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下午教諸皇子騎射的老師是程不識。


    對於現代的人來說,程不識聲名不顯。至少沒有飛將軍李廣的聲名顯赫。可是對於專門研究秦漢曆史的人來說,最起碼在有漢一朝,程不識和李廣兩人是齊名的。


    韓嫣在後世的時候看過一段資料是分析程不識的。裏麵說“程不識帶領的軍隊很有特點。他是非常嚴謹的將領,將部隊按照最嚴格的紀律訓練,分成部伍,有職責明確的層級指揮係統。部隊出戰時,總是處在人不解甲、馬不卸鞍的戒備狀態。他的軍隊以步兵為主,行軍很慢,但很堅實。凡是他率軍作戰,前麵一定有斥候,左右一定有掩護,一隊一隊互相呼應,互相照管,安營紮寨很有章法。行動起來,全軍一起行動;紮下營來,敵人衝不動。他從未讓匈奴人得逞,但他自己也沒有取得過重大的勝利。程不識應當算是極為穩重的將領。在西漢,人們都知道程不識是名將,因為他戰不敗。而李廣呢,不是大勝,就是大敗,就好比在賭場賭錢,不是大贏,就是大輸。程不識則能夠不斷地積累勝利。”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程不識是個不敗軍神。對於這樣一個傳說中的人物,韓嫣幾乎是用瞻仰的目光看著他。由於他的目光過於灼熱逼人,看得程不識原本麵無表情的臉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便是韓嫣?”程不識目光平靜的看著韓嫣問道。他的輪廓明顯深刻,皮膚泛著健康而奪目的古銅色光澤。一身勁裝裹著修長勻稱的身體,一舉一動都隱隱昭示著力量。用後世的話說,這就是一個標準的man。“我聽弓高侯和周太尉說起過你。少年才名,聰慧伶俐。”


    韓嫣大汗,他家爺爺和幹爺爺該不會逢人就說他吧!


    “隻是騎射一道,沒有捷徑,唯有苦練而已。”程不識緩緩說道:“我見過很多有天賦的人,卻不能堅持不能吃苦,最後泯然於眾人矣。還望你好自為之。”


    雖然話有些不好聽,可是韓嫣不得不認同。對於有天賦的人來說,他們總是能夠輕而易舉的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被包圍在各種讚譽和利誘中,因此並沒有持之以恒的動力。最出名的例子就是“傷仲永”。


    程不識看著韓嫣若有所思的樣子,知道他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清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歎。然後才將視線對向劉彘,問道:“膠東王殿下之前練過騎射否?”


    “沒有。”劉彘幹脆利落的說道。


    “那殿下先從騎馬開始練習吧!”程不識臉色不變的說道。然後招手示意一旁時候的太監將馬拉過來。


    那匹馬身材高大,四肢勻稱,骨骼堅實,肌腱和韌帶發育良好。頭麵平直而偏長,耳短。一雙眼睛大而有神,友善的看著眾人大了一個響鼻,周身棗紅色沒有半點雜質。額頭的部分有一塊白色菱形的毛發,馬鬃是黑色的,迎風飛舞。


    看到這匹馬的第一眼,韓嫣就知道這是一匹好馬。至少比自己在弓高侯府那一匹要好多了,當下有些豔羨的看著劉彘。


    男孩子,對於好馬好車一類,總是抵抗不住內心的欲望。


    劉彘看著麵前棗紅色的大馬也興奮異常。用手摸摸這匹比自己還高大的馬,劉彘興奮的說道:“這是給我的嗎?他叫什麽名字?”


    “他叫赤月。”程不識淡然說道。伸手拍了拍馬的脖頸,開口說道:“來吧!臣扶殿下上馬。”


    說著,一把抱住幼小的劉彘放到馬背上。視野馬上高出一塊,劉彘興奮的左顧右盼,上身不老實的扭來扭去。程不識看到劉彘的神情,冷淡的麵容劃過一抹柔和的神色。


    韓嫣和周明錦也騎上了一旁侍衛遷過來的另外兩匹馬。劉彘本來還挺興奮的坐在馬上由著程不識欠著馬匹在校場中慢慢繞圈。待看到韓嫣輕鬆自如的騎著馬匹過來,甚至連他瞧不起的周明錦都十分熟悉的馭馬跟在後頭的時候,臉立刻就黑下來了。


    “阿嫣,你居然會騎馬?”劉彘一臉不是滋味的說道。


    “回稟殿下,韓嫣一家皆是朝中武將,耳濡目染,也騎過幾次。”韓嫣謙虛的說道。他可不是騎幾次的問題,韓頹當給他的任務是每日起床之後要騎兩個時辰的馬還要練習一個時辰的射箭。四歲之後讀書進學了才好一些。


