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蕭然抱著伶舟月,穿過極盡扭曲的冥壁空間,從雪山滑到山腳,從溪澗漂入湖泊,從人間來到了地獄。


    無炎城。


    某條並不繁華的小巷子。


    巷心驀的出現一團黑霧。


    黑霧徐徐散去。


    原地,出現了兩個人影。


    還有修真者來?


    路人細看去,來人一男一女,都穿著宗秩山的特製弟子服。


    身形、相貌皆是不俗,尤其那女子豐神俊逸,宛如神仙般光照世間。


    “還以為永遠到不了了……”


    伶舟月長長伸了個懶腰,緊繃著身子顯出豐美的韻致,精致飽滿的五官白皙透著微紅,仙姿絕顏,神采奕奕,宛如一朵澆灌千年一朝開放的鮮花。


    反觀蕭然……


    真的是一滴也沒有了。


    他連忙嗑藥,一直嗑到第十粒丹藥,才吸收了一顆丹藥的靈力和藥力。


    剩下九顆,全被周圍的薄霧吸收了。


    沒辦法,這裏是大冥體內,以靈力為生的修真者能暫時活著就不錯了。


    好在蕭然修為低,銀月師伯的丹藥又足夠強效,隻吸收一顆,也讓他恢複了足夠的體力。


    整個人像是被充了氣,氣色好多了。


    隻是眼袋還留下一圈淡淡的眼影,腰身也隱約有些酸軟。


    “過去幾天了?”


    伸完懶腰後,伶舟月例行喝酒明誌。


    “如果還有時間存在的話,現在應該是第五天中午。”


    蕭然四下觀察著。


    巷子裏沒什麽人。


    空氣中除了飄著極其稀薄的冥霧,與平時並無區別。


    因為在大冥體內,太陽,是沒有了。


    靠稀薄的冥霧自發光,灰蒙蒙的,不分白天和黑夜。


    待的久了,甚至也分不清夢與現實。


    和小霧的那種詭異的灰霧不同,這是一種讓人非常舒適,卻又在潛移默化中,抽幹你力量的霧。


    普通人除了有點上癮和嗜睡外,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修真者因為靈力散逸的速度過快,渾身起雞皮疙瘩,有種失血過多般的眩暈。


    “都過去四天了嗎?”


    伶舟月繼續喝酒,清眸如止水,神色稍顯暗淡。


    “抱歉,路上耽擱太久了,沒能讓你看到地獄。”


    蕭然四下看了眼。


    有的房子被燒了,有孩童殘軀橫屍遍野的,有女人被扒了衣服淩辱後拋屍的……


    在凡間生活三年,蕭然以前看到最恐怖的是幽冥吃人的場麵。


    而在冥域裏,大冥用溫水煮青蛙。


    隻有人吃人。


    “沒看到地獄,也能想象到的。”


    忍住心中作嘔的衝動,蕭然沉麵抬步,沿著巷子朝主街走去。


    伶舟月提壺跟上去,不無安慰道:


    “好在凡人還有幾個月到幾年活,渡過剛開始的瘋狂後,大多會冷靜下來的。”


    正如伶舟月所言,最恐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最開始最瘋狂的風暴過後,幸存的人大多在家念經誦佛,偶而聽到孩童低泣。


    末法時代,凡人對冥域也有所了解了,雖然知道不會馬上死,但道盟根本沒有力量去救所有人,更別提宗門了。


    有人計算過。


    在冥域裏,每救出一個凡人,通常需要一個煉氣修士的一倍靈力為成本,還要搭上一定的隕落風險。


    而在末法時代,一萬個普通人裏,也出不了一個煉氣士……


    因此大多人也就認命了。


    蕭然和伶舟月在巷子裏走著,遇到的凡人也都呆呆望著他們,眼神裏呆滯,木訥,很少有人歇斯底裏的求仙人救命。


    不過,隨著二人越來越靠近主街,巷子裏人越來越多,還真有人過來試試運氣,向二人求救。


    有說祖上留了寶物的,有說家裏有靈石礦的,也有說老婆女兒很漂亮的……


    其中有一對形容枯槁的夫婦,引起了蕭然的注意。


    這對夫婦在一個陰暗的巷口,朝蕭然二人招手喊。


    “仙人請留步。”


    婦人走到近處,麵色機警,很平靜的問蕭然二人。


    “二位仙人有孩子嗎?”


    蕭然:


    “?”


    伶舟月差點噴酒,看到蕭然一臉懵的表情,又忍笑灌了口酒。


    故意搭著蕭然的肩膀,隻道:


    “還沒有孩子,你有什麽事?”


    什麽叫還沒有孩子?


