮人被富戶追討債務的窘態,霍崇心中再沒同情。


    這幫人都把主意打到了種福錢上,說明他們真的沒了餘錢。那麽多對於清代地主凶殘的描述豈是假的。雖然霍崇也沒親眼見過,不過霍崇期待這都是真的。最晚到明年,這幫貨們就能知道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才是他們的命運!


    心裏麵發了陣狠!霍崇覺得想到這些人的悲慘未來的確有令人心懷大暢的作用。鐵牛此時也罵累了,霍崇叫上鐵牛趕緊回家。


    果然,日頭西斜之際,隨著銅鑼聲響,稅吏到了劉家村。


    一天裏麵跑了三個村子,稅吏看來也是累的夠嗆。他是昨天晚上帶著人到的李家村,今天天剛亮就開始收稅。或許是有霍崇配合,收稅過程很順利。加上三個村子距離不遠,稅吏才能如神行太保般跑了這麽遠。


    到了劉家村,見到霍崇又來一次。稅吏完全沒了情緒反應,完全是照本宣科的把名字和稅金喊了一遍。


    霍崇趕緊幹活,總算是在傍晚前將窮人的種福錢全部結清。


    搞定這些,霍崇趕緊回家緊緊關上門。此時稅吏身上帶了大量的錢,霍崇可不敢再招惹這些人。若是他們提出要到霍崇家留宿,第二天突然說錢丟了。不管縣衙門怎麽判,霍崇脫幾層皮的命運都不可避免。


    那些稅吏愛住哪裏就住哪裏,隻要別來霍崇家住就行。


    這一晚,霍崇早早睡下。卻睡不著。


    白天的事情在腦海裏一個勁的反複回放,霍崇考慮著以後怎麽辦。


    徐右林大概是合作一陣,但是霍崇並不想把自己的命運依托在這家夥身上。且不說徐右林那細長的眼睛和鷹鉤鼻,看著就不是好人。


    就算徐右林不是壞人,他卻是個商人。經銷商麽,永遠都是要與霍崇這種生產者進行激烈博弈。信他們和自殺也沒多大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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