    “哦。”劉彘黑著臉頷首應道。至於周明錦——他都不用問,弓高侯府的子弟都要每日練習,何況是軍神周亞夫的後代。


    幾人沉默的跟著劉彘溜溜達達的走著。春末夏初的風清涼柔和,吹拂在身上異常舒適。日光暖融融的,照的韓嫣舒服的眯起了眼睛。韓嫣在後世的時候就特別喜歡騎馬射箭的運動,還是一個五星級俱樂部的vip會員。當時還高價請馬術老師指導過他。別說這種沒什麽難度的遛馬了,就算是難度更大的馬術表演,他都能來幾手。後來穿越到弓高侯府之後,每天的練習讓他弓馬更加嫻熟了。而周明錦——這位還不會走路,就被周亞夫抱到馬背上的將門子弟對於這事更不在話下。唯一生疏一些的,大概就是之前從來沒接觸過騎射的劉彘了。


    “程將軍,我想自己練習一下。”過了一會兒,劉彘突然開口,對著程不識說道。


    程不識看著已經能夠穩穩坐在馬背上的劉彘,又看了看落後劉彘一個馬身的韓嫣和周明錦兩人,了然的點點頭。開口說道:“欲速則不達。其實膠東王殿下學習的已經很快了。不若再練一會兒。”


    “讓我試試!”劉彘抿了抿嘴,執拗的說道。


    “……好吧!”程不識看著劉彘異常堅定的神情,頷首妥協。將手中的韁繩叫道劉彘手上,慢慢退後讓出了道路。


    劉彘將控馬的韁繩握在手中,心下突然有些慌亂。剛才程不識跟在旁邊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隻有自己一個人,他突然覺得坐在馬上到地麵的距離有點高。


    握住韁繩的手慢慢攥緊了。


    “膠東王殿下,請放鬆。”程不識乃是混跡沙場的老將,一眼就看出了劉彘的狀況不太對,當下冷靜的說道:“上身直立坐穩,放鬆。手抓韁繩別抓的太緊。要靈活。集中注意力,目視前方,別看腳下……”


    劉彘對於這方麵還是很有天賦的,初時不過是突然一個人有些緊張罷了。現下聽了程不識的話慢慢照做,不過片刻就能穩穩當當的駕馭著馬匹溜溜達達的走來走去了。


    “怎麽樣?”劉彘滿頭大汗的回頭對著韓嫣問道。


    “……”韓嫣看著劉彘幾乎半個身子都轉過來的動作皺了皺眉——這動作對於初學者來說有些危險。當即輕輕加緊馬腹走到劉彘並排的位置開口說道:“陛下果然天資卓絕,學習的很快。”


    “得了吧!”劉彘聽著韓嫣的誇讚麵上得色一閃而過,不過看到韓嫣熟練瀟灑的動作立刻不滿的撇了撇嘴。“比起你和明錦來說差遠了。”


    “回稟陛下,韓嫣和明錦自三歲起就已經練習騎馬射箭了。如今已經年餘,自然要熟練很多。不過當時初練習的時候,可沒有殿下接受的這麽快。別說這麽遛馬了,就是光坐上去都坐不穩呢!”韓嫣自然知道在上位者麵前低調要拍馬屁的道理。即便這個上位者是個不足馬匹高的小屁孩兒。當然拍馬匹的最高境界自然要若無其事的說真話。若是所有人都聽出來是假的那就不叫讚譽,那叫反諷。不過他說的也是真話,三歲的小孩兒自個兒站都站不太穩呢,何況騎馬?


    “是嗎?”聞言,劉彘的麵色好了很多。臉上也隱隱有了笑容。抿了抿嘴,剛要開口說什麽。身下的馬匹突然一驚,長嘶一聲,飛速向前奔去。


    駿馬疾風般向前跑去,韓嫣看著如旋風般離去的劉彘心道不好,立刻揚聲喊道:“殿下,小心——”


    當即催馬趕上。


    果然,不過片刻,劉彘就被飛速狂奔的馬匹顛簸的有些坐不穩了,斜斜歪歪的仿佛要被摔下一般。劉彘心下大駭,他知道若是被疾奔的駿馬摔下去不死也得脫層皮,當下咬著牙根死死握住馬韁,努力將小小的身軀貼在馬腹上。可是駿馬飛奔的速度太快,顛簸的太狠劉彘漸漸的滑下馬腹,眼看就要摔下去了……