    蕭然啞口無言,懶得解釋了。


    不過,修真者由於年紀太大,體質又各異,不是每對道侶都能生孩子的。


    婦人道:


    “如果二位還沒有孩子,我家有五胞胎女娃,也不必管我們,隻求二位能帶娃兒們出去,給口飯吃,做牛做馬都行。”


    男人則在角落裏,掀開麻袋。


    裏麵蜷縮著五個女娃,都隻有三四歲大小,臉上被打的鼻青臉腫,血漬也來不及清洗。


    見到蕭然二人,五人都本能般的嚇得瑟瑟發抖,一言不發。


    蕭然的心一瞬間被揪了起來。


    他知道,孩子三四歲是最頑皮的時候,一天到晚靜不下來……


    為了防止亂跑亂叫被歹人發現,夫婦倆在家裏沒少打孩子,甚至是恐嚇。


    因為夫婦倆明白,孩子被打,被嚇到精神失常,也比丟了性命好。


    蕭然緩了半天,才對夫婦道:


    “照顧好孩子吧,我二人是來自宗秩山的親傳弟子,會想辦法救大家的。”


    夫婦倆頓時臉一沉,心一涼,連忙收起五個孩子,藏得嚴實密封的走了。


    顯然,這種不可能實現的空話,她們聽過很多遍了。


    蕭然直愣愣的立在巷口,一口氣堵著上不來。


    他早就聽說,坊間有關於吃小孩修行的謠言。


    隻是和平年代,沒人真的瘋到相信這種事情。


    但在冥域裏,不相信謠言,也不妨礙試試了……


    伶舟月見過更慘烈的地獄,這種小兒科早就不為所動了。


    他能理解蕭然的反應,不無安慰道:


    “冥域裏是個異化的小世界,人死前時間太長,能想開的還好,想不開的走極端的比比皆是,什麽事情都會發生……還好城裏沒看到築基以上的高階修士,否則他們在死前一定會大開殺戒,甚至有人用封印煉化眾生,造成血屠千裏,生靈塗炭。”


    蕭然點點頭。


    心想,難怪師尊對這個世界一直有種醉生夢死的感覺,原來是看過太多的地獄。


    人性,經不起挑戰。


    二人繼續向前走。


    蕭然始終皺著眉,總感覺哪裏不對太勁。


    他無需動用靈力,就能以一階共鳴心法察覺到:周圍的修士不少,且大多在酒肆煙花之地享樂,真正四下救人的卻很少。


    道盟名單上的人都救完了嗎?


    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修士逗留?


    為什麽別人來這麽早,他與師尊卻耽誤這麽久?


    是有人有意延遲他們,試探他們,還是單純的……


    我沒去抓師尊的腰?


    來到主街。


    街道上餓殍與碎屍遍野,一片狼藉。


    然而,酒肆、賭坊和青樓裏,卻人滿為患,醉生夢死。


    無炎城的律法係統已經崩潰,經濟係統也在崩潰邊緣。


    有權有錢都沒用,最後還是力量為王。


    比如,軍中鍛體境強者,外來的自由獵人,或是本來隱居、路過的低階修真者,在冥域裏能享受外麵享受不到的快樂。


    不過,有道盟本部的誅冥獵人進來,很多修真者在冥域裏都是低調發財、娛樂,不敢做的太過火。


    這是常識。


    然而蕭然卻當街看到一個煉氣境的黃衣修士,竟挨家挨戶的強搶民女,挨門挨鋪的搶劫金財物,不從即殺。


    不光此一人,整個主街都處在混亂的尖叫與打砸聲中。


    不太對勁!


    這位形色頹靡的黃衣修士,看到蕭然二人,雖然不確定二人具體身份,但是宗秩山的弟子沒跑了。


    火焚國乃宗秩山屬國,理論上,宗秩山弟子有保護屬國子民的義務。


    同為煉氣,黃衣修士一對二,對方又是名門弟子,自知不敵,連忙掏出靈石奉上。


    “晚輩黃風穀浮越子,見過二位前輩,這裏有十塊靈石,聊表心意。”


    蕭然沉聲道:


    “無炎城地處宗秩山腳下,又有道盟誅冥獵人在,你竟敢做這種事?”


    黃衣修士忙解釋:


    “二位是剛到吧?道盟的誅冥獵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全都沒了……我們都上當了,已經走出不去了。”


    走不出去了?


    難怪城裏這麽多修士!


    蕭然遂一劍拔出,劈了黃衣修士的腦袋,又剜去小腹丹田。


    “既然出不去了,我提前收了你的命。”


    隨即扛著劍,劍尖掛著人頭和腹肉,朝皇宮闊步走去。


    伶舟夜一愣神,差點沒反應過來。


    心想,不愧是上執劍峰第一天就敢捏本座身子的男人……


    殊不知,那是蕭然第一次摸女人。


    而今日,也是他第一次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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