    “殿下……”韓嫣在後頭催馬趕上,看到已經滑落大半幾乎要墜馬的劉彘臉色大變。立刻催馬疾奔了幾步,目測一下兩匹馬的距離,等待時機,縱身一躍,飛到了劉彘馬上。伸手將搖搖欲墜的劉彘摟在懷中。韓嫣一手桎梏在劉彘腰腹,另一隻手搶過劉彘手中的韁繩,試圖控製住已經有些受驚的馬匹。


    “嘶——”已然發狂的駿馬絲毫沒有剛剛的溫順,不停跳躍奔騰著,時不時還立起身來試圖將馬背上的韓嫣和劉彘摔下去。韓嫣一手摟著劉彘一手控製馬韁根本顧不過來。他心知這個時候若是掉下馬肯定會被發狂的馬匹亂蹄踩死,當下也顧不得別的,大聲喊道:“殿下抱緊我。”


    說完,感受到劉彘的雙手摟住了自己的腰。韓嫣立刻將禁錮在劉彘腰間的手空出來握緊馬韁。


    將上身壓低,壓著劉彘幾乎死死貼在馬背上,劉彘一邊回憶著後世馬術師傅教自己如何製服發狂馬匹的要點,一邊咬著牙照做。片刻之後,終於將發狂的馬匹慢慢抑製下來。這個時候,後頭的程不識也縱馬趕到了,飛身下馬到赤月身側伸出一雙鐵臂將馬頭死死摟在懷中,胳膊上的肌肉暴漏,片刻之後,這馬終於安靜下來了。


    韓嫣滿頭大汗的將懷中的劉彘遞給火速跑過來的小太監,然後自己縱身下馬。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大口喘息。


    說來話長,其實整個事件也不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韓嫣喘息著走到馬匹周身四下看了看。半晌沉默不語。


    “怎麽樣,沒事吧?”程不識麵上也有些動容。由於韓嫣的機警,整個事件不過是一場虛驚。可若是韓嫣沒有應變到,或者根本沒有實力控製受驚的馬匹,從而讓膠東王受傷了甚至……


    程不識根本不敢想象那種後果,那也不是他能承擔的起的。當下,看著韓嫣的目光也越發親切了。


    “還好!”韓嫣點點頭說道。然後看著馬匹打量一番,自言自語的說道:“好端端的,這馬怎麽就受驚了呢?”


    與程不識對視一眼。程不識有些驚疑不定的撇過臉去,濃密的一雙劍眉緊緊鎖在一起,口中卻若有所思的說道:“或許是意外吧!”


    意外?


    韓嫣心中冷笑。這皇宮中最不多的就是意外。當然,也有很多意料之中的意外。


    不過這就不關韓嫣的事了。相信王鴕簿圓換嶸瓢嶄市蕕摹


    “阿嫣!”身側,劉彘有些驚恐不定的看著雖然被製住,但依舊焦躁不已的馬匹,低聲叫了一聲。


    “殿下,沒事了。”韓嫣下意識的摸摸劉彘的頭頂,前世他也經常這麽哄他小侄子。不過馬上意識到麵前這人是他的頂頭上司,當下有些訕訕的垂下了手臂。


    “阿嫣,你說——”劉彘想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口。


    “殿下今日頗為受驚,依韓嫣的建議今日的課程先告一段落吧!正應該找個太醫看看,殿下有沒有受到驚嚇。”韓嫣對於劉彘的話避而不答,現下人多口雜,多說多錯。


    “我是堂堂男子漢,哪有那麽嬌慣。”劉彘也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嘟囔著說道。有意無意的將剛才的話頭岔過去了。


    “話隨如此,可膠東王殿下千金貴體,還是慎重為好。”程不識點頭應道。出了這種事情他也沒心思教學了。還是快點回稟陛下的好。


    這個時候,另一邊練習的太子劉榮和河間王劉德、淮陽王劉餘等人也縱馬過來了。看到這種情形,也臉色大變。


    “這是怎麽了?”太子劉榮看著慌亂的場麵,開口問道。他的神色坦然中帶著一絲對劉彘的擔憂,真誠不像做偽。韓嫣也不知道這事究竟和他或者和他媽有沒有關係。


    “馬受驚了。”程不識麵色如鐵,簡潔的說道。“今日的課程就此結束,微臣還有要事稟報陛下。還望太子和各位王子見諒。”


    不論如何,早放學都是好事。太子等人無意義的點頭應允。相繼慰問了劉彘一番後,施施然走出了校場。


    “殿下,我們也會綺蘭殿吧!宮裏的消息傳得很快,別讓娘娘擔心了。”韓嫣看著依舊有些愣神的劉彘開口說道。


    “啊?好!”劉彘點頭